紅美子在遇見奈緒之後,才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究竟是什麼人。
她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鏡子。
奈緒是第一個映照出紅美子的鏡子。
那是她珍貴的寶物。所以──
紅美子領悟了。
領悟到她即將失去一切。
她在奈緒逃離的白色病房中的病床上,躺著發愣。
紅美子的雙眼看向敞開的房門,身軀無法動彈,凝視著逐漸消失的好友的背影殘像,她領悟了。
她明白了。透過奈緒的反應。
藉由奈緒的表情。母親、醫生和護士都一味地重複說「還在治療當中」,但自己的臉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
現在紅美子明白了。
宛如外殼般密集纏著臉、手臂,以及全身皮膚的繃帶像是把她關在牢獄裡拘束著,她在裡麵發愣了好一段時間。在片刻空白後,她的眼和嘴大大地張開到幾乎要綻裂,從燒灼的喉嚨、胸口、心底,費力地擠出無聲又激烈的尖叫。
「──────────────!」
這是事實,她無聲地尖叫。
在激動的情緒之下,她全身顫抖,肺部痙攣,根本無法從那停止呼吸的喉矓中發出任何一點聲音,連空氣都無法吐出。眼前一片空白,隻在大腦內不停地尖叫。大大張開的眼睛和嘴巴的周圍,開始結痂凝固並與紗布黏貼的皮膚在繃帶底下抽搐破裂,嘴裡擴散著血的味道。
即使如此,她依然絕望地尖叫。
她因為彷彿掉到黑暗洞穴般的絕望而在心中尖叫。
她的臉不見了。這對紅美子來說,等同於她不再能得到任何東西。她早就察覺到了,隻是裝作不知情罷了。因為她不想相信事實,也無法接受事實。對紅美子來說,臉無庸置疑是她的一切,而如今已經消失。這是她既不能接受,也無法忍受的現實。
但是,如果,如果真是如此。
當她表達希望能見到奈緒時,就有一件她想要相信的事。
那就是──不論紅美子處於什麼狀態,就隻有奈緒不會有所變化。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不管哪個男友都無法與之相比的多年好友,是她的摯友、恩人、支柱、珍貴的寶物。
或許雙方最初認識的開端是因為紅美子的容貌。當時,不,即使是現在,紅美子也認為自己除了容貌,根本沒有其他能維繫他人感情的手段。但是奈緒──隻有奈緒不一樣。不論紅美子的臉怎樣改變,奈緒都不會變,奈緒是她真正的朋友。紅美子一直如此深信,也想要這麼相信。
隻靠臉的人際關係全都毀滅了。
就連家人,打從一開始就毀滅了。
隻有與奈緒的關係仍持續到現在。
這麼說來,如果與奈緒之間的關係隻是虛情假意而已,那麼紅美子真的會成為一無所有的人。
所以──
所以,紅美子尖叫了。
用動彈不得的身體、用無法出聲的聲音尖叫著。
雖然護士察覺她的異常而慌張地來到病房,但她粗暴地甩開一切,不停地尖叫。她打算用尖叫聲遮蔽一切,張開幾乎要裂成碎片的嘴,試圖擠出所有東西似地不停尖叫。
她的尖叫足以毀滅自己腦中的東西。
足以毀滅意識、足以毀滅世界。
肺裡的東西一滴不剩地被擠出,即使缺氧讓眼前一片空白,她依然不停尖叫。
尖叫、尖叫──最後,好幾位護士前來壓製她,對她做出某種處置後,意識隨即中斷止歇。
?
…………
睜開眼。
黑暗的房間、灰色的無生命天花板。
那是早已看膩的關燈後的病房天花板,現在紅美子正從床上往上盯著看。往上看的病房靜到彷彿時間暫停。
「……」
發狂凶暴的心也變得寂靜。
像破壞殆盡的廢墟一般寂靜。
紅美子帶著荒涼的心清醒,宛如一具失神的空殼。紗布和繃帶像是黏著肌膚的外殼,那觸感包覆著全身,使得紅美子更確定自己是個空殼。
「……」
她的心已死。
爆發性的狂亂絕望燃起的陣陣大火被強製鎮靜後,殘留一塊裂開的空洞。
灼燒焦爛的身心。她已經什麼都搞不清楚了。
自己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外表?有著什麼樣的內心?失去一切的紅美子已經什麼都搞不清楚了。
「……」
她什麼也不是。
突然,紅美子已死的心隱約湧現了不安。
現在的紅美子終於發現,她完全不懂自己。自從發生意外後,她不曾照過鏡子,現在的紅美子對自己的印象一片空白。
隻有紗布黏出輪廓的感覺,那是感受自己形狀的唯一方法。
對於沒有夢想與希望、心靈空洞的紅美子來說,幾乎沒有東西能夠拿來當作理解自己的材料了。這與完全忘了自己的失憶隻有一步之遙的恐懼。她察覺到這點,察覺的同時,光是躺臥床上的狀態便令她突然湧現強烈的不安。
她在搞不清楚一切的狀態下,什麼也沒做就躺在這裡。
這和屍體有什麼不一樣?心底浮現出懷疑自己是否成了屍體的不安。
繼續待在這裡,感覺好像真的會成了屍體,自己好像會消失在世上,那是一種令人狂亂的恐懼。
恐懼。
焦慮。
若再不得到一點關於自己的資訊,她會發瘋。被焦躁追趕的紅美子開始激動地四處張望,她在黑暗中的病房尋找著。
「……!」
找過了,卻什麼也沒發現。
焦躁感在暗處加速,讓她的呼吸越來越紊亂。
她最先想到的,是要尋找鏡子。她想要照鏡子。可是,視線所及之處卻什麼也沒有,能夠確認自我的物品,早就被人從病床的周圍撤離了。
這裡真的什麼也沒有。
既然如此,被焦躁驅使的紅美子隻剩下一個方法。
周圍什麼也沒有的話,也隻能站起來找了。雖然醫生說移動身子會好得比較慢,她到目前為止也都很老實聽話,可是都這種時候了,已經沒空管那些了。
躺在床上的紅美子。
用盡全身力氣,坐起身來。
突然。
啪嘰啪嘰啪嘰。
發出這道聲音後,全身與布牢牢地黏在一起固定的皮膚,裂開了。
她全身的殼都裂了。手指、手肘、脖子周圍、背部、腹部,都裂開了。
燒灼潰爛的肉赤裸裸地露出來,僵硬的全身皮膚一塊塊碎裂,滲出血和組織液。從痙攣或鬆弛的部分一口氣裂開的皮膚像是龜裂般地綻開,全身上下無一倖免,暴露在空氣中的肉感受到的寒氣伴隨著令人作噁的疼痛,席捲全身。
「噫……!」
劇痛的瞬間,她縮起身子。
因為劇痛而縮著身體,讓緊縮的皮膚又更加疼痛。她差點要從口中吐出壓抑的哀號,全身幾乎要流出黏汗。但燒傷的皮膚流不出汗,取而代之的是皮膚又像是被燒灼,產生類似發癢的疼痛,肉隱隱發出的灼熱感開始激烈地從後背和脖子往臉上來回亂竄。即使如此,紅美子依然睜大雙眼,緊咬牙根,慢慢坐起身子。
「………………!」
皮膚的裂縫隨著每一個動作而擴大,黏在身上的紗布和繃帶撕裂著她的肉,伴隨著幾乎要剝下神經般的疼痛讓傷口滲出血來。
全身籠罩在刺痛當中,她邊顫抖邊站在病房的地板上。她喘著氣忍耐疼痛,吐著短促的呼吸環視黑暗的病房。
來回張望的眼睛立刻發現安裝在病房角落的小洗手台,洗手台上有麵鏡子。紅美子看見後,便麵向洗手台,像老人一般緩慢笨重地靠近。當她終於能勉強靠在洗手台上後,就像是探出身子似地窺視鏡子映照出的畫麵。
瞬間。
慘叫──她幾乎要慘叫出聲,又拚了命地壓抑下來。
她緊咬牙根到簡直要出血。胸口好難受,她上下抖動肩膀喘著氣。
鏡子昏暗的表麵映照出的,是怎麼看都隻是一具仿造人類外型的人工物品,看起來實在毛骨悚然。一顆被紗布和繃帶緊緊包覆的純白球狀的頭。球狀的頭在眼睛和嘴巴的部位開了洞,帶著噁心顏色的畸形肉塊正從血和體液弄髒的縫隙中緊緊窺視著前方。
自己的臉。
那是她自己的臉。
臼齒喀嘰作響。她因絕望而顫抖。
她無法閉上睜大的雙眼,想要現在立刻從心底尖叫出聲,用指甲撕碎這張臉,並從窗戶一躍而下。
不如死了算了。這張臉讓她毫無活下去的希望。
到目前為止培養的價值觀讓她在腦內做出這樣的結論。
變成這樣,難怪會被拋棄。因為奈緒不想要有長著這張臉的朋友,才會逃出病房。
長成這副德性,難怪會嚇跑人。
了解了,已經明白了。看到了,就在剛剛,已經親眼目睹了。
可是──
討厭。
我不要。
她無法接受。
唯有奈緒是她的依靠,唯有奈緒是她的支柱。
那是至今一直支持她的好友,那是支持著無可救藥的她唯一的好友。那樣的奈緒,竟然因為她變成這副德性後,嚇得逃跑了。她怎麼可能接受,怎麼可能相信。
她以為她們倆早已成為真正的朋友,和外表什麼的毫無關係了。
不管紅美子發生什麼事,奈緒都會支持她,她從來不曾懷疑過。
所以當她開口說想見奈緒一麵,奈緒就真的來了。因為她們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超級好朋友。
所以──
「啊……」
正當紅美子這麼想的時候,她彷彿是好不容易把臉探出水麵的溺水者,一道希望之光閃過腦海。
沒錯。奈緒──不是那種人。
紅美子一直如此相信著。而紅美子也明白,以兩人的交情來說,不可能因為她不再是美女,奈緒從此就會毅然決然地捨棄這段友情。奈緒也不是會對遭遇不幸的紅美子見死不救的薄情人。
紅美子比誰都清楚這點。
沒錯。奈緒一定隻是因為嚇一跳,才會逃跑。
照了鏡子看到這張臉就會明白,就算嚇一跳也不足為奇。就連她自己突然看到,不也嚇了一跳嗎?奈緒一定受到了打擊吧。不小心對她做出失禮的事呢。
沒錯。所以──
────我得再見她一麵。
紅美子這麼想。
得見個麵,向她道歉,也得和她談談。
談談今後的事、談談紅美子現在正處於什麼樣的狀態、談談今後她究竟該怎麼做才好。她是這麼想的。
畢竟紅美子很笨,什麼都不懂。
如果是奈緒的話、如果是冷靜的奈緒的話,一定會教她。
就像以前那樣教導她。
奈緒不會因為紅美子的臉變醜而嫌棄她。這和紅美子至今為了填補寂寞而依賴的男性不一樣。她們倆的友情與臉無關,她們才不是那麼膚淺的關係。
對了。說不定森野先生也是如此。
如果是不被她的外貌迷惑、隻把她當作一名不幸少女親切對待的森野先生,一定也不會對可憐的紅美子改變態度,不,說不定還會更溫柔地對待她。
還沒結束,一切都還沒結束。
所以,得見麵才行、得追上才行。
────得追上才行,追上奈緒。
紅美子這麼想。像是烙印在心底似地想著。
然後,紅美子────
啪。
手心貼向眼前的鏡子。把龜裂滲血的手抵在鏡子上當作支撐,皮膚因施力又再次逐一裂開,她一邊感受著全身噁心的觸感,一邊慢慢地站起來,轉身。
像是從鏡子上剝下手心後離開。
鏡子表麵薄薄地殘留被皮脂弄髒的血跡。
然後,紅美子──在病房內的鏡子上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全身滿是皮膚使勁綻裂的感覺,以及像是高燒的劇烈疼痛,她縮著身子承受一身痛楚,踏著不穩的步伐,為了離開病房而往前邁進。
7
「………………!」
奈緒踩著嘎吱作響的踏板,騎著腳踏車。
在即將夜入三更的夜空下。奈緒從家門飛奔而出後,便喘著氣騎在夜路上。
由於這種時間已不可能會有任何運輸工具行駛,她隻好把國中時期使用過、已經好久沒騎的腳踏車牽出來。空氣中帶點涼意,她隨便套上的上衣被騎自行車時迎來的風吹飛,早已成了一塊毫無意義的布。
為了尋找紅美子,奈緒在夜裡奔馳。
總之,她先往紅美子住家的方向前進。
她沒有線索,也沒有頭緒。但是,她確定紅美子就在這片夜色中。奈緒正竭盡全力尋找。紅美子從醫院消失,令她有不祥的預感而坐立難安,拚命在布滿黑夜的周圍探查,一個勁兒地騎著腳踏車。
自殺。
奈緒的腦中浮現出最糟糕的兩個字。
會那樣做也不足為奇,而推紅美子一把的,八成是自己。
當時究竟該怎麼辦才好?要對紅美子說什麼才好?她那因為謊言而受傷的心靈又該怎麼處理?這些她都還沒有結論。總之不管怎樣都好,她隻希望紅美子能夠平安。
因為,紅美子是她的好友。
不該丟下紅美子不管。
得找到她才行,得見到她才行,見了麵之後得道歉才行。雖然她無法說謊,但如果不道歉,她也沒辦法心安。
「……」
所以,奈緒緊咬牙根,不停地踩著腳踏車。
從醫院到紅美子家的沿途、紅美子可能會逗留的地點、據說紅美子喜歡的地點,以及紅美子傷心時用來平復心情的地點,她一個不漏地逐一尋找紅美子的身影。
即使明白在不知對方蹤影的狀態下胡亂尋找,找到的機率微乎其微,但她沒辦法呆呆等待,隻能繼續來回探尋。騎著、騎著……就算過了好些時間,奈緒依然毫不放棄地踩著踏板,此時,她偶然察覺自己騎到了似曾相識的道路。
「!」
那是行經住宅區,有一側被劃為神社森林的黑暗狹窄道路。
是她昨晚迷路而走進來的地方,後來也直接從那裡回家,但為了橫越住宅區,她當時勉強走到大馬路後才回到家,因此她不是很確定那條路的位置。
她以為自己就算想找也沒辦法再找到這條路,沒想到竟然在這種地方。她吃驚地邊側眼看著遍布青苔的低矮石圍牆旁叢生的枯朽雜木林,邊騎在這條路上,不久便發現了入口的鳥居。
然後──有個人影。
四目相交了。在那瞬間,奈緒壓下剎車,生鏽的腳踏車彷彿發出慘叫,停了下來。
有著令人驚愕美貌的哥德蘿莉塔少女就像昨天撞見的一樣,還站在那裡,整個人宛如融入神社的黑暗中。然而,眼前不隻一個人影,神社前還停著一輛閃著電池式照明燈的男用腳踏車。那位隻在咖啡店見過的森野洸平,正用訝異的表情看向奈緒。
「……是妳。」
風乃稍微歪了頭,看著奈緒開口說道。
但在那之前,森野卻大步靠近奈緒,浮現出有點嚴厲的表情開口說:
「呃,妳是……我記得叫做京本對吧?天城的朋友。妳在這裡做什麼?」
「咦……?」
在這裡做什麼?奈緒才想問他這句話。
奈緒不明白對方在這裡做什麼,因為雙方在這裡巧遇而感到驚訝。還有,風乃和森野認識嗎?她在心中打個問號,一邊思考一邊調整紊亂的呼吸。從腳踏車下來的瞬間,奈緒突然察覺,現在不正是大好良機嗎?
奈緒抬起頭,呼吸急促地說:
「那、那個……拜託,請陪我一起找紅美子!」
「咦?」
森野的表情由嚴肅轉成困惑。
雖然不知道他們待在這裡做什麼,不過,這兩個人都知道紅美子,也都碰巧出現在這裡。多了兩個人能在深夜中行動,這不是上天的旨意又是什麼?奈緒這麼想著。
「怎麼一回事?天城發生了什麼事?」
森野詢問。
風乃開口說:
「……妳是說那位臉燒傷的女生?」
「對……」
「什麼?」
奈緒迅速地回答風乃沉靜的提問。一旁的森野聽著她們的對話大吃一驚,交互看向兩人後說道:
「臉?怎麼一回事?不對,比起這個,妳們……?」
「我們認識。從昨天開始。」
「昨天?」
風乃以冷淡的語氣回答後,從神社的黑暗中走了出來。她麵無表情地帶著近乎恐怖又端正的容貌,簡單地向驚訝的森野說明昨天與奈緒相遇的經過,以及紅美子目前被迫麵對的狀況。
聽完說明後,森野呻吟似地說:
「……怎麼會這樣。她確實突然沒了聯絡,我也正覺得很奇怪,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種事情。」
「拜託你……!」
「嗯,我明白了。總之,我們先去找天城吧。」
麵帶悔恨、垂著雙眼的森野聽完奈緒的懇求後,抬起頭來說道。奈緒也以認真的表情點頭回應,視線偶然投向從剛剛開始就安靜不語的風乃,這才發現風乃並沒有看向奈緒或是森野,而是把頭轉到其他方向,盯著某樣東西不放。
「……」
「咦?」
「啊。」
然後,奈緒和森野──
像是被風乃的視線吸引似地看了過去。
黑夜綿延的道路前方,就連腳踏車的照明燈也無法穿透的濃烈黑暗充斥在前方。當奈緒什麼也看不到,而森野也還緊鎖眉頭時,不知道是不是隻有風乃的夜間視力特別好,她嚴肅地瞇起眼睛,無言地緊盯著光線未及的黑暗前端。
靜默。
靜默的空氣瞬間遍布緊張感。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突然降臨的沉默和眼前注視的黑暗令胸口滿溢不安,緊張到內心似乎有個沉重的塊狀物壓著。
他們待在被黑暗籠罩、安靜到連對方身體稍動的聲音都能聽到的寂靜中。
他們聽著自己的呼吸,直直盯著布滿在道路前方的黑夜。
道路彷彿融入黑暗中而中斷。像倒下墨汁般的夜,黑得幾乎擊潰視線。
就在他們正看著什麼也看不見的地方時──
「────」
突然在黑暗中發現了某種氣息。
在被抹成一片漆黑的視野前方,有某種東西。
「咦……?」
察覺的瞬間,奈緒毛骨悚然地更專注盯著黑暗。
心臟像是被人揪住似的,從未感受過的強烈緊張感布滿全身,她甚至忘了呼吸,僅睜大雙眼凝視。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什麼也沒有的黑暗前方,注視著。
瞬間,黑暗中發出一道慘叫聲。
全身畏縮。幾乎讓血液凍結的慘叫聲震耳欲聾,同時,自黑暗中出現某個有著人類形體卻看起來不像人類、一身純白彷彿惡夢般的人影。詭異的動作七零八落,宛如在瘋狂之下孕育出的物體般,伴隨著慘叫聲飛奔而出。
「────────!」
全身寒毛直豎,恐懼在那瞬間吞噬了心靈。那東西像是從黑暗中現身的怪物,以驚人的氣勢朝著奈緒等人的方向邊慘叫邊飛奔而來,手上還揮舞著某種物體。
恐慌遍布全身。
在恐慌中,森野為了保護風乃而挺身擋在麵前。
沒有人保護奈緒。奈緒因恐懼而畏縮,她閉著眼尖叫著。因為害怕即將靠近她的東西,為了保護自己,她反射性地用力推撞。
咚。
她感受到沉重的手感,比想像中還要輕盈的那東西,被她推落了。
「咦……?」
她聽見細微的聲音、有人倒在路上的聲音,同時還有一聲她從沒聽過的沉重鈍音。
那細微的聲音,是女生的聲音。
而沉重的鈍音則是類似撞到某種硬塊的聲音。
「……」
陷入沉默。
奈緒縮著身子,緊閉雙眼。不久便因為四周的寂靜而恐懼地緩緩睜開。
森野和風乃一語不發,看向奈緒。
奈緒附近的地麵上,躺著一名穿著淺粉色睡衣、全身包著白色繃帶的人類。頭部撞到神社森林的石圍牆,染上一片血紅,看起來活像是一具壞掉的人偶,四肢胡亂散開,癱倒在地上。
「……紅美子?」
?
…………
月黑夜空下,錯綜複雜又寂靜的雜亂住宅區。
通過中央的狹窄道路是一條好像小時候看過的繪本中,沒有光線的森林裡延伸而出的灰暗道路。
並列的住家一片黑暗,像是埋著密林的巨木樹幹,遮蔽了視線。
頭上的灰色厚雲,則像茂密的枝葉低垂密布,隱藏了天空。
擴散著讓人想睡的寂靜,以及用黑色顏料塗抹的黑夜。
這條帶著詭異彎路的小徑綿延到深處。
一個細白的人影正走在這條路上。
孤單走在遍布黑喑的細小路徑,手上拿著看起來像不知道從哪撿來的骯髒塑膠袋,人影駝著背,拖著老人般的窄小步伐,行徑可疑。
「…………呼……呼──」
聽著自己含糊不清的呼吸聲,紅美子像個老婆婆一樣走著。
她穿著淺粉色的睡衣,從衣服中露出來的小頭和細瘦四肢全纏著白色繃帶,以彷彿惡夢裡的生物姿態,走在惡夢森林般的黑暗住宅區的小路上。她用包覆繃帶的滲血赤腳,腳步不穩地搖晃著身體行走。
全身皮膚綻開一道道傷口的激烈疼痛,以及為了減輕全身疼痛及痙攣而行走的模樣,令她的步伐怎麼看都像個老太婆,沒有人會相信她原來是個少女。紅美子正在行走的道路附近的居民,全都清楚她的美貌與平素行為,但那些人如果見到現在的她,一定沒有人能夠聯想出是同一個人。
不過,現在別說是有人看得到她,在這條深夜的小路上,其實一個人也沒有。
紅美子選擇這樣寂靜的道路,是為了不被人發現、不被人帶回。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一步、一步地慢慢前進。
她在痛苦之中不停地走著,意識早已朦朧不清。隻要前進一步,全身皮膚便會裂開、擦傷,緊緊沾黏著血與組織液的繃帶也從皮膚上剝落,那感覺就像剝下外皮一樣,被劇痛燒灼的肉暴露在空氣中,又再度滲出新的血和組織液,潰爛的皮膚更加潮濕痛癢。
光是走路就痛得讓她全身出汗,燒灼剝離的皮膚擴散著惡寒加上發燒般的感受。從身體內部感受寒氣的同時,累積在體內的卻是與寒冷相反的灼熱,正滾滾煮沸自己的內臟與大腦,意識就像熱氣般往外擴散。
像被煮滾般的熱,又似惡寒般的冷。紅美子的全身圍繞著因為高燒而在夢裡徘徊的感覺,她走在黑暗的惡夢森林小徑,聽著從纏繞繃帶的嘴裡發出的含糊呼吸聲,像個老婆婆一樣拖著步伐前進。
「……呼……呼──」
蒙上一層雲靄的心滿是對奈緒的思念。
她在痛楚與炙熱中神智不清地想著。
好想見奈緒。
好想看到奈緒的臉。
好想和奈緒說話。
好想聽奈緒說話。
如此一來,胸口那股凶暴又激烈的焦慮與不安,也會即刻消失無蹤。奈緒不論何時,都會直率地說出正確的事。紅美子總是因為奈緒說的話而得救。
如果是奈緒,一定能拯救她那什麼也看不清的不安。
這次奈緒也一定會拯救她。
奈緒絕對不可能拋棄她。
她非得見奈緒不可。為了麵對麵傾聽真相,紅美子非得見奈緒不可。
好想見麵。
非見麵不可。
「呼……呼……」
紅美子帶著拚命的神情,拖著步伐走向灰暗的道路。
逃出來了。從離紅美子家最近又最大的醫院逃出,經過自己的家,拿了行李。
奈緒。
奈緒。
我唯一的夥伴、朋友。
她發熱的腦裡隻有這個想法。紅美子一心一意地拖著身軀,不停地行走在夜色中。
所以──那一定是命運。
紅美子專心地、一心一意地走著路,那雙隻麵向正前方的眼,竟然映照出她朝思暮想的少女身影。
她停止呼吸。痙攣的眼皮大大地、大大地撐開。
為了避開他人而不停行走,最後她來到了銜接神社森林的黑暗道路,停在路旁的腳踏車旁站立著一個人影,腳踏車燈光照出奈緒的身影。紅美子不禁想著,這一切簡直隻能說是命運的安排。
而且……在那邊的人不隻奈緒一個。
還有森野。到現在為止都還沒見到麵,而且也無法聯絡上的那個紅美子單相思的對象,也在那邊。
「……!」
她滿心歡喜。心跳激烈高揚到幾乎要停止。
她被繃帶纏繞、被灼熱煮燒的腦袋,隻浮現一個想法:他們來迎接我了。
但是──就在此時。
「!」
在兩人的身旁,在燈光中,還有另一個人影自黑暗現身。正打算發出聲音跑向前的紅美子,像雕像般全身僵直。
不認識的人。那是沒見過的人。
一看到那個人外表的瞬間,紅美子知道,她被火灼燒而痙攣的臉部皮膚正急遽發硬。
那是一名美到幾乎令人發寒的少女。
她穿著如果不是在深夜這種並非日常的時刻,或者說,即使日常遇見,也恐怕隻會感受到不協調感的黑色華麗且厚重的哥德羅莉塔服飾。這使她看起來就像是適合放入玻璃盒子中的絕世美少女。
幾乎要折斷的纖瘦身型、宛如人偶般端正且近乎透明的白淨麵貌,以及像黑色絲絹般豔麗的及腰長髮,還有裝飾著黑髮的黑色蕾絲緞帶。孕育出虛幻又像是足以侵觸人心的頹廢少女。
紅美子的視線被她深深吸引。
那不是應存在於人間的美貌。
那是在一般喜怒哀樂的生活當中絕對無法觸及到的美,像是戲劇、繪畫、藝術品一類的美。紅美子原本也曾是超脫於人群的美女,所以她知道,那是她這種程度的人類明顯無法觸及的,不同層次的美。
「…………!」
那樣的美少女自黑暗中出現,站在奈緒他們所在的位置附近。
看著眼前的景象,紅美子不禁發愣──數秒後,她開始不停地顫抖。
她看著那個少女所站的位置想著:「那是我的位置。站在奈緒和森野旁邊的人,應該是我。」
她不禁這樣想著。
自己的棲身之處,被奪走了。
原本應該是自己待的位置,竟然站著另一位美少女。
自己的棲身之處已經消失了。不論是奈緒還是森野,他們找了一位比她更加美麗的人,取代早已毀容的她。紅美子比誰都喜愛那兩個人,他們卻早已捨棄了醜陋的她。
對了。原來是這樣。
無懼招致周遭反感來誇獎紅美子的奈緒,怎麼可能不會再去誇獎更美麗的女生呢?紅美子徹底明白了,奈緒之所以和被大家厭惡的自己來往,是因為比起醜陋的人,她更喜歡美麗的人。而如果森野一開始就認識那麼美麗的少女,紅美子這種程度的長相又怎麼可能打動他呢?難怪與他來往時,他完全不因自己的美貌而上鉤。
果然如果不夠美麗,就沒有任何棲身之處。
也不會有任何人願意接受自己。
除了臉以外毫無價值的自己。沒了那張臉,還希冀他人接受,簡直是天方夜譚。
「啊……」
麵容失色、血液凍結。
紅美子被自己的想法和眼前的現實擊垮,僵立不動。
此時,站在奈緒他們旁邊的那個美少女突然轉移視線,朝著紅美子的方向看來。
眼神對上了。那雙眼睛就像是濕潤的黑色寶石,就連互相遙望凝視時,也難逃那要被吸入瞳孔中的美。今後自己的棲身之處將要被她奪去,這項無可推翻的事實在紅美子的胸口化為急遽的恐懼感,爆發而出。
轉瞬間。
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被恐懼逼到絕境的紅美子從口中吐露慘叫聲,與奈緒和森野兩人順著黑衣少女的視線往紅美子方向看去的動作,幾乎同時發生。
「咦?」
「啊。」
她飛奔向前,奈緒和森野全嚇得神情扭曲。原先提在手上的皺巴巴塑膠袋掉到地上,放在袋子裡的東西被她包著繃帶的手用力緊握。
那是一把生鏽的鋸子。她從自家倉庫中,連同其他裝在塑膠袋裡的不值錢物品一起帶了出來。那是父親的舊工具,倉庫裡麵放了非常多像這種懶得丟掉,才放在倉庫不管的損壞工具。鋸子被棄置而生鏽,鋸齒像破爛的梳子有許多缺角,看起來又大又不吉利。
其實,這原本是她打算拿來對付自己的工具。
如果被奈緒拒絕,到時候她打算當場了結自己毫無意義的生命。她是為此才把這項工具帶了出來。
紅美子緊握那把鋸子,從肺的底部大叫出聲。她狠瞪著黑衣少女,被憎惡、嫉妒,以及足以擊潰一切的巨大恐懼感逼到絕境,竭盡全力地嘶吼,使出渾身力氣緊抓著原本要對付自己的鋸子,往少女的方向跑去。
────唯獨那個少女的存在,她無法容忍。
她無法容忍奪走自己渴求的容身之處的人。
自己的外貌完全比不上對方。每當思考這件事,她就更無法容忍。如果對這件事視而不見,將足以威脅紅美子的存在本身。
「────────!」
所以她才猛然撲去。
她高聲吼叫,到剛剛為止還保護著全身的皮膚逐一碎裂,彷彿要讓自己的人類形體也破碎似的,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撲向那個美少女。她使盡全力衝向三人站著不動的位置,揮舞著手上的鋸子。身體撕裂了風,推開了空氣與黑暗。她強製折騰那具炙熱劇痛的身軀,在自己響徹四方的慘叫聲與奈緒的尖叫聲中,使出渾身力氣朝著黑衣少女高舉起鋸子。
「!」
一瞬間,森野飛奔而出,擋在紅美子與少女之間。
她躊躇了。當下躊躇的瞬間,她被因害怕而閉眼尖叫的奈緒用力從旁推開。
咚。
側麵受到衝擊後,紅美子專心朝著黑衣少女奔去的身體因驚嚇而失去平衡。
「咦……?」
隻發出了這個聲音。後來,紅美子的視野上下翻轉,幾乎失去平衡,翻了個筋鬥往地上倒的同時,她的頭用力撞上了石圍牆,產生一道與頭蓋骨擋住劇烈撞擊時明顯不同的可怕鈍音,衝擊與劇痛貫穿了大腦。
眼前就像將下了鐵門般,一片漆黑。
她瞬間失去意識,但又馬上清醒,此時別說是活動,就連身體都毫無知覺了。她隻感覺大腦好像被釘錘不停痛毆般,並隨著隆隆作響的心跳聲頭痛欲裂,而剩下的隻有感覺自己正躺臥在地板上而已。
「……紅美子?」
「咦?那是天城嗎?」
聽見奈緒近乎慘叫的聲音與森野訝異的聲音。
啊,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當她認為自己正勉強用宛如暴風雨般疼痛的大腦思考時,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黑暗,彷彿變成已大幅劣化的陳舊黑白底片。而如同剪影圖出現在視線一角的,那看似奈緒的影子正往她的方向探頭窺視。
「紅美子……紅美子!」
「……」
啊,奈緒在叫我。她這麼想。她試圓開口回答點什麼,但雙唇隻能小小地開闔,連個像樣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全身毫無知覺,肺部有沒有運作都不知道,就算她想開口說話,無法運轉的腦袋也令她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她在隻剩痛覺的大腦中朦朧地思考該說點什麼。
邊回想邊努力動著自己的喉嚨,好不容易決定好要開口說的話了。當然是那句慣例的話,那句總是詢問奈緒的話。
「…………我……可……愛……嗎?」
「!」
聽到吞口水的聲音。
她不知道為什麼。紅美子已經無法理解任何事了。
紅美子隻是用混濁的雙眼仰望著奈緒,等待答案。等待那句隻要她一問,奈緒就會回答,令她聽了就有精神的答案。
然而,奈緒沒有馬上回答。
紅美子就像是等待父母說話的小孩,乖乖地等著奈緒開口。
在等待的期間,她的意識突然宛如想打瞌睡一般,沉落在一無所知的地點。
啊,等一下。
再撐一下。
我得再努力醒著一下下……
紅美子彷彿是忍著睡意的幼兒,一邊想著那些事,一邊努力等待奈緒回答,但是她的意識馬上變得朦朧恍惚,沉入充斥在腦內的疼痛與濃霧之中,逐漸消失。
…………
…………………………
8
……說不出口。
奈緒在夜裡哭泣,她跪在橫臥於黑暗道路上、方才斷了氣的好友身體前,對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的自己感到絕望,淚水潰堤。
────我可愛嗎?
聽到這句問題,奈緒完全無法回答。
她無法以謊言回答紅美子在臨終前問的那句象徵雙方友情的問題。直到最後一刻,奈緒依然無法親口說出讓紅美子安心的溫柔謊言。
她無法對自己用力推撞,親手殺害的好友訴說。
為什麼?為什麼說不出口?這是妳對待好友的態度嗎?她的心甚至對自己這麼喊道,不斷責怪自己剛剛的做法。
但是她怎樣都做不到。她無法說謊。
她嘗試想說出口好幾次了,說紅美子最可愛,比誰都還要可愛。但每當她試著說出口時,卻從喉嚨湧出強烈的作嘔感,她流著淚,不停地做著這份絕望的嘗試。
一直到紅美子斷氣以前。
紅美子筋疲力盡、滿身是血地躺臥在地,等待著奈緒的回答,呼吸慢慢地、慢慢地衰竭,然後中斷,停止。
直到最後,她都無法脫口說出溫柔的答案。
無法脫口說出,謊言。
「對不起……對不起……」
奈緒掉著淚,看著紅美子已麵目全非的屍體說道。
隻能道出真相的嘴最後說出口的隻有這句話,為遭逢悲劇的好友獻上餞別的真相,也就隻有這樣。
森野和風乃看著啜泣的奈緒。
呼叫了救護車的森野用沉痛心酸的表情拿著手機,悔恨似地低著頭。風乃隻是俯視著奈緒的背影,雙眼微微下垂,靜靜地站立。
「或許是我被拯救了吧,就在我的視線所及之處。」
「……可能吧。」
懊悔的森野自言自語,風乃沒有看向他,直接附和。
好一段時間沒有人說話。
隻有奈緒的哭泣聲在黑夜中擴散。片刻之後,夜風吹拂,遠方響起救護車的警笛音時,風乃突然靜靜地開口說:
「……《白雪公主》在原作的結局中是『讓皇後穿上燒灼的鐵鞋至死』,但為了修改成適合小孩子閱讀的內容,我曾經看過將結局更改為『皇後在盛怒之下打破魔鏡,魔鏡的碎片刺死了皇後』的繪本。」
風乃這麼說道。
「隻能訴說真相的魔鏡被唯一的朋友殺害,又成了殺害唯一朋友的殺人犯。大人們為了教導小孩子要誠實而描繪這篇故事,我一直認為這是否對正直的人太矯枉過正了。現在也如此認為。」
這是風乃對奈緒說的話。那聲調像夜色一樣安靜又淡漠,同時,也蘊含著像夜晚一樣寂靜的悲戚。
「不過,修改後的結局卻是無止盡的事實。無法說謊的魔鏡終有一天會被人打碎,刺傷眼前的人,傷害足以映照出身影、近在身旁的人。不過……既然妳沒有遭受破碎的命運,代表這個故事中的皇後,真的非常重視魔鏡。」
「…………!」
「……她當時一直看著我,或許我成了白雪公主吧。」
風乃現在才看著染血的紅美子。
看著從中溢流而出的血滲透出繃帶,那顆頭現在看起來就像是蘋果一般紅,還有雙腳像是穿了燒灼的鐵鞋般染紅。
「皇後死後,鏡子會不會怨恨白雪公主呢?」
風乃這麼問道。問完後,她稍微沉默。
短暫沉默後,風乃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別開在奈緒等人身上的視線,同時吐了一口小小的嘆息。
「……不對。要是能容許自己說出那種謊話,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有『魔鏡的絕望』存在了。」
風乃轉身,帶著某種空虛感。
「抱歉。我甚至沒有足以讓妳怨恨的能力,我打從心底期望,妳的絕望終有一天能夠得到救贖。」
她這麼說完便消失在夜色中。
黑色的背影立刻融化消失在夜裡,隻剩下奈緒、森野,以及紅美子的屍體。抵達的救護車閃爍著警示燈,把神社前一片黑暗的景色,染成如同火刑場般一樣火紅。
…………
?
因跟蹤狂而身受重傷的被害少女,死於與燒傷毫無相關的事故當中,因而產生諸多臆測般的報導。
這個時間點隻能產生臆測了。
知道一切真相的,唯有一名少女。
魔鏡啊魔鏡。
殺害皇後的人是誰?
為何殺害皇後?
在什麼狀況下殺害皇後?
魔鏡被問了許多問題。魔鏡隻會回答真相。
誰是最美麗的人?不再會有人詢問如此無聊的問題。那曾是多麼可愛的問題,如今回想起來也是如此。
魔鏡重新在心底回思著,留下一道清淚。
那是平凡的幸福。已經不會再有人天真地詢問魔鏡這個問題了。
魔鏡知道,有了皇後,魔鏡才得以存在。然而現在──魔鏡知道,那個皇後,已經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