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卷 第2章 長?尮媚?(2 / 3)

「果然還是很棒。」

小晶說:

「二子,妳不可以讓男人碰喔。一想到這頭秀髮被男人撫摸,我就毛骨悚然。」

「咦?嗯……」

小晶打從心底吐露真心話後,二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帶著每次被開玩笑時總會浮現的困擾神情笑著說:

「這個約定好像有點難以達成……?」

「咦?怎麼會?」

「雖然我還沒見過……不過還是有男性美髮師之類的吧?」

「不可以!」

小晶不禁大聲回答。

「咦?」

「啊……」

二子嚇了一跳,小晶也在一瞬間尷尬地發現自己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後,趕緊閉口。

「那、那種男生……看起來很輕浮……我覺得很恐怖。」

「啊……嗯……可能吧。」

然後,小晶勉強找理由粉飾,二子也裝作勉強接受的模樣,出聲表示同意。但也無法挽救早已形成的尷尬氣氛。她們沉默了一陣子。

「……」

小晶一邊安靜地梳著二子的頭髮,一邊想著。

自己果然還是沒辦法忍受。要是讓男人的手碰觸二子這麼美麗的頭髮,光是想像就全身起雞皮疙瘩。

光是想像被那種覆蓋一層濕黏又骯髒皮脂的肌膚碰觸,讓漂亮的頭髮沾上油脂,她就湧起一股殺意。更不能忍受的是,寄宿在試圖碰觸二子頭髮的男人手中,那充斥著肉慾的不良企圖。

汙穢。隻能用這個單字來形容。

二子絕對不能被男人弄髒。

她希望隻有二子一輩子都可以不被那種東西觸摸。在理所當然會與男生扯上關係的少女世界中,創造出隻屬於兩人的聖域。即使在聖域中,二子也和擁有那種父親的小晶不一樣,因為隻有二子,才是真正有資格稱為清高的女孩子。

唯有二子是獨一無二的理想少女。

毫無汙穢的少女。小晶希望二子能成為這樣的女性,希望二子永遠都是如此。

因此,二子毫無防備的言行總讓她擔心得不得了。擔心未來某個時候二子會不小心讓男人接近。她很想把自己心中對男人的厭惡感全都傳達並警告二子,這股衝動驅使她好幾次,但她最後還是放棄了。

她當然會擔心是否因此讓二子退縮害怕。

但有比這件事還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絕對不能讓二子變成和小晶一樣的人。

小晶因為有那種父親,害她了解到男人有多汙穢,甚至到了厭惡且必須警戒的地步。不過,這些知識對小晶來說,除了「穢物」以外什麼也不是。光是知道這些事,就令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遭到汙染,可以的話,她甚至想從腦髓中取出被弄髒的部分。

知道骯髒的事,就是一種汙穢。

二子絕對不能沾染上汙穢之事。

小晶陷入了因為不安而想警告二子,又希望她保持純潔之心的困境。那股焦躁日益增強,她無法傳達那些事情給二子,過著毫無作為的每一天。

她希望二子能與她共享危機感,但又不想讓她知道那些事。

為什麼二子要說出那些毫無防備的話,攪亂她的心呢?

小晶一味隱藏這份思緒,默默梳著二子的頭髮,梳子往下梳的時候,突然,一根長長的頭髮滑落下來,那就像是利用魔法從黑色寶石中取出的絲線。當小晶察覺時,僅僅一瞬之間,她不禁用認真的表情凝視那根頭髮。

「……」

然後,小晶開始猶豫,吞了吞口水。

輕輕地從梳子上取出掉落的頭髮。

她緊握在手中,小心避開二子的視線,藏起那根頭髮。然後,她不經意地把手滑進製服口袋,不讓任何人發現,將二子的頭髮收在口袋深處。

?

某天,發生了這樣的事。

媽媽出門,父親卻在隻有小晶一個人看家的夜裡回來。

光是聽到進入家門的粗暴聲音,就能分辨是誰。聽見那道聲音後的小晶一臉難受地闔上正在閱讀的書,撐起原本橫躺在客廳沙發中的身子,打算逃到自己的房內時,父親卻比她的動作還要早一步進入客廳。

「……喂,妳媽去哪了?」

「…………」

逃跑失敗的小晶把書放在膝蓋上,滿臉失望地坐在沙發上,被在客廳正中央環視屋內的父親用強硬斥責般的口氣威嚇質問。媽媽去參加同學會,不在家。小晶雖然知道答案,卻沒有任何理由要特地回答父親。

小晶無視於父親,一語不發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此時,父親好像被那態度給壞了心情,又用「喂」一聲搭話,讓她變本加厲地不予理會,並打算離開客廳,隨後父親又發出更吵雜的聲量,並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

「喂!」

「住手!髒死了!」

被抓住的瞬間,小晶反射性地回答,她扭動身體,試圖甩開父親。

比起被抓住的疼痛感,父親用手掌碰觸她的觸感,以及高到詭異的體溫,讓她覺得自己的觸覺被侵犯般不愉快。

而且,從這個距離還能聞到父親的體臭。聞到那好似混著皮脂和菸味,讓人感覺一陣火大的臭味,讓她更因為發出臭味的源頭正觸碰自己這件事實而全身起雞皮疙瘩。

「放開我!好臭!髒死了!」

「妳給我收斂點!妳徹底被妳媽影響……!」

父親勃然大怒,抓著她的手說:

「給我修正妳那用傲慢語氣說話的嘴!再這樣下去,妳會變成無可救藥的笨蛋,就像妳媽一樣!」

「!」

小晶一直試圖迴避像這樣和父親久違地一對一談話,然而一聽到對方所說的話後,轉瞬間,她大發脾氣。

那個萬惡的根源竟敢說媽媽的壞話。

那張嘴、那張散發惡臭的嘴竟敢把媽媽說成笨蛋?媽媽不該被瞧不起,更不是像你這種男人有資格瞧不起的人。她的憤怒與憎恨像火花般閃爍。

「笨蛋?誰是笨蛋呀!」

小晶用內向的她也不可置信的凶狠氣勢大叫:

「你才是笨蛋吧?既笨又低級!粗暴!沒資格說媽媽是笨蛋!」

她一邊尖叫般地嘶吼,一邊憑著怒氣試圖掙脫緊抓著她的手。但是,父親的腕力有如猛獸,讓她無法如願甩開。

父親聽了小晶說的話後,轉眼間因為激烈的憤怒而滿臉漲紅。但這次,父親並沒有藉著膨脹的怒氣而胡亂叫罵,他用呼吸傳達了溢滿全身的猛烈怒氣,盯著小晶的眼睛,用壓抑後的聲調靜靜地說:

「……喂,我話說在前頭。」

聲調中充斥著憤怒與焦躁。

「別再聽妳媽說的話了。懂嗎?我可是為了妳好才這樣告訴妳。」

「!」

小晶不禁對父親壓抑的怒氣感到怯懦,但是,聽見父親說出口的話依然是指責媽媽的話語時,她的恐懼感馬上又被憤怒取代,猛然激烈地謾罵父親說:

「你根本不曾為了我做任何事!」

還說什麼「為了妳好」。

那句話促使小晶更加輕視父親。她對父親的印象隻有強迫自己接受討厭的事而已。

父親從未做出任何為了她好的事,甚至還擊潰小晶所有的願望。對小晶來說,她沒有理由聽對方說像是在施恩般的話,更沒理由聽對方說什麼「為了妳好」,當然也沒有必要接受對方的忠告。

「嘖,妳是笨蛋嗎?」

但是,麵對小晶的憤怒,父親的回應就隻是咋舌而已。

「竟然徹底被洗腦了。妳聽好,那傢夥都一把年紀了,還妄想活在美麗的花田中,根本是個白癡。」

然後,父親開始用比以前更惡毒的話痛斥媽媽:

「妳既然都已經是高中生了,應該懂得做愛這種事吧?那傢夥竟然覺得這種事很骯髒。妳也被她亂教一通對吧?管他是骯髒還是不潔,妳給我記好,光靠那傢夥說的漂亮話,根本無法組成一對夫妻!妳也是靠著我們做這種事生下來的,這世上的人類,就隻有男人跟女人兩種而已!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父親靠近她,口沫橫飛地大聲胡亂怒罵。小晶噙著眼淚蜷縮身子,被迫暴露在其中。不管是巨大的聲量、恐怖的怒氣、令她手腕疼痛的力氣、飛散的唾液、腥臭的口臭,還是父親嘴裡吐出的內容,全都令她感到恐懼。

然後──

小晶慘叫似地大吼:

「住嘴!」

她用盡全力衝撞父親的身體。

「唔!」

突如其來撞過去的手直接往心窩上打,讓父親蜷起身子。小晶遠離這樣的父親並丟下斥責的言語:

「差勁!不要碰我!」

憤怒與厭惡感讓她眼眶泛淚,全身汗毛倒豎。

眼前的男人怎麼看都隻是一塊穢物。

父親馬上就抬起頭,那張臉憤怒到了極點。小晶往後退,試圖與父親拉開距離,而父親則按著心窩,調整呼吸,並瞪著她,激動地用手指指向玄關說:

「滾出去!」

他大吼。聲音大到整棟房子似乎都在震動。

「既然看我那麼不順眼,妳就滾出去!這裡是我的家!」

「……!」

父親這次真的憑著怒氣吼叫,小晶別無選擇,整個人用背部擦著牆壁,逐步往玄關的方向移動。

外頭已是深夜,但是父親似乎覺得無所謂。

小晶也覺得無所謂。待在這男人所在的空間,她連一秒都無法強迫自己冷靜。

「惡劣……!」

小晶的雙眼緊盯著父親,像是對抗猛獸般拉開距離,靠著背部摸索抵達玄關。她因為怒氣沖沖而使肩膀隨著呼吸上下震動,和同她一樣肩膀上下震動的父親怒目相視,並走下玄關口的踏階。

「…………!」

「…………!」

然後,雙方互相以可怕的神情無言互瞪片刻後──

小晶快速穿上自己放在玄關的鞋子,反手打開大門,一口氣轉身逃出玄關外,從這個差勁的家中往夜色逃去。

4

惡劣!

惡劣……!

小晶一邊在腦中痛罵自己的父親,一邊孤身在夜裡奔跑。

她被趕出家門──不對,她自己飛奔離開了家,腦中充斥著對父親的憤怒,在夜裡奔跑著。

她沒有規劃自己該往哪裡跑,隻任憑盛怒驅使。一點也好、一步也好,甚至是一公釐也好,為了遠離憤怒與不快的根源,她衝入黑夜中,像是要甩開一切般地奔跑。

噁心。

噁心!

感覺父親的呼氣黏在自己的臉上。

感覺父親的體臭黏在自己的肺裡。

她奔跑。奔跑的話,打在臉上的風似乎就能吹散那男人的呼氣。

她奔跑。奔跑的話,就能像風箱一樣更換肺裡的空氣,而且似乎也能把那男人的體臭趕出體內。

小晶便這樣憑著衝動奔跑。

不擅長運動的小晶幾乎是第一次被想奔跑的衝動驅使。

任憑衝動奔跑時,她感覺就像在進行淨化自己的苦行,痛苦以及解放支配了全身,隻要能跑到天荒地老就沒事了。但是,小晶不擅長運動的身體立刻就上氣不接下氣,跑步漸漸變成走路,然後停了下來。

「哈啊……哈啊……!」

原本奔馳的小晶馬上氣喘籲籲,佇立在黑暗的路邊。

心臟、肺,以及苦悶的胸口激烈地跳動,喉嚨深處的支氣管也不停發出黏膜沾黏的不悅聲響。

雙腳隻剩疼痛,胸口隻剩苦悶。

虛弱的心肺不曾停止在胸腔中暴動,小晶也跟著不停地在夜裡喘氣。

「…………」

直到調整好呼吸之前,花費了不少時間。

好不容易讓呼吸與心跳穩定,她開始環視自己呆站的周遭──唐突地察覺她正孤身處在冷冽的黑暗中。

她站在從沒來過的住宅區巷弄中,前後左右都擴散著黑夜與寂靜。她孤單地佇立在其中,冷冽的空氣無聲地吹拂發熱冒汗的身體和心靈。

「………………」

毫無聲響。

以及,黑暗。

內心一瞬間冷卻下來。

方才的她在激動之下,完全沒確認周遭環境,現在已經是夜半三更了。小晶可說是從沒在這種時間出過門,待激動的情緒退卻後,取而代之是突然襲來的不安。

「啊……」

畢竟對討厭男性的小晶來說,一個人在夜裡行走,根本等同於走在野獸徘徊的森林中。在小晶的理解當中,本來就已經很恐怖的男性,其中最極端危險的種類,會在夜晚的街道上徘徊。

實際上,到了晚上,這附近確實很難說是安全地帶。就算這裡算是高級住宅區,但隻要關上高聳的圍欄和大門,隔絕戶外,若沒有格外大聲的聲響或慘叫聲,是絕對傳不進住戶的耳裡。再加上這個地區的居民不會徒步出門,因此這裡是個即使夜間發生事件也無人會知曉,幾乎要到白天才會被人發現的地區。

也有很多可疑人物出沒的消息。

不久前,這附近才發生了連續殺害野貓的事件。

這裡是由名為圍欄、大門,以及冷漠居民的樹所封閉而成的森林深處。一般來說,就連小晶也曾是這座森林中的其中一棵樹,因此,她能切身體會到這座森林有多危險。

「…………回……」

她回頭。可是自己才剛剛被趕出家門。

家裡有那個父親在,而媽媽也應該還沒到家。

她回頭的方向前麵是看似無生氣的寂靜巷子,黑暗的世界不停地筆直往前延伸。她目前所在的地點是路麵寬廣、兩側並列著豪華住宅的圍牆和門扉的小巷裡,被一盞盞玄關燈照耀的杳無人煙道路,一直綿延至遠方。

這是一條異常陌生的道路。

隻有自己孤零零一個人的道路。

還不能回家,也不能待在這裡。總之,小晶考慮先回到自家附近,於是她打算回頭走剛剛跑來的路,因疲勞而沉重的雙腳為了前進而踏出一步。

啪。

但是,此時她聽見的,並不是自己的腳步聲。

她嚇了一大跳。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的心臟就要跳出來,同時整個人往後轉。

轉頭看見的道路前方,不知何時多出一道正往這裡走來的人影。那是從頭穿著又薄又舊的連帽外套,雙手插在口袋裡行走的高大男人影子。

「……」

啪、啪。發出了大尺寸的鞋子邁步走路的腳步聲。

對方壓低連帽外套的帽子,看不見臉型。

髒兮兮的大皮鞋。邋遢的連帽外套。

男人一語不發地走了過來。一般人會自然而然地認為是往相同方向行走的路人,但是那人影散發出的氛圍實在太過野蠻,她也在一瞬間感受到從帽子深處投射在她身上的強烈視線。

或許隻是想太多,但也足以讓小晶十分害怕。

一瞬間,膽怯爬上了小晶的背,恐懼壓碎了她的心。

對小晶來說,這已經和對方究竟是不是普通的路人毫無關係。她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忍受自己在這種空間,和詭異的男人單獨相處。

「……!」

小晶慌張地踏出步伐。

像是要逃離男人般,她鞭策那雙隻剩下痛覺的雙腳,拚了命地快步走。

她感受到背後的視線,或許隻是想太多,但依然聽得到男人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兩個人並沒有拉開距離,反而覺得男人的腳步聲變快了。

她覺得對方明顯追了上來。

啪、啪、啪、啪。

皮鞋的腳步聲彷彿試圖要驅逐她,正從背後逼近。

她打算快步拉開距離,但即刻上氣不接下氣。雙腳不停延續步伐快走,心臟因為緊張而被用力揪著,她一邊吐著難受的氣息,一邊拚命移動自己的雙腳,卻完全無法拉開與背後腳步聲的距離。

同時,她也一直感覺到投射到她背上的視線。

如果筆直前進的話,總會回到自己的家,但她沒有自信能夠堅持到那個時候。

在走到家以前,她就會走不動。

要被追上了。不對,要是後麵的男人突然衝過來怎麼辦?

「………………!」

即將耗盡的體力、對方可能快要逼近的想像,正絕望地把她的精神逼到絕境。

如果一直維持這絕望般的現狀,她也無法再保持自己的體力和精神。

「……!」

於是,身心到達極限的小晶,從原本的大路轉彎走進較小的巷弄中,她無法不停地在同樣的路上行走。對方應該不可能跟她走同樣的路吧?她往又小又沒有照明的巷弄走去,如果那個男人隻是路人的話,應該會繼續走在原本的大路上。她這樣思考,所以才轉彎。不得不轉彎。

沒想到──

啪、啪、啪。

腳步聲跟過來了。

沒錯。男人毫不躊躇地跟在小晶的後頭轉入巷弄,對方在一片黑暗的狹窄巷弄中,甚至加快了腳步,緊跟著她。

「……!」

她停止呼吸,睜大雙眼。

到了這種地步,小晶才察覺到自己選了最糟糕的選項。

那個男人果然正追著她。對方一直凝視自己的背影,追著她的腳步而來。不要!等到察覺的瞬間,恐怖與絕望在她的心中爆發開來,她勉強保持的平衡也終於崩潰,整個人像是被彈開似的,雙腳不靈活到幾乎要打結,一口氣飛奔疾馳。

「……………………………………………………!」

她拔腿狂奔。在沒有玄關燈、沒有自天空照射下來的光線而一片漆黑的巷弄中狂奔。她喘著氣,迫使已經到達極限的雙腳行動,同時被從背後追趕而來的男子巨大腳步聲緊追不放。

因為,當小晶拔腿奔跑的瞬間,男子的腳步聲也開始跑了起來。

她確定了。自己正被緊追不放。不要、不要!她在心底慘叫,雙眼泛淚,拚命奔跑。當她進入從沒來過的巷弄中,每當出現岔路時,她就胡亂轉彎,為了要甩開追在後頭的男人,她毫無目的、雜亂無章地到處奔跑。

肺部發出哀鳴,幾乎不能呼吸,意識逐漸飄遠。

可是,她根本無法遠離男人追來的腳步聲,隻能勉強維持幾乎要中斷的意識,不停地跑。要是停下腳步,不知道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她拚命地跑啊、跑啊、跑啊──就在不知道已經轉彎了幾次的巷弄中又轉彎後,小晶隨即無計可施地呆站在黑暗的巷弄中。

這裡是死巷。

巷尾已經被圍牆封住,中斷了。

「啊……啊……」

她從口中溢出絕望的聲音。

啪!啪!啪!啪!

在她背後追趕的男人腳步聲,已經來到離她不遠的位置了──不對,對方已經凶暴地急追直上了。

就在此時──

「往這裡。」

突然,位於巷弄側邊的柵門隨著一名女性的聲音而開啟,從中伸出的手抓住小晶的手腕,等不及她的同意便把她扯入柵門內。

「噫……!」

恐懼到極點的小晶從喉頭中爆發一聲慘叫,心臟和肺簡直要跳出來了。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驚嚇地被拉扯倒在地上,無計可施地因恐懼而縮著身體。當她終於畏縮地往上看時,眼前出現一位剛鎖好柵門、轉頭俯視著小晶的人影。

「咦……?」

「妳沒事吧?」

小晶呆呆地仰望著對她說話的人。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名年紀可能和小晶差不多大的少女。

不過,她暫時隻能無言地仰望著這位少女。那並不是因為過於恐懼而顫抖,也不是因為疲勞過度。瞬間,那些恐懼與疲勞全都一飛而散。站在柵門前的少女,已經無法用「尋常」二字來形容了。

眼前站著一名絕世美麗的哥德蘿莉塔少女。

小晶被硬拉進某間宅邸後門的柵門中。一名留著一頭長長的漆黑頭髮、穿著黑色哥德蘿莉塔服飾的少女以此為背景,任憑黑色蕾絲緞帶飄逸,站在前方俯視著小晶。

小晶看著那張既像是浮出黑暗、又像自黑暗中脫落的白淨臉蛋,麵無表情地掛著如人偶般的端正五官。那是她打從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的美少女,在那不該存於世上的美貌麵前,小晶隻能目瞪口呆,凝視著不放。

「妳的運氣真好。」

「!」

然後,一語不發俯視著小晶的少女再度開口時,她才嚇得回神。

「因為妳跑到這來,才會輕易地被我救了。那是最近開始在附近徘徊的可疑人物,專門跟在少女的後頭,要是被抓住的話,不知道妳會遭遇到什麼事情。」

「……啊!……」

小晶吞了吞口水,她第一次真實地發現自己差點麵臨多麼危險的情況。

「我、我……」

「為什麼這麼晚出現在這個地方?」

小晶正打算回答問題時,她的肺卻一陣痙攣,一句話也吐露不出來。少女則稍微歪著頭詢問道:

「我是時槻風乃,妳呢?」

「我……」

少女報上自己的名字。小晶像是雙腳癱軟般,坐在原本應該美觀豪華、現在卻放任其荒廢的不知名宅邸庭院中。她在少女的凝視下,好一陣子無法出聲回話。

…………

?

這裡是空蕩蕩的住宅後院。

即使以前看起來多麼豪華,現在也隻是間空屋。這是間日式建築的大宅邸,和風的庭院配置著庭院石和庭院樹。裡頭似乎曾養過鳥或其他動物,可從庭院樹之間窺視到架設了金屬網的圍籠。白色牆壁的住宅覆上一層灰塵,看起來髒兮兮的,庭院中的踏腳石則被長長的雜草掩埋,而隨意生長的庭院樹也纏繞著藤蔓植物,從外觀看來,就算說這裡像是巫婆的庭院也不為過。

這裡是死去爺爺的家。少女這麼說。

名為時槻風乃的哥德蘿莉塔少女。小晶雖然明白這位少女從追著她不放的可疑人物手中救了她,但她因恐懼、混亂,以致於還需要一點時間消化。

而要恢復到能夠回答少女的問題,更得花費不少時間。

不過風乃隻淺坐在其中一顆庭院石上,靜靜地等待。

就像人偶一樣,不管要等待到何時始終靜靜地沉默著。麵對那份沉默,小晶整個人因恐懼而僵硬,不過當沉默延續時,她不禁認為,這份沉默是不是那人偶給予的溫柔呢?

片刻。

躊躇片刻後,小晶終於開始一點一滴地說明起來龍去脈。

她原本隻想說自己被趕出家門的事。

但是,當她稍微吐露出關於父親的事,感受到少女並未否定自己時,不禁開始慢慢地、慢慢地,彷彿在試探般,說出關於父親的話題。說到一半時,她的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潰堤了,最後她向眼前這位第一次見麵的少女,毫不隱瞞地吐露出對父親的不滿。

隻能說是少女超脫現實般的美麗與溫柔,引導了她這麼做。

對父親的不滿,不對,是對父親的厭惡。最後,她也開始陸續道出自己對男人的厭惡和憎恨。她像是被某道洪流吞噬般,不知不覺道出了一切。彷彿藉由眼前這位沉默佇立的黑衣少女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拉扯出她心中的黑暗。

「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當她注意到時,那些憎恨、恐懼,全都化為一陣陣的號泣,從口中流瀉而出。

小晶正在哭泣。受不了了、好恐怖、好噁心。

為什麼世界上要有男人存在?

為什麼自己和媽媽非得有這種想法不可?

女人隨時都會因為男人的存在而受到威脅。有男人存在的世界實在是太可怕、太令人畏懼了。

吐露一切的小晶坐在草木叢生的地麵,不停地流淚啜泣。如同死一般寂靜、形同死亡的庭院中,不斷持續著小晶的哭泣聲。

「…………」

然後,過了許久之後。

風乃全部聽完後,冷靜地看著啜泣的小晶,等到哭泣聲開始止歇,她靜靜閉上睫毛纖長的雙眼,短暫思考後張開眼,對著小晶這麼說道:

「……妳有讀過《長髮姑娘》嗎?」

小晶聽見這個問題,呆呆地抬起頭。

「咦?啊……嗯……」

「妳就是那個人物呢。」

風乃對著搞不清楚意思就回話的小晶如此宣告。那語氣平坦,聽來冷淡的斷言,除了冷漠以外,感覺似乎還包含了奇妙的溫柔,像是在同情並憐憫無法得到救贖的人。

「咦……?」

「以現代風格來解釋《長髮姑娘》的話,那就是一篇不讓女兒接觸異性相關消息的嚴格母親,和因為接觸不到消息而毫無防備地長大的女兒的故事。母親試圖維護女兒的純潔模樣將她養育成人,女兒卻因為完全不了解異性,無法自我防衛,最後懷孕,於是母親因為憤怒而將女兒趕出家門。大人為了保護小孩,而武斷地隔絕消息,因而養育出無知的小孩,造成危險,雖然是大人親自導致這樣的結果,卻是懲罰掉落陷阱的小孩。這則故事盡是充斥著大人的愚蠢與不講理。《長髮姑娘》是警鐘,警告社會正走向這種道路,至少從現代的價值觀來看,這個故事隻能如此解釋了。」

「────!」

小晶低下頭,緊咬雙唇。這個故事她已經聽了多到令人厭惡。

小晶也充分明白,從社會上的角度來看,自己的母親就算會被那樣認定也不奇怪,她清楚得不得了。但是,隻要一看到自己的父親,想到像父親那樣的男人確實充斥在世上時,然後也想到像自己和母親一樣有潔癖的女性確實存在時,小晶怎麼樣都不認為母親全然錯誤。

「……」

再繼續說下去的話,就會變成針對小晶和媽媽厭惡男性這種個性而說教。

小晶預測到那份屈辱感,她低著頭,做出蜷縮著身體的動作。風乃繼續說道:

「而且,巫婆還是搶奪他人嬰孩的養母,大家一定都會責怪巫婆吧。」

「……!」

「搶走嬰孩,不教導任何常識便將小孩關在塔頂的邪惡巫婆。不過──我一直這麼想著:任何人應該都有權利逃離真正痛恨的事物。到處都有懷抱著一、兩種扭曲心態的家庭,巫婆和長髮姑娘也隻是隱居起來生活,並抱有些許內情的母女罷了。但是卻有人粗暴地探詢並擅自踏入她們隱密與寂靜的生活,還唆使無知的女兒。王子那種可說是暴力般的任性妄為和自以為是,至少我沒辦法喜歡。」

「……」

呈現防衛意識的小晶花了不少時間消化那些話語。

但是小晶立刻就理解了,她抬起頭看著風乃的臉。不禁從口中洩漏出感到不可思議般的聲音。

「…………咦?」

「討厭男性,所以想逃離。這有什麼不對?如願逃離不就好了。」

風乃直直盯著小晶說道。

「正如妳所說,我認為要逃離父親,隻要搬到感覺稍微好一點的地方生活,就會相當接近理想了。聽了妳的煩惱,妳的不幸是因為名為父親這種沒規矩的王子比任何人都還要靠近妳,隻要能逃離父親的身邊,就能抵達無垠的終點。當然,這麼做多少會讓妳的生活感到不便,但是如果能逃離痛恨的事物,換來安穩的心與靈魂,那點程度的不便根本就不算什麼吧?」

「嗯……嗯!」

小晶點頭。

「關在塔裡也沒什麼不好,但這次一定要住在更高、更高的塔中,住在王子絕對無法到達的高塔。」

風乃抬頭看著天空,好像那邊有座高塔似的。

「如果巫婆和長髮姑娘都討厭王子,就算王子想盡辦法抵達了塔頂,也沒有他出場的份。不是嗎?」

「……!」

嗯!嗯!小晶在心中用力點頭好幾次。

沒錯,就是這樣。小晶早就如此向媽媽閫述了好幾次,但是,她不確定這麼做是不是真的沒問題,直到最後一刻都無法說服媽媽。

即使逃離父親,但也正如父親所說,這世上隻有男人和女人。

她懷疑就算隻逃離了父親,還是什麼也無法解決。

在不知不覺當中,自己已經被父親洗腦,還深深烙印在腦海裡了。但是現在她察覺了,她認為媽媽應該也跟她一樣,都被父親的言行,以及父親經常用充滿壓迫感的態度說那自以為是的「世間的理所當然」給緊緊束縛住,令她們無法確信逃跑是正確的選擇。

無力感、罪惡感烙印在她們的腦中。

但是,這位名為風乃、初次見麵的少女,卻道破了一切。

可以的。逃離父親也沒問題,逃離男性也沒關係。小晶感覺有人從外頭用力撐開她的雙眼,她因為看見了希望而幾乎喜極而泣。隨後,風乃像是補充般開口說道:

「……要是真能如此的話。」

這句喃喃細語,小晶並沒有聽見。

這次一定要說服媽媽。小晶心意已決。

小晶不喜歡有王子出現的童話故事,其中《長髮姑娘》也是她討厭的故事。王子令人作噁,長髮姑娘是背叛者。初版的童話故事露骨地表達出王子讓長髮姑娘懷孕,被發現後隨即被趕出高塔外,這更令她感到厭惡。

她徹底明白了。隻要沒有王子,那個故事就能安穩作結。

隻要王子沒有來就好了,或是隻要趕走王子就好了。的確會因此有些不便而感到難過也說不定,但是對於巫婆和長髮姑娘這一對不是因為吵架而分離,而是有著特殊原因的母女來說,一定能夠安穩地生活下去。

那樣就夠了。隻要有那樣的幸福就夠了。

能夠那麼做就好了,我想要成為那樣的長髮姑娘。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那個,謝謝妳。」

小晶起身後說道。

風乃看著小晶說:

「這樣啊。」

她像人偶般冷淡地回應。似乎不用詢問就知道小晶已經沒事了。

「那個,妳也……討厭男人嗎?」

小晶詢問。在她的周圍,幾乎沒人同情她討厭男性。

所以才做出這樣的假設。眼前的少女孕育出的靜謐感與幾乎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少女性質、令人無法相信她與男性是生存在相同的世界。她怎麼看都隻像個陰暗的妖精。

「不喜歡也不討厭。」

風乃回答。

「不過,麵對本來就存在且無法推翻的事物,隨心所欲地過活會令人輕鬆些吧。」

風乃淡淡地說道。

周遭陷入片刻沉默。

小晶站在風乃麵前,沉思著風乃所說的話,隨後抬起頭說:

「……我差不多該走了。」

「嗯。」

風乃點頭。

「我不會詢問妳做出了什麼決定,或打算做什麼。」

她這樣說道,又閉上雙眼,稍微思索了一下後,才睜開眼直盯著小晶看,最後留下了這句忠告:

「不過──如果妳真的是《長髮姑娘》中的人物,最好要留意背叛與執著。」

「背叛……與執著?」

小晶發著愣,歪了歪頭。

「沒錯,這兩點是我從《長髮姑娘》中看到的本質。《長髮姑娘》的故事中,經常是那兩點束縛了登場人物,破壞安穩的生活。」

「嗯……」

「即使是現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風乃下了結論。

「隻要留意的話,一定能保護妳。」

「……」

小晶無法理解那語意不明的話所代表的意義,為了要向促使她行動的對象表達自己的決心,她認為在此提出疑問並不恰當。

所以,小晶隻說:

「好。」

她隻這樣回答,並用力地點頭。

5

……重新回想起來,那簡直像是夢境般的巧遇。

小晶被彷彿超脫現實般的美少女拯救,得到與人生相關的建言,仔細想想,她甚至忘了詢問對方是什麼人,便直接當場道別。當她仍舊感到毫無真實,並懷疑這究竟是不是場夢時,她憑著對方告知的路線踏上歸途。

小晶帶著魔法已解除般的心情走著。

像這樣一個人在昏暗又寂靜的夜路行走,讓她無法認為剛剛的巧遇實際發生過。是不是被施了魔法?是不是被奇怪的東西迷惑了?她帶著如此的心境走著。

不過,那建言已確實地銘刻在記憶與心中。

即使那真的是夢,她也從夢中帶了東西回來。這點是貨真價實的。

對小晶來說,這世上最重要的人隻有兩個人。

媽媽和二子。她從夢裡帶回了不可思議的少女給的建言,以及從少女身上得到覺悟般的思緒,這些一定能用在保護那兩個人身上,並對未來幸福的生活有所幫助。

小晶就這樣踏上了歸途。

在心靈某處帶著些許做夢般的心情。

當抵達家門口時──

她察覺家中似乎充斥著吵鬧的氣氛。小晶悄悄打開沒上鎖的玄關門,聽到裡麵傳來一陣爭執時,她才終於回到了現實。已經回到家的媽媽似乎正在和父親爭吵,聲音大到站在玄關都聽得見。

爭論聲。小晶馬上就發現,媽媽正因為深夜把女兒趕出家門這件事,不停地責罵父親。她立刻以拋下一切的氣勢脫下鞋子,直直衝入家中,打開客廳大門。

「媽媽!」

「……小晶!太好了!」

看見小晶的臉後,媽媽立刻跑過去,緊緊地擁抱她。看見那幅景象,父親不愉快似地哼了一聲,厭惡地說:

「看吧,根本什麼事也沒發生。妳竟然還到處打電話,引起騷動!」

「要是發生事情看你要怎麼辦!」

媽媽憤怒地回嘴。正是如此。事實上,小晶被詭異的男人跟蹤了。要是沒有得救,真不知道現在會怎麼樣。

但是,小晶現在並不打算對父親說這些。

真要說起來,她沒有任何事想對父親說。

「……媽媽。跟這個男人離婚好嗎?」

小晶靜靜地麵對媽媽說道。

一旁的父親聽到後瞪大雙眼,當小晶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原本騷動不已的客廳氣氛也隨之凍結。

「小……晶?」

「妳不必再忍耐了,離婚吧?這麼一來妳也明白了吧?我們不需要這個人。」

雙手放在小晶雙肩上的媽媽一臉困惑地凝視著她,小晶則是直直盯著媽媽的雙眼如此說道。

「啊,小晶……可是啊──」

媽媽打算像平常一樣說出不能離婚的理由。但是小晶這次不讓她說出口,立刻搶先接著插話道:

「妳是為了我才不離婚,對吧?既然是為了我的話,拜託妳,為了我離婚吧。」

「咦……?」

「不管是升學還是生活,我都會忍耐。離婚之後,或許真的如媽媽所說,生活會有諸多不便,但是跟這個男人生活,隻會不幸而已。比起不幸,還不如不方便要好得多!」

小晶一直、一直無法說到這種程度。小晶並不是個就算說錯也善於言詞的人,但此時她就像是被施展了魔法似的,說出連自己都嚇一跳的話。

「學歷也好,生活也好,或許真的都非常重要,但如果為此抹殺自己的心靈,又有什麼意義!」

這是小晶一生難得的演說。

「這個人以『男人』的身分壓迫著我和媽媽,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吧?我和媽媽討厭這一切,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既然厭惡對我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隻要那個人消失的話,不就好了嗎!接下來輪到我們去壓迫他,哪裡不對了?」

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媽媽,為了保護自己。

她一心一意地想著。就連朗讀作文內容都講不好的小晶,第一次帶著想說服媽媽的決心,滔滔不絕地向人心高唱出奇蹟般的台詞。

逃跑吧。

為了得到幸福,捨棄一切逃跑吧。

一切都隻為了讓媽媽領悟到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為了讓媽媽脫離父親的詛咒,為了讓媽媽清醒,小晶用盡一切的心力,扔出了史無前例的訴求。

「妳…………」

父親用看著不可置信的東西的眼神盯著小晶,臉因憤怒而失去血色,一片慘白。

「妳竟然……對女兒做到這種地步……!」

衝擊與憤怒。父親過度激昂的感情導致聲音顫抖,話語也斷斷續續。憤怒的聲調直直對準了媽媽。

為什麼要針對媽媽!父親那憤怒的矛頭,隻讓小晶覺得卑劣。

最重要的是,父親竟然要求媽媽為小晶的發言負責,等同於他不認同小晶的發言有其價值。小晶幾乎是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因為父親的態度而湧現如此劇烈的憤怒。

「……!」

但是,她強忍著怒氣,看著媽媽。

即使小晶在這裡和父親爭執,也不具任何意義。

此時隻要媽媽下定決定就好了。隻要媽媽清醒後決定離婚,不管父親打算說什麼、擺出什麼態度、正在想什麼,都跟她們沒有關係。

沒想到卻──

這時候,小晶看見了她無法置信的畫麵。

「不……不是的。」

媽媽開始對父親解釋。

臉色蒼白的媽媽就在小晶的眼前,向怒目瞪視她的父親解釋。目睹這幅畫麵的小晶原先滿腹的情感和心中的勇氣一下子全都洩氣了,半張著嘴洩漏出驚訝的聲音。

「…………咦?」

「不是的……我、我沒有想到那種地步。」

媽媽的手離開小晶身上,拚命解釋:

「怎麼可能離婚嘛,對吧?都是這孩子隨便亂講話,一定是搞錯了什麼。」

「媽媽……?」

小晶發愣,看著眼前的景象,她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冷靜下來吧!要是離婚,你也會很困擾吧?」

「那當然!不管是我還是妳,或是妳娘家那邊,都各有立場。」

父親聽著媽媽的解釋,依然無法平復怒氣,又說道:

「雖然我很不爽妳討厭男人的樣子,但這不是離婚的理由,也不能離婚。妳也這麼想吧?這種事妳應該很明白才對。

但是,喂,妳怎麼會把小晶養成這個樣子?這都是妳的錯吧?因為她是女的,所以我全權交給妳照顧,就算她討厭我,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也要有個限度吧!妳為了舒緩自己的壓力,把我塑造成壞人,把小孩當作是自己訴苦的垃圾桶,最後結果就是這樣。妳自己看,她徹底接收了妳愛做夢的任性,結果還說出這種話來!就是因為妳把小孩當作自己的人偶來操控,最後造成這種結果!我可不管這件事,妳自己去說服她,說明我們不可能離婚!」

父親不斷地交互用食指指著媽媽和小晶破口大罵,最後怒瞪了低頭沉默不語的媽媽一眼後,便踩著粗魯的腳步聲離開客廳,粗暴地甩上走廊的所有房門,走出家中。

「………………」

剩下寂靜的沉默。

令人心寒的沉默。小晶和媽媽之間降下了冷冽的沉默,客廳擴散著令人不悅的寂靜。

────怎麼一回事?

小晶無法理解狀況,呆呆地看著媽媽。

媽媽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不對,其實小晶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的內心不願意承認,就隻是盯著媽媽看。

經過了漫長的沉默。

沉默的最後,小晶嘟噥地喊道:

「……媽媽。」

雖然喊了,但媽媽依然低著頭。而媽媽完全不抬頭看向小晶,視線朝下,隻用小小的聲音說出一句話:

「…………都是妳亂說話。」

小小聲地。

媽媽隻說完這句話,絲毫不與小晶四目相交,便開了門走出客廳,留下小晶一個人。不久之前,當小晶踏入客廳時,原本那股意氣風發、希望、義憤填膺,以及覺悟,就好像一場玩笑似的,孤單的空間和她的心靈成了一個空虛的空洞,徹底冷卻靜默了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