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卷 第2章 長?尮媚?(3 / 3)

然後──

「──────開什麼玩笑……!」

後來,小晶在空蕩蕩的客廳正中央全身顫抖,對著已經不在客廳內的母親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那是到目前為止,她不曾對人、不曾對父親,甚至不曾對母親脫口而出的暴力言語。淩厲且激烈的憤怒吞噬了她的大腦和心靈,這是她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產生的激動與暴怒。她的心就像熔岩般沸騰,因為發熱而使腦內一片空白,幾乎要撕碎大腦和心臟血管的憤怒充斥在體內,全化為尖叫聲噴發而出。

開什麼玩笑。

開什麼玩笑……!

也就是說,母親明明沒有離婚的打算,卻不停地、不停地向女兒訴說對父親的不滿。打從懂事開始,父親宛如成了一切罪惡的根源,最後連女兒都打從心底憎恨父親,這全都是因為母親不負責任地把自己的牢騷灌入她的心中。

始作俑者把其實不怎麼強烈的恨意,毫無意義地持續灌輸給女兒,讓女兒打從心底希望父親消失,相信隻要兩人離婚,她們就能幸福地生活。

明明完全沒有離婚的打算。

當和父親離婚一事明確擺在眼前的瞬間,母親就會背叛女兒,即使丟下女兒也絲毫不介意。

明明一點離婚的意思也沒有,卻不停地辯解自己是為了女兒才無法離婚。扮演著忍耐一切的偉大母親,藉此得到了女兒的尊敬、同情與罪惡感,沉浸在假裝自己是悲劇女主角的日子。

雖然討厭卻無法離開,即使不滿對方也無法離開,更沒有離開的打算。

真要說的話,母親隻不過是在抱怨罷了。持續對毫不知情但願意無條件地產生共鳴、贊同、讚美的女兒吐露出誇張的抱怨,這想必是令人心情愉快的舒壓活動吧。

小晶發現了。自己的確是長髮姑娘。

那個母親暗中把小孩當作盾牌,不停地要求丈夫。那個母親即使達成了要求也不滿足,又進一步地索求更多,卻依然不停抱怨。小晶彷彿毫不知情地被那個母親帶到巫婆的住處,就像是等同於被生母丟棄的嬰孩長髮姑娘。

「什麼嘛……!」

她任憑憤怒擺布,徒手掃下放在沙發桌上的裁縫用具和做到一半的材料。

東西全都散落在木質地板上,發出一道道激烈的物品掉落聲響。然而即使如此也無法平復她的心情,她一把抓住母親愛用的裁縫剪刀,把母親因為興趣而做來自用的髮圈一個個剪碎。

母親的頭髮雖然和小晶一樣毛躁,但因為髮質柔軟的關係,留著一頭漂亮的捲髮,小晶曾經希望自己能留出那頭秀髮。然而現在她在盛怒之下,剪碎了綁束並裝飾那頭秀髮、用美麗的碎布縫製的髮圈。

「什麼嘛什麼嘛什麼嘛……!」

約有三個做到一半的髮圈一瞬間被剪成碎片,卻隻徒增小晶的憤怒。她打從心底喜愛、同情的母親,卻背叛了她,令她的憤怒隨著時間經過而逐漸湧上心頭,這點程度的發洩根本不足以平復心情。

足以讓呼吸困難的憤怒,幾乎讓她想衝進母親應該正閉門不出的寢室中,動手把母親給殺了。不過,比起殺害,不想看到母親的臉的念頭還要更強烈。

「………………!」

她任憑衝動驅使,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隻能緊握裁縫剪刀,站在地板上。然後,幾乎用快要踏穿地板的腳步聲,用力甩上大門,離開客廳。

諷刺的是,那聲響就跟父親剛剛的作為沒有兩樣。

小晶粗暴的行為產生的聲音傳遍整個家,她順著憤怒所向,這次真的按照自己的意誌飛奔離開家中。

6

二子家確實是地方上的有錢人家,住在庭園裡有一個飼養錦鯉的池塘的宅邸中,不過她的實際生活並不似外表般富裕。

建造這座宅邸的爺爺據說當時的社會地位崇高,但因為現今景氣不佳,事業也隨之衰微,因此二子並沒有過著被僕人團團圍繞的生活。

年紀還小的時候,她在過度保護的環境下成長,以結果來說,她確實被養育成千金小姐。不過成為高中生之後,她倒沒有如同周圍所想像在過度保護的環境下生活。她不否定自己生長在富裕的家庭,但至少她的生活並不如大家所想的拘謹。雖然學習的才藝的確比別人多樣且不同,但從一般人的角度來看,隻是過著自由且平凡的生活。

所以──

「咦?小晶嗎?」

半夜接到小晶的媽媽打來的電話,得知小晶和父親吵架後被趕出家門,還沒有回家,二子驚訝地說出自己也要一起尋找。二子的父母並沒有阻止說出這句話的二子,甚至是採取信任她的態度。

「我去開車吧,開車找應該比較快。」

姊姊說完後便拿了汽車鑰匙過來。父母也說「那樣比較好」表達贊同,一邊說「小心點」一邊送姊妹倆出門。

「嗯、嗯。姊姊,謝謝妳。」

「她是和妳感情最好的朋友吧?真令人擔心。」

二子坐上可靠的大學生姊姊所開的車,離開了家。一開始先開往小晶家,她也很擔心小晶媽媽焦急慌張的狀態。

先去小晶家打招呼,詢問狀況之後,再去附近尋找會比較好吧。

二子在車上和姊姊說明目前的打算,在盯著車燈照射夜路的途中,抵達了小晶家。

停下車,車內響起拉起手煞車的聲音。

這裡是集合了多數大型宅邸的高級住宅區一角。仿造煤油提燈的玄關燈照射著西式建築的小晶家,她們將車子停在大門前,二子像等待多時似地打開車門,走出車外,按下對講機的按鈕。

「……」

揚聲器發出了呼叫的鈴聲,聽見這聲音之後,二子便開始等待。

等待。

等待。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對講機都毫無反應,二子焦急地頻頻確認小晶家的模樣,最後她拿出手機,打電話到小晶家,電話另一端也隻響著嘟聲,沒有人回應。

「怎麼了?」

「嗯……」

走下車的姊姊詢問二子。

「不管是在玄關按對講機還是打電話,都沒有人回應……」

「嗯~從窗戶看得到裡麵的燈是亮著呢。」

二子說明狀況後,姊姊疑惑地從小晶家門口窺探,確認內部之後,回話說:

「說不定都出門找人了,沒人在家。」

「是這樣嗎……或許吧。」

「嗯~不知道目前的狀況跟對方的情形,實在有點困擾,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我們也開車在附近看看吧。」

「嗯……」

明明屋內亮著燈,小晶家卻像死去一般寂靜無聲。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二子擔心到無法下定決心離開。但就如姊姊所說,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她隻能回頭邊看著小晶家,邊走回姊姊的車上。

當兩個人回到車上,準備要出發離開的時候──

前方出現一台腳踏車的燈光,有人正要經過這條路。

同時看見腳踏車的姊姊和二子,與對方四目相交。

「時機正好,雖然可能沒有用,但要不要問問看對方?」

「嗯。」

她們正想著一樣的事。姊姊操縱手邊的按鈕,搖下二子所在的副駕駛座車窗,二子雖然不擅長和陌生人說話,但她努力讓自己冷靜,現在也不是說擅不擅長的時候了。

「那個,不好意思……」

二子做了一個粗淺的深呼吸後,對著即將靠近的腳踏車,向對方搭話。

她發出的聲音並不是很大,但對方似乎勉強聽見了,並停下腳踏車。

腳踏車上的是一位年輕男人。二子有些退縮,不禁神色僵硬。但她在心裡想著這是為了小晶,冷靜下來之後,鼓起僅有的勇氣把話語全擠向第一次見麵的男性。

「什麼事?」

「那、那個……我的朋友沒有回家,我正在找她。」

對方是約大學生年紀左右的男性。這位年輕人不管是外表還是舉止,都沒有因為初次見麵而有可疑等令人不愉快的印象,不過倒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印象。麵對這樣的男性,二子拚了命地在腦中編排說明的劇本並開口說話。毫無整合性的思考來來去去,最後隻脫口說出結結巴巴的句子。但對方完全沒有露出焦躁的神情,耐著性子聆聽。

「高中生……身高不高、短頭髮……」

「嗯。」

「啊……她是女生,那個,請問你有看見嗎?」

「嗯~我想應該沒看過……她沒有回家嗎?的確很令人擔心。」

聽完二子的說明後,他把手放在嘴邊思索後說道。

他沒有什麼對二子來說很棘手的特徵,是名態度溫和的男子,二子在內心暗自覺得慶幸。二子對他擔心的話語表示認同並回答「是的……」之後,男子思考了一下,便做出了某種決定似的,點點頭說:

「……好,我也來幫忙找吧。」

「咦?謝謝你。咦……咦!可是……」

「啊,我正在自告奮勇地做著深夜巡邏的工作,這正合我意,沒問題的。」

二子不禁看向姊姊,像是跟姊姊確認這麼做是否妥當似的,不過卻得到了「就照妳的想法去做吧」的放任眼神,不得已又把視線放回男子的臉上。

「對了,如果妳願意的話,要不要互相交換聯絡方式?如果妳不願意把號碼給我,也沒關係。」

「咦,嗯……」

「不然的話,如果可以至少告訴我妳和那個女生的名字就好了。再來,請簡單告訴我要找的人的外貌……」

麵對對方想逐一確認的問題,二子很煩惱該怎麼回答才好,一時之間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

就在此時──

煩惱的她忽然察覺,有個東西在眼前的視線內移動。

二子從開啟的車窗看向這位路人,而在這位男性的背後,是仿造煤油提燈的玄關燈照射的小晶家的西式正門。

正門開了一道細細的門縫。

二子的身體突然一陣僵硬,剛剛自己明明才和姊姊一起下車,確認過那道門根本就沒有開啟的跡象。

咦?什麼時候?

從正門開啟的縫隙中,可以窺見充斥著無生命燈泡顏色的玄關入口。

靜靜停止的門,毫無任何動靜,甚至看不到有人打開門的身影,眼前隻有玄關前的踏腳石和植物盆栽。

「……」

男人也察覺到二子全身僵直、神色緊張的變化。

然後,當男人「咦?」了一聲,正要順著二子的視線回頭看的瞬間,

嘎鏘!

一道聲響讓跨坐在腳踏車上、隔著窗戶說話的男人突然被某種東西用力撞擊,腳踏車因為劇烈的衝撞而倒下。

「哇啊!」

隨著一聲尖叫,男人便消失在窗前。二子驚訝地把身子探出車窗追尋男人的身影,正準備往下看的瞬間,他的手像是求救似地伸出來,發出「啪!」的一聲抓住窗戶的邊框。滿手是血。

「噫!」

二子倒抽一口涼氣,發出一聲慘叫,她睜大雙眼,僵直不動。

恐懼感不禁讓她反射性地想從車窗縮回身子。

但她做不到。當她想縮回身子時,露在窗外的頭髮被人用力拉扯,她就像是個掛在斷頭台上的女人,整顆頭被硬拽到車窗外。

對上眼了。

那個像是攀附在車窗下方,正抓著二子的頭髮用力拉扯的東西,與二子在一瞬之間對上眼了。

一雙充血的眼睛用力睜到又圓又大,血紅分岔的微血管縱橫分布在眼白四周。那很明顯是一雙寄宿著壓縮了危險情感、令人戰慄的眼睛。因此,二子沒有發現,她一開始完全沒有發現。

那是小晶。

那個怪物,是小晶。

小晶幾乎要扯下二子的頭髮,甚至幾乎是為了要朝著車窗往上爬而拉扯頭髮,並且用恐怖的眼神仰望著二子。而她的腳邊有一名褲子的腿部被血染紅,拖著身體,血跡沾到車門後倒下的男性。她的手上緊握著沾黏著血液的裁縫剪刀,雙眼留著淚,用像老婆婆一樣嘶啞的聲音,對著二子大叫:

「連妳也寧願選擇男人而拋棄我嗎?」

那是用指甲使勁刮著靈魂,既扭曲又令世人不寒而慄的尖叫聲。

恐懼幾乎令二子的靈魂結凍,胸口、心臟、肺部都像是崩坍似地停止呼吸,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背叛者!」

小晶大吼,高舉著裁縫剪刀朝向全身僵硬的二子刺去。

「噫!」

全身癱軟,頭髮被驚人的力道抓住的二子隻能用圓睜著且不敢閉上的雙眼,盯著那把即將逼近自己的可怕裁縫剪刀刀尖。

啪擦!

發出了一道聲音。

眼前散落了黑色的物體。

心臟幾乎要停止了。疼痛、恐懼和恐慌令她搞不清楚狀況。隻是,原本固定住宛如待宰家畜般二子的頭髮,頓失一股力氣,二子就像是斷線似地倒入車內。

「什、什麼?怎麼一回事?」

她撞向陷入混亂的姊姊,背部被姊姊支撐著。

心臟發狂似地鳴叫。二子因為從束縛中解放,雙眼開始泛淚。

映在還圓睜著的雙眼中的,是除了住家的門扉以外就什麼也看不見的敞開車窗。二子就像是待在裂開了一個大洞的窗戶前,因為害怕不知道剛剛那個恐怖的東西會不會衝入車窗內,全身始終僵硬不動。

「咦,二子……妳的頭髮呢?」

此時,姊姊察覺到後大叫。

「咦?」

被這樣問了之後,二子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明顯感覺到和自己原本熟悉的觸感不同,因為她摸到了落在肩頭上的頭髮切口。

二子的長髮被剪掉了。

她終於理解了,那把裁縫剪刀剪短了自己的頭髮。

命還在。但是她不知道現在該想什麼才好,隻是讓姊姊抱著,全身顫抖。

二子緊盯著車窗。

由於實在太過安靜,她嚥了嚥口水,目不轉睛地盯著潛藏凶器與瘋狂的車窗外。

突然──

磅!

一隻手掛在車窗上。

「噫!」

心臟幾乎要跳出體外,她壓抑著像是要擠破肺部的慘叫聲。

那隻手把車窗當作支撐點,撐起身子,出現的是那位還不知道姓名的男人。他緊咬牙根,滿臉蒼白地看向車內,發現緊抱在一起的二子和姊姊後,看似奄奄一息地說:

「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

他的手沾滿血液,反而怎麼看都不能說是沒事。

「那、那個……血……」

「啊、嗯。我的腳被那個東西用剪刀刺中了。那是什麼?」

男人的臉因疼痛而皺起。

二子詢問:

「她、她人呢……?」

「逃走了。」

「咦……?」

「拿著剪下來的頭髮就逃走了。這裡是羅生門嗎(註2)?那到底是誰?是妳認識的人嗎?」(註2:此指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羅生門》中的故事,有一家僕在「羅生門」城樓內,看見一名老太婆正在拔取屍體的頭髮,便指貴她褻瀆屍體。老太婆辯稱自己是為了換錢而變賣頭髮,才拔了死人的頭髮。於是家僕轉念一想,隻要是為了生存什麼都可以做,便打昏老太婆,剝去她身上所有可變賣的衣物後,趁黑逃走。)

因為混亂而畏縮的姊姊看見額頭流出黏汗、像是為了轉移痛覺而越說越激昂的男人後,馬上慌張地打開駕駛座的門走到外頭,將他拉離開車門邊並讓他坐到地上。

二子也慌張地仿效姊姊,走到車外。幫助男人用他自行準備的繃帶,緊緊包紮右腳的大腿至大腿根部,血液已將褲子下方的腿染成一片濕黏的紅黑色。

「她是……我的朋友。」

二子包紮到一半喃喃地說道。

「……什麼?」

「她就是我正在找的朋友。」

這句說出口的話,宛如在坦白自己的罪行。

「對不起……為什麼會對你做這種……」

「不,沒關係,妳沒有必要道歉。」

雖然這樣說,但他在話語之間吐著難受的氣息。他似乎想擺出笑臉給二子看,但隻擺出歪斜的表情,無法成功微笑。

「妳……有沒有什麼線索,知道朋友為什麼會做那種事嗎?」

他即使陷入這種狀態,似乎仍打算遵守剛剛說好要幫忙二子的諾言。

「不找到她不行對吧?她可能會去哪,妳有沒有頭緒?」

「……」

他問道。麵對受傷的他,不對,即使他沒有受傷,二子也想要回答很多幫得上忙的話,不過她卻隻能臉朝下,左右搖頭。

男人看著二子說:

「這樣啊……雖然不太確定,但我有一個線索。」

「……咦?」

二子抬起頭看著他。

二子心想:「這個人在說什麼啊?」就連和小晶來往許久的自己都毫無頭緒,這個男人明明就不認識小晶啊。

「我知道心靈上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女孩子,最後都會抵達至那個捕蚊燈。」

男人直直盯著二子望向他的雙眼,說道:

「若是在這附近,說不定會在『她』那邊。」

「咦……?」

二子完全聽不懂男人所說的話,隻是呆呆地回望他。

「妳打算怎麼做?」

7

背叛者!

背叛者……!

小晶待在黑暗裡,在心中傾瀉憤怒與憎恨。

每個人、每個人,全都是背叛者。在她的周圍,沒有一個人類清高又純潔。

母親對小晶諄諄教誨,男人是多麼可怕的生物,卻一把甩開了想一起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女兒的手,而選擇了父親。最不能原諒的是,母親打從一開始就這麼打算了。她對女兒說的話,全都隻是嘴上說說罷了。

小晶以為隻有二子是純潔的女性,結果她也選擇和男人說話。

明明以為她純潔無瑕,明明希望她能保持無瑕之心,但小晶錯了。二子竟然在自己的眼前和男人說話,在撞見的瞬間,她勃然大怒。遭到母親背叛,蹲在玄關的小晶感覺似乎聽到了二子的聲音,原本打算走出來看,沒想到卻撞見那幅景象。

背叛者。大家都是,每個人都是一樣。

所有人都要丟下我不管,所有人都踐踏我的心。

她在黑暗中這麼想著。我是個被人丟棄的女兒,我是個被拿去換成無聊的東西、被父母捨棄的悲哀女兒。

我是──

「長髮……姑娘?」

她在黑暗中嘟噥,突然察覺了。

長髮姑娘?我嗎?是嗎?

她低頭看向自己。沾滿血的裁縫剪刀、被她剪掉的長髮,現在都緊握在她的手中,兩隻手垂了下來。

她開始回想。回想自己被原本深信是純潔無瑕的人背叛,因此剪掉對方的長髮。以及在那之前,她在盛怒之下剪碎了背叛自己的母親拿來裝飾頭髮的、可說是其象徵的髮圈。

不對。

這簡直。

這簡直像是──

「簡直像是巫婆。」

「!」

聽見突然冒出的少女聲音,小晶驚訝地抬起頭。

小晶站在一片漆黑的巷弄中。那個黑衣哥德蘿莉塔少女,從迷宮般錯綜複雜的巷弄角落中現身,也像是突然從黑暗中浮現。然後,少女稍微垂下雙眼,那像是超脫於黑暗的白淨側臉正對著她,隻有視線朝向她。少女用平坦、透明,而且好像還混雜了點憐惜般的聲調說道:

「妳果然遭到背叛了。」

「我、我……!」

「妳是《長髮姑娘》中的人物,這點千真萬確,真令人遺憾。」

我並不是長髮姑娘。小晶原本打算這樣告訴對方,沒想到風乃竟先靜靜地斷定了。

「痛恨性,以及訴說背叛與執著的故事。妳確實具體呈現了《長髮姑娘》的故事。」

「咦……?」

「我說過了,『妳最好要留意背叛與執著』。妳是巫婆,遭受背叛的巫婆。那個執著於女兒卻慘遭背叛、高塔上的巫婆,正是《長髮姑娘》中真正的主角,她才是背負故事的悲劇於一身的角色。隻有她遭受偷竊、奪取,以及背叛的待遇,即便如此卻連一丁點的幸福都得不到。可悲的巫婆。」

「……!」

一陣愕然。裁縫剪刀從手中滑落,掉到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響。激盪在心中的憤怒全轉換成悲傷。

「妳是個可悲的巫婆。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妳能成為幸福的長髮姑娘。」

「…………」

「不過,我同時也發現妳終究會這麼做。妳會摘下萵苣的葉子,會剪下長髮姑娘的頭髮。我想那或許就是剪斷羈絆吧。當妳這麼做的同時,便會失去和生養妳的父母或女兒一起生活的資格。」

風乃說道。

「然後,妳果真這麼做了。」

風乃說完後,背對著小晶。

「最後──巫婆僅剩的,就隻有被她剪掉的那撮美麗的頭髮。」

風乃踏出步伐。她慢慢地走,發出用堅硬靴子走路的聲音。

小晶看見了風乃彷彿拋棄無法得到幸福的落後者般的冷漠態度。

但是,與心靈破滅的小晶相遇並交談的風乃,那股冷淡的溫柔隱約能從黑色蕾絲緞帶搖曳的淡漠背影當中感受出來。

過來吧。

她感覺到風乃的背影正如此對自己說道。

「…………」

小晶偶然看向垂落在她其中一隻手上的一束毛髮。

她低頭看著那束二子美麗的長髮,隻要看一眼,身心就會被迷惑;隻要碰一下,靈魂就會被奪走。

她用這雙手剪下的黑色長髮。小晶像是第一次察覺頭髮還有這種用途般,用雙手捧起毛髮──她沒有跟在風乃的後頭,而是用臉頰輕輕碰觸那束滑順的毛髮。

?

「……就是這裡。」

這裡是毫無照明,非常錯縱複雜的古老住宅區的巷弄深處。

男人仰賴從自己的腳踏車上取下的電池式手電筒,帶著二子等人來到的地點,是白色圍牆圈起的一間宅邸後方,並停在去除了一塊圍牆而搭建的柵門前方。

他說自己大略知道小晶所在的位置後,就帶著二子等人來到了這裡。當他說明不保證小晶一定在這,詢問著二子她們打算怎麼辦時,二子認為既然有一點可能性,不如就姑且跟著他走。

「這裡……?」

二子往上看著雖然高聳氣派,卻因為塵埃而骯髒不已的白色圍牆,喃喃說道。

姊姊也訝異地詢問:

「……這裡?是空屋吧?」

「是空屋沒錯。不過,有位女孩子在庭院中。」

他用毫無血色的神情回答:

「我所謂的頭緒,指的就是『她』。在這座城鎮中,內心懷抱苦惱而在夜裡徘徊的少女們,有很高的機率會遇見『她』,然後毀滅。」

「毀滅?」

姊姊帶著懷疑的表情,二子則帶著擔憂的神情。兩個人都憂慮不已。

「……聽起來像是什麼恐怖傳說故事。」

「我的妹妹也遇上了。」

麵對帶著疑問的姊姊,他乾脆清楚地回答。

就算是可靠的大學生姊姊,針對此事也隻能語塞,閉口沉默不語。

「我希望能盡量減少那樣的受害者,才會做像是夜間巡邏的工作。妳不相信也無所謂,因為我知道自己說的話很詭異……總之,若是位於這附近的線索,隻有可能是這裡。如果是白跑一趟的話,我道歉。」

他這麼說道。隨後像是停止說明般,視線離開了二子和姊姊。他用從剛剛到現在都護著、滿是鮮血的腳邁開步伐,往眼前的柵門靠近。

……嘰。

就在此時,柵門從內側開啟。

然後,看見從柵門內現身的「她」時,他們全起了雞皮疙瘩。

「!」

似乎有股錯覺,感覺周圍的溫度一口氣下降了許多。當男人靠近柵門時,彷彿在等待著他們般突然開啟的柵門上,擺著一隻纖細的手。一名少女毫無跡象地現身,就像亡靈一般站在那。

那是名奇異的少女。

一名詭異的美少女。

少女穿著過分灰暗、過分偏離世俗,令人毛骨悚然的哥德蘿莉塔洋裝。留著一頭幽靈般的長髮,以及宛若死人般褪色的白淨麵貌。

就連那像人偶似的端正美貌,都削弱了她的生氣。

怎麼看都隻會認為,那是個異常美麗的亡靈。

「………………!」

二子和姊姊僵硬不動。

少女就站在那,用感情逝去般的眼神眺望著三名客人片刻,隨即輕輕地垂下眼簾,以寂靜的聲音說:

「……原來如此。她所刺殺的王子,就是你呀。真是諷刺。」

「!」

他們立刻理解了。

這位少女的確知道小晶。在理解的瞬間,二子從僵直的身體中回過神來,往前踏出一步,詢問少女:

「小、小晶在這裡嗎?」

她拚命問道。

「在的話,請讓我見她!讓我和她說話……」

她詢問後說道。並探出身子,試圖要窺探少女所站的柵門縫隙中黑暗的另一端。

「讓我進去……!」

「冷靜點。她不在這,現在不在了。」

少女麵對打算往柵門內窺視、試圖進去的二子說道:

「她的確來過這裡,不過,現在不在了。」

聽著彷彿站在冥界大門口,形同引路人的女幽靈般的少女所說的話後,二子的視線從柵門轉移到少女身上,焦急地說:

「她在哪……?」

「從那邊左轉後的前方,有一條銜接著一座古老倉庫、沒有路燈的狹窄小巷。」

少女回答。

「我剛才在那見過她。如果她沒有動,應該就還在那吧。」

「!」

聽到的瞬間,二子便轉身,往少女指引的地點奔跑而去。

「……不過,我建議妳別去見她比較好。頭髮被剪掉的長髮姑娘。」

少女在二子的背後補充這句話,雖然話語傳到了耳邊,卻沒有聽進去。她沒有資格挑選那種選項,腦海中也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小晶刺傷了隻不過是和二子說話的男人,並剪掉了二子的頭髮。

太恐怖了。雖然恐懼,但不能放著小晶不管。很明顯地,小晶一定誤解了什麼,而且模樣也很詭異。

就連用「詭異」二字也不足以說明小晶已經明顯錯亂的行為了。

雖然曾聽說過她的家庭環境很複雜,但真的會複雜到讓她變成這副模樣嗎?

總之,二子無法丟下她不管,得幫助她才行。二子無法容許自己在小晶痛苦的時候,坐視不管那位總是幫助她的朋友。

所以二子奔跑著。

為了幫助重要的朋友而奔跑。

雖然頭髮被剪掉令她害怕,但她並不恨小晶。雖然這不是小事,也不是能用來和小晶交換的籌碼,但如果想要頭髮的話就拿去吧。如果小晶能就此滿足、如果能因此拯救小晶,想要多少頭髮她新願意給,毫不足惜。

二子滿心隻有這些想法。

二子滿心想要拯救小晶。

她奔跑,來到了目的地的小巷,在黑暗的小巷中奔馳。當視線被暗夜籠罩不久後,姊姊和那名男性也追了過來,並用帶來的手電筒照亮巷子裡的黑暗。

卻照射出小晶的屍體。

「…………………………!」

二子嚥下口水,抬頭往上看,理解了那幅畫麵的瞬間,雙腳癱軟無力,咚的一聲,跌坐在地上。

嘎嘰……嘎嘰……

發出細微嘎吱作響的聲音。小晶就在泥灰牆建造的倉庫、那麵腐朽的白牆前,雙腳稍微離地,輕輕地搖晃著。從脖子延伸而上的繩子,綁在裝設於倉庫牆壁、用途不明的黑色金屬零件上,懸吊她的身體。

她上吊了。

她在形同迷宮森林般錯綜複雜的黑暗巷弄深處,上吊自殺。

她在腳底離地麵僅些許高度的位置上吊,俯視著跌坐在地麵的生者。能往下看的角度不高,但小晶現在正以生人無法抵達的遙遠高度,以瘀血轉黑的臉和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睥睨著二子等活人。

「………………!」

二子仰望著。用停止呼吸的肺、用大大圓睜的雙眼仰望著。

但是,尚未眨眼的二子注視著的,並不是好友死去的臉。

忘了呼吸的二子正盯著屍體的「脖子」。她的臼齒發出碰撞顫抖的聲響,雙眼看見的,是陷入脖子肉裡的那條上吊用的繩子。

擰扭纏結的黑髮,奪走了小晶的性命。

那是二子的頭髮。小晶使用那時剪下的二子的長髮,上吊自殺了。

一束粗暴纏繞的毛髮,卻比世上任何東西都還要堅固、比世上任何東西都還要更深地陷入細瘦的脖子中。隻是二子那束恣意纏繞的毛髮,依舊毫無道理地閃耀著美豔的光澤。儘管如此,那束毛髮像是強韌到令人驚恐的絲絹製成的繩索,並以可怕的力量殘酷地絞殺少女的脖子。

脖子被絞殺、變形,頭髮深陷進肉裡。

即使承受全身的體重,淩亂纏繞的毛髮卻一根都沒斷裂,那些毛髮切開了脖子的皮膚,潛入肉裡。

從脖子、從嘴邊流著血,悽慘上吊的屍體。

屍體藉由二子那頭不管留多長都不夠長到當作上吊用繩索的頭髮,就像是用吊飾綁著吉祥物人偶般,幅度狹窄地左右搖晃。

「啊……」

無法言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麵對這幅景象,二子就像搔刮自己的心,從胸口深處擠出了恐怖與絕望的哭聲。那實在是太悲傷、太殘忍、太冒瀆了。麵對這幅畫麵,所有人都悲慟、無語、僵直不動。

隻有──

「……啊,這的確合乎情理。」

隻有那個少女的聲音,在大家的背後響起。

「巫婆被寵愛的女兒背叛,隻好親自切除與女兒之間的羈絆。巫婆失去了一切。」

少女的聲音靜靜地、淡漠地,卻像是哀悼般響起。

「如果一無所有的巫婆手中,隻剩下一條用她心愛女兒的頭髮做成的繩索──」

幾秒的沉默後,少女像是誦讀悼詞般說道:

「這樣的結局──很合乎情理。如果是我,也會做出一樣的行為。」

少女對著懸吊在空中的女孩子說出充斥靜謐共鳴的悼詞,並做出如此的結論,悼詞最後消逝在滿是哭聲的黑暗中。

寂靜。

慟哭。

執著到最後以死作結的少女,以佯裝不知的神情在哀戚中搖晃著。

嘎嘰、嘎嘰,就像剛敲打完的吊鐘般,緩慢搖晃。

被執著囚禁的巫婆,在悲嘆哀傷的人們與亡靈少女的守護下,像塔上的吊鐘般無止盡地搖晃著。

嘎嘰……嘎嘰……

嘎嘰…………嘎嘰…………

…………

……嘎嘰……

巷弄的一側是古老的灰泥牆倉庫的牆壁。

另一側則是高聳的土牆。

不管是哪一側,全都既老舊且呈現灰褐色。如果將從古至今不停成長與代謝的住宅區比喩為一棵樹幹,這裡便是靠近樹幹的中心、在層層堆疊的年輪最深處沉眠的老舊組織──可說是和死去的細胞壁極其類似的地區。

那過於複雜的住宅區深處一角,便是這裡。

在錯綜複雜且不便的巷弄深處,有間與時代一同掩埋於此的無人老舊住宅。

土牆冒出裂痕,並在表麵各處剝落的古老住宅之間,敞開了一條又細又黑的巷弄。狹窄又寂寞,像是灌注了黑暗般的昏暗巷弄。這樣的巷弄入口,已被禁止進入的黃色封條封住。凝視著那看起來像是注連繩(註3)的封條──時槻風乃佇立在夜色當中。(註3:以稻草編製的辟邪用繩子,多張設於神社中,做為區隔神域與現世的結界。)

「…………」

這個許久沒有幾個路人會經過的巷弄,在不久前,才剛迎來了不被歡迎的吵鬧人聲。

禁止進入的黃色封條、畫在牆壁和地上的痕跡。原本就脆弱不堪、剝落到一半的白漆土牆無法承受大量入侵的人類,好幾處都多出了剛掉漆的褐色內裡。

大舉入內的警察從這裡搬出了一名上吊自殺的少女屍體,也留下了徹底調查過的痕跡。這裡成了案發現場,雖然無法一眼望盡這充斥著黑夜的巷弄,但隻要一回憶,那個把好友的頭髮綁在倉庫的金屬零件上、上吊自殺的少女,依然能清晰浮現在眼前。

……風乃這麼想:「那個少女是不是稍微得到救贖了呢?」

少女追求並渴望獨占那份羈絆的願望無法實現,最後利用手上剩餘的羈絆殘渣,終結自己的性命。

風乃並不認為生比死更加珍貴。地獄是地獄,苦海是苦海。如果認為活著痛苦,當然會希望求死。隻能殺害身心尋求救贖的人類,依然存在於世上。

但如果能藉此掌握到一點救贖的話,就會選擇死亡。

風乃並不否定選擇死亡,選擇終結一切。

就像風乃扼殺了自己的心與自己的存在本身,盡可能地將自己定位成死人一樣。風乃在手腕和手臂上劃下無數道割腕的傷痕,那些傷痕與她殺害並壓抑內心的次數相同,正因為她殺害並壓抑因生存的苦痛而混亂的內心,才得以存在於此。

「……」

「妳果然在這。」

當風乃下意識地握住纏著繃帶的手腕時,一名年輕男子的聲音連同走到附近的腳步聲一同響起。

在這夜半三更,會來到這種無人出沒的地點的人,可說是某種程度的好事之徒。察覺到似乎會與這名好事之徒見麵的風乃,視線並沒有朝向對方,隻是盯著巷弄中的黑暗,回話說道:

「……你是來緬懷她的嗎?」

「不,遺憾的是,我不曾和死去的她說過話。」

被詢問的洸平如此回答。

他一邊回答,一邊走到風乃的身旁。洸平和風乃看著相同巷弄中的黑暗,同時,一道光線照亮了巷弄間。那個夜晚,洸平也是拿著和照亮這裡的光線相同的手電筒,從手中延伸燈光,射向黑暗。

「我和她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到能緬懷的地步。真是可惜,如果我能和對方有這層關係,或許就能夠幫上什麼忙吧。」

洸平用手裡的手電筒將粗魯的光線射向巷弄深處,並如此說道。

他的行為粗魯,言語卻真摯一心。他一邊打從心底弔唁著在生前未曾熟識的少女,邊真摯地把光線投入黑暗中。那副模樣從風乃看來,具備某種象徵的意義。洸平因為真摯與善意,以及一心想救人的心意,而將光線投射至黑喑中,那樣行為和風乃徹底相反。風乃正因為看透了一切而不信任真摯與善意,卻依然為了探尋救贖之道,而不停地從黑暗中盯著一團黑暗,這兩個人完全相反。

但是風乃一句話也沒說。這是不容多說,說了也無可奈何的事。

在少女生前曾和她說過話的風乃也知道,方才洸平的假設非常難以實現,不過她依然選擇沉默。

「……」

「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洸平突然對保持沉默的風乃說道。

「……什麼事?」

「這個女生,以及之前的女生,為什麼都會發狂?是什麼令她們發狂、殺了她們?」

洸平對簡短應答的風乃問道:

「可以告訴我嗎?我就連這點也不懂。」

他一邊看著少女死去的黑暗,一邊說道:

「因為不懂就無法阻止那些女生,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所以我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讓她們發狂的原因是什麼。」

洸平帶著悔恨說道。明明毫無瘋狂的底子,卻因為和親妹妹流有同樣名為瘋狂的血液,而被囚禁在毀滅當中的洸平,或許無法理解因為朋友關係而發狂並毀滅的人吧。風乃的腦中一角稍微這樣想著。

「……因為『羈姅』。」

「羈絆……?」

聽著風乃的斷言,洸平從嘴邊洩漏出了困惑的呢喃。

「每個人的情形不同。不過,隻要探究下去,羈絆便會令她們發狂,殺害她們。」

「羈絆?一般來說,羈絆不是幫助人的東西嗎?我──」

洸平正打算說點什麼時,見到風乃靜靜地左右搖頭,聲音便立刻縮小消失。風乃用問題覆蓋了那短暫的沉默:

「你知道『羈絆』這個字是什麼意思嗎?」

「咦……不,我就是打算要了解這點,妳卻反問我……」

「這算是常識,你最好記住。羈絆的『絆』這個字,一開始指的是把家畜綁在樹上的繩子,原本的意思是束縛或障礙。等到被拿來當作人與人之間互助般的聯繫之意,已經是之後的事了。」

「……真的嗎?…………這樣啊,原來是這樣,我完全不知道……」

「我不會說你錯了。不管是哪一種解釋,就我看來都是一樣的意思。無法獨自生存的人類就算帶著絕佳美妙的神情,也會試圖用繩索纏繞他人的脖子。不然就是把纏在自己脖子上的繩索一端,強壓在他人身上,那就是『羈絆』的真麵目。一直到脖子真的被勒緊之前,都不會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的行為代表什麼意義。有些人甚至一輩子都不會察覺。不過,對雙方來說,別發現或許比較幸福吧。」

「……」

「然後,當自己遇見了發自內心想拿繩索纏繞的對象──當這個對象讓自己發狂般想這麼做的話,假設這個人握著的繩子不是什麼正常的東西,你覺得會怎樣?」

風乃說道。她依然凝視著黑暗。

「這個……」

「或是說,假設在不知不覺間,發現纏繞在脖子上的繩子,其實是個令人無法忍受的恐怖物體的話呢?如果察覺到相互信任為聯繫的堅固繩索,其實都是謊言的話呢?」

「…………!」

「沒錯,屆時便會產生悲劇。越是純粹地相信羈絆,那股執著就會越強韌。最後隻會演變成不是拿繩索勒死對方,就是吊死自己的後果。沒錯,就像她一樣。」

風乃這麼說,並指向黑暗。她指向那位少女上吊自殺的巷弄黑暗處,眼前產生了高塔上的巫婆最後身影的幻覺。就像文字所述,她似乎在那裡看見了那位隻能利用自己的羈絆殘渣上吊自殺的少女。

「……就隻是這樣而已。大家都是這樣,不管是我,還是你。」

此時風乃終於看向洸平。

洸平的神情扭曲,緊咬下唇,俯視地麵。風乃十分清楚他現在正在思考的事。

完全相符,與他自己的遭遇完全相符。

風乃說的那些話,與過去發生在自己、家人,以及妹妹身上的毀滅全部相符。

「所以……你也差不多別再和我扯上關係了。」

眺望洸平片刻後,風乃站在拉起封條的巷弄前好一段時間後轉身。

她轉身,就此離去,最後又回頭望向洸平。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吧?」

然後,風乃說道。

「我──為了要讓人一眼能辨別自己的繩子究竟是什麼東西,才會裝扮成這樣。沒有人會自願把一看就明瞭的絞刑繩索纏在自己的脖子上。不是嗎?」

「…………」

華麗的黑髮與洋裝融入暗夜之中。

被留下的洸平下意識地緊握照射著地麵的手電筒,帶著幾乎要咬破嘴唇的神情,始終佇立在還殘留著空洞死亡跡象的巷弄前,如同方才的風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