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康維的典型特點,他讓其他人興奮活躍,對於他們驚奇的大喊大嚷,他也沒有什麼反應;但之後,當巴納德尋求他的意見時,他就會用一位大學教授闡明問題的方式,不偏不倚而簡明扼要地給出了一些觀點。他認為很有可能,他說,他們仍然在印度區域裏;飛機已經向東飛行了幾個小時,因為實在太高了以至於看不到什麼東西,但也許航線是沿著某一個向東西方向延伸的河穀。“我希望我可以不僅依靠記憶,但我的印象中這裏是印度河上遊的河穀。到現在為止,我們可能已經被帶到了世界上一個非常引人入勝之處,就像你看到的,就是如此。”
“那麼,你清楚我們在什麼地方了?”巴納德打斷道。
“哦,不清楚——我之前從沒到過這附近的任何地方,但如果那座山就是那位啞劇演員喪命的南迦帕爾巴特峰,我不覺得吃驚;以其結構還有大致形狀況來看,它似乎和我曾聽到的全部情況非常一致。”
“你是一位登山愛好者吧?”
“我年輕時熱衷登山,當然,僅僅是在瑞士的一般性登山而已。”
馬林遜慍怒地插話道:“討論一下我們將會到什麼地方才更有意義,我向上帝祈禱有人能夠告訴我們。”
“好吧,對我而言,看起來我們好像正在前往遠處的那座山脈,”巴納德說,“你不這麼認為嗎,康維?你會原諒我這麼稱呼你吧。但倘若我們所有人都準備共同冒點小風險的話,總保持禮儀真是遺憾。”
康維覺得任何人直接以他的名字稱呼他是非常自然的,認為巴納德為此事的道歉毫無必要。“哦,當然如此,”他表示讚同並補充道,“我認為那座山脈一定是喀拉昆侖山,如果我們的人打算穿過山脈的話,那裏有很多隘口可以通行。”
“我們的人?”馬林遜大喊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的那位瘋子嗎?我以為現在是我們放棄綁架論的時刻了。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遠離前線區域了,這附近又不存在任何活動的部落。我能思考出來的唯一解釋就是那家夥是個精神錯亂的瘋子。除了瘋子以外,還有誰會飛到這類荒野之地啊?”
“我知道沒有人會,除了那個該死的‘出色’飛行員以外,”巴納德反擊道,“我在地理上從來不出色,可我清楚這座山被譽為世界上最高的山脈,倘若真是這樣,那麼越過這些山脈會是一次非常一流的表演。”
“這也是上帝的意誌。”布琳克羅小姐出乎意料地插了句話。
康維並未給出意見。是上帝的意誌還是那人的瘋狂——對他而言,如果你對大多數事情有足夠充分的信心,那你可以自行選擇,或者在上帝的意誌與那人的瘋狂之間二選一。這是當他凝視著秩序井然的小機艙和窗外背景那如此狂放的自然景象形成鮮明對比時想到的。如果可以相當肯定以哪種方式看待這個問題,那一定會很令人滿意。然後,他凝視著窗外,思考著。這時一種奇異的轉變發生了,籠罩著整座山的光線變成了淺藍色,隨著斜坡降低逐漸加深為紫色。一種比他平常的超然態度更深沉的東西油然而生——不完全是興奮,也非膽怯,而是一種強烈的期望。他說:“你相當正確,巴納德,這件事變得越來越奇特。”
“奇特或不奇特,我都不願意對此發表看法,”馬林遜堅持道,“我們沒有要求被帶到這裏,不管這是什麼地方,天曉得我們到了哪兒,應該做些什麼。我倒沒有看出來會有一絲暴行發生的跡象,因為那家夥碰巧是個特技飛行員,即使他是,他也隻能是個精神病患者,我曾經聽說過一個飛行員在空中變瘋了呢。這家夥肯定是從開始就變瘋了,這是我的理論,康維。”
康維沉默著。他發現在馬達的轟鳴聲中連續不斷地叫喊很是令人厭惡。畢竟,爭論這種可能性沒有絲毫的意義。可當馬林遜急迫地發表觀點時,他說道:“真是個非常有條理的瘋子,你知道的。不要忘了,他降落以便加油,也僅僅是為了讓這種飛機爬上如此的高度。”
“這無法證明他沒瘋,他可能已經瘋狂到足夠去計劃一切事情。”
“沒錯,當然,有可能。”
“好,那麼,我們該決定一個行動計劃。當他著陸時,我們要做些什麼?倘若他不讓飛機墜毀,沒將我們全部殺死,我們該怎麼做?我覺得我們應該跑上前去,祝賀他完成了他的絕妙飛行。”
“還不一定來得及讓你能活下來慶賀呢,”巴納德答道,“你就一個人留下來跑去向他道賀吧。”
康維再次對這種拖拖拉拉的爭吵表示厭惡,特別是從那個美國人以一種頭腦冷靜的戲謔方式,似乎認為自己相當有能力來處理問題開始。康維已經發現,這個群體還遠遠未曾行之有效地組織起來。隻有馬林遜脾氣煩躁不安,這可能部分是由於海拔,稀薄的空氣對人體有不同的影響,比如,康維有一種頭腦清醒而身體麻木的複雜感覺,但這種感覺並非令人不愉悅,的確,他一小陣一小陣地呼吸著清新寒冷的空氣。毫無疑問,整個情形是駭人聽聞的。但他在此時,卻沒有能量去怨恨任何事情。事情進行得如此有目的性,又帶有如此令人迷惑的興趣。
當他凝視著這雄偉的山巒時,一陣滿足的喜悅也湧上他心頭——在這個世界上依然保留著如此遙遠,難以親近的,但又充滿風土人情的地方。現在,喀拉昆侖山的冰川壘壁比以前更加醒目地伸向北方那逐漸變成灰褐色的陰暗天空;山峰隱約閃現著令人膽戰心驚的寒光,絕對的巍峨、遙遠,雖然沒有名字,但卻具有尊嚴。它們比那些知名的巨大山峰要矮幾百英尺,但卻使它們永遠免受登山者的探險攪擾;它們給破紀錄者提供的是一個不怎麼有吸引力的誘惑。康維站在這類人的對立麵;他傾向於在西方崇高理想觀裏看到庸俗。而那“最高的極限”對他而言,似乎是不怎麼合理的,但可能與那些“一般的高度”相比更具平凡的主張。其實,他不在乎那些過多的爭鬥,他對純粹的功名已經厭煩了。
當他還在凝視著飛機窗外的景色時,黃昏降臨,深深地浸染在那豐厚的,像天鵝絨一樣的朦朧中;就像染色一樣向上擴展。然後,整座山脈現在離得更近了,在閃現的光輝裏漸漸慘白。一輪滿月漸漸升起,接連繞過每一座山峰,好像天上的明燈,直到繞過青藍色天空那閃閃發光的長長地平線。空氣逐漸變冷,一陣狂風大作,飛機顛簸令人很不舒服。這些新的痛苦削弱著乘客的精神。乘客們不能推測出飛機在黃昏後還能不能繼續飛行。現在,僅剩的希望就在於燃油的耗盡。而這在不久之後就會出現。馬林遜開始對此事爭論不休,康維卻帶有幾分不情願,因為他是真的不清楚,所以隻給出了他自己的估計:極限距離可能將達到1000英裏,他們一定已經飛行了其中大部分的航程。“那麼,我們將會被帶到哪裏去呢?”這個年輕人淒慘地詢問著。
“不好判斷,也許是西藏的某個部分,倘若這些山就是喀拉昆侖山,那麼西藏就在這裏。順便說一句,其中的一座山峰肯定是K2,通常被認為是世界第二高峰。”
“僅隨在埃菲爾主峰之後,”巴納德評說,“哎呀,這真是一種自然風光啊。”
“從一個登山者的觀點出發,這山比埃菲爾主峰要更艱險。艾伯路奇公爵把它當成一個絕對不可能攀登的山峰而放棄了。”
“哦,上帝!”馬林遜煩躁地嘟囔著。但巴納德卻哈哈大笑:“我猜你一定是這次旅行的官方導遊,康維,我得承認,如果我隻有一瓶科漢克咖啡白蘭地,我才不在乎它是西藏的還是田納西的呢。”
“但我們要怎麼處理啊?”馬林遜再次催促道,“我們為什麼在這裏?這到底能夠表明什麼?我不清楚你們怎能對此事開玩笑。”
“那麼,還是將它視為一種自然風景吧,年輕人,此外,如果按照你說的,每個人都摘掉他的麵紗,那也許就也不存在任何意義了!”
“他肯定是瘋了,我無法想出其他任何解釋,你能嗎,康維?”
康維搖搖頭。
布琳克羅小姐扭過頭來,好像她每一次在談話間隔都這麼做。“因為你們並未詢問我的觀點,也許我不應當說,”她過於謙卑地說道,“但我想說我同意馬林遜先生的觀點。我可以肯定,這個可憐的人的頭腦完全不正常,當然,我的意思是那個飛行員。總之倘若他沒瘋的話,對他而言,這實在沒有什麼理由,”她補充說,非常自信地喊著,壓過了嘈雜的聲音,“你們知道吧,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旅行!真的是第一次!之前沒有事情能迫使我坐飛機,盡管我的一個朋友曾盡全力勸說我從倫敦飛往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