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們這輩子就圍著丈夫、孩子、莊稼和鍋台轉,連縣城都很少去,她們說的最多的就是那幾句:“對上司要尊重順從,對同事要謙虛忍讓。無論走到哪裏都要少說話多做事,吃虧就是占便宜,這些都是老祖宗的古訓,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和麗娟連連點頭,並將這些話謹記心頭。於是,在媽媽們的千叮嚀萬囑咐中,我們終於上了路。
這次離家,一方麵是為了找到該死的齊懷義,另一方麵是為了過上城裏人的生活。現在有權有勢的人和社會財富都集中在城裏,農民日夜勞動,卻怎麼也趕不上城裏人的生活。城裏人享受著醫療保障、低錄取分數政策等等全麵的福利待麵,農民得病卻隻能等死。以前還可以通過比城裏學生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學習來改變命運。但是現在,連這唯一的出路也堵死了。
雖然是夏天,但為了冬天時不要花錢買厚衣服和棉被,我們幾乎把所有的衣服和被都帶上了。我們和許多初次進城務工的農村人一樣,背上背了紮得緊緊的被子,疊得四四方方的,很象電影裏那些急行軍的軍人。我們手裏分別拎著一隻滿是衣服的蛇皮帶,蛇皮袋以前是盛化肥的,我拎的蛇皮袋上是兩個字:尿素;麗娟拎的蛇皮帶上麵有四個大字:碳酸氫氨。我們另一手提著吃的東西,吃的東西除了路上的幹糧便是裝酸菜和辣椒的瓶瓶罐罐。聽說那邊的東西又貴又不好吃,我們恨不得把家裏所有的東西都帶上。
我們買的是硬座車票,車上人很多,我們隻好站著。原本想有人下車或許能找個位置坐,誰知道越往前走,上車的人越多,天又熱,我們就象坐在蒸籠裏,渾身被熱氣蒸得難受。
最恐怖的是經過一個站台時,不大的站台竟然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這些人百九分之九十以上是女性,年齡多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少數幾個年輕的女孩子,我還看到一個滿頭白發的老爺爺,差不多有六十歲了吧。不過也不一定,農村人一般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
他們胸前都掛著“巧手拾棉”的紙牌,手上、肩上、背上都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個個都被壓得弓著腰。火車剛一靠站,這些人便在一個列車員的指揮下,排成一個長龍。大約是都不會排隊,隊排得七拐八彎的。開始時,他們都擁向隔一個空車廂,有人說那輛車廂是他們包起來的。但隨著人上得越來越多,那節車廂裝不下了,隻好向別的車廂擴充。很快,我們所在的車廂裏也擠滿了帶著“巧手拾棉”紙牌的人。一時間,過道裏,車廂連接處,甚至洗漱間,到處都是人和包袱。直到火車開動了,車站上還滯留著很多沒有擠上車的人。
我的身邊也擠滿了“巧手拾棉”的人們,從她們互相之間的議論中,我才知道,她們是到新疆拾棉花的,上這列火車也隻是為了轉車。她們有一個統一的稱謂,就是“拾花工”。新疆種了很多棉花,因為人少地多,每天棉花成熟季節,當地人撿不完,隻好花錢請人。
這些“拾花工”,有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去了,所以對新疆很熟悉。按她們的話來說:“新疆許多地方都肥得很,地上是白花花的棉花,地下是黑溜溜的石油。”
有一個年老的“拾花工”向一個較為年輕的“拾花工”描述拾棉花的感受:“新疆的棉花種得又矮又密,棉樹的高度隻到膝蓋,彎腰彎得很低,實在彎不下去了,就蹲一會兒再彎。我第一天幹時,累得腿腳也腫了,臉也腫了,渾身骨頭象散了架一樣,晚上睡覺,兩條腿腳都並不攏了。”說到這裏,她表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