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者相遇,促膝相談,於是他們互為眷屬,決定要將這世界化為相同的聲音,再無嘈雜,再無噪音。
看來隻是讓這些嘈雜的聲音變成一種音符,他們也並不願意,他們始終是要這世界繼續喧鬧下去,繁花簇錦,萬馬齊鳴。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丹去傷忽然想到此景,那是他初醒時,聽見的聲音正在吟誦的。
他以為這人想要場雪,於是真的降了場大雪。嘈雜聲漸漸熄去,他才意識到,這人死在了昨夜大雪間。
於他不過是力量的輕微舒展,卻讓律動停歇了下來。
長歎一聲,他推開環繞的冥途,天火被這黑色所覆蓋,很快便熄滅了下去。
等他緩緩落地,兩個天人都是極驚恐的看著他。但他幾乎沒有太在意這兩個家夥,便匆匆而過,走到了嶽是非的麵前,同樣看著馬淩風與宣哲潤消失的地方,開口道:“你們還是找到了方法。”
“怎麼?現在怕了?要求饒?”嶽是非的語氣囂張起來:“晚了!”
丹去傷搖搖頭,他道:“你們即使拿到真名,其實也隻是讓我們重新陷入沉睡。大夢一場,其實算不上什麼。”
“對你們不算什麼,對我們就是不知多少時光的生存。”嶽是非哼道。
丹去傷居然也笑了,倒像是閑聊一樣說:“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讓你們、嗯……”他似乎隻是想換個好點的說辭,最後道:“催眠,對,我就讓你們催眠我。”
想起丹去傷的話,世上有十個凶煞,其實是十個不同的性格,譬如眼前這位,放在凶煞中,似乎還相對仁慈。
能談條件,也沒有直接的仇恨,嶽是非沒有直接說要不要答應他,反而說起另一件事:“你和丹去傷將整個無心城作為棋子玩弄,如今不該給無心城一點補償嗎?”
才說出這話,對方就知道了嶽是非的意思,笑道:“在你們逃走後,我就按照你們的計劃,給了無心城中願意結束循環的人一個真正的結束,用你的話說,便是給他們補償了。”
“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丹去傷問道。
“你說!”沒想到眼前的凶煞能做到這一步,還真出乎嶽是非預料,甚至讓他有些好奇,剩下的八個凶煞又會是什麼性格?
隻可惜,那些凶煞如何,已經與自己沒有太大關係了。
“為什麼你們凡人,即想長生不死,又如此渴望改變而不願接受恒定不變的事物?”丹去傷真的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對我們而言,你口中的變化與生機,實在太煩太吵,安靜的保持不變,不好嗎?”
嶽是非很仔細的想了想,最後回道:“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恒也。”
“對於人而言,即留戀安定的當下,貪著於美好的事物。又始終有著力所不能及的違心之事,期盼著出現改變。這動與不動的矛盾間,才是人。”
丹去傷似懂非懂,感慨道:“人還真是奇怪!”
也就是此時,一直站著的李鴻興停下手中撚動的念珠,反問道:“你們凶煞本是沉寂無聲,死亡的具象,又為何會產生心識與念頭?由虛極之靜而造化出探索的心,你們不也是很奇怪的存在嗎?”
丹去傷隱約有所恍然,似乎自己和人類是一樣矛盾的存在。
“既如此,那你們便體會下這極靜的狀態吧。”丹去傷在說話,但他不是在對嶽是非說話,而是對著後麵在說。
嶽是非的心頭忽然湧現不祥感,急忙回頭去看,驚叫道:“不要!”
宣哲潤寫下真名後,就將毛筆留給了邊上的丁山道人。嶽是非提劍與馬淩風爭鬥時,也沒注意到丁山道人悄然間拿到了他的符。
刻意要遁去身形的丁山道人,即使是嶽是非,其實也難察覺。何況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兩個凶煞的身上。
等他意識到時,為之已晚,丁山道人已經在另一張符上,寫下了丹去傷的真名:“安克定!”
“你為什麼?”嶽是非厲聲質問,但他的心已經涼了半截,知道已無從挽回。
丁山道人倒是混不在意,笑道:“非哥,他們說的對,你身負天命,若是沒有你,還有八個凶煞將要出世,誰去對付他們?”
“師伯祖的遺願,也還是要你自己去完成。”丁山道人有所眷戀的神情,但他並無太大的遺憾。
降魔衛道之人,誰沒想過有這一天?隻是輕於鴻毛,抑或重於泰山?
拳頭緊握,嶽是非幾乎將掌心抓的鮮紅出血。建水城的噩夢在現實中再次發生,他曾一次一次看著丁山道人死去,本以為會麻木,真正遇到,仍然是刻骨銘心的痛。
說不出一句話,眼睜睜的看著丁山道人提著那道寫下丹去傷真名的符,走到丹去傷身邊。丹去傷如約,並沒反抗,反而對著嶽是非用有點諷刺的語氣道:“你的道理說的很好,可真要看著至親之人別離,又是否會後悔沒有答應我的提議呢?人們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何嚐不是一件美好的事?為何要拒絕?”
話才說完,拍在他身上的符與之前一樣,化作通紅的火球,將丹去傷與丁山道人的身影,一同吞噬了進去,湮滅於無形。
死氣不再擴散,已經泯滅生機的樹木蟲蟻都不能再回來,山林間站著的活物也隻有幾人。
嶽是非呆呆的看著眼前複歸的平靜,雙眼迷茫,甚至連站也站不住,跌坐在地,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