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這盞燈不滅,那麼在你心裏,那盞為我而亮的燈,就會永遠照亮著我。}
車子開得飛快,後座坐有兩個人,專門負責盯著我們。空間本來就狹小,我唯有緊貼著程靖夕。但他似乎在生氣,對我的攀附不理不睬,甚至不看我一眼,僵硬地端坐著。我想到他剛才說話的語氣,心裏還是有些害怕,不禁握緊了他的手。
車顛簸了許久後,終於停了下來。我被硬拽了出去,四周都是一些堆積如山的垃圾堆,我還沒站穩,就聽見身後“咚”一聲響,回頭就看見程靖夕摔倒在地上。我衝過去扶起他,憤怒地瞪向那個推他的胖子:“你幹嗎!”
胖子輕蔑地笑了聲,跳下車,一腳踹在程靖夕身上,嘴裏吐出兩個字:“廢物。”
我一下就被惹火了,想要跟對方拚命,可程靖夕卻製止了我。他皺著眉,微微地搖了搖頭。我隻好又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小心翼翼地將程靖夕扶起到一邊坐下。看著他掌心被地上碎石磨破,我心疼地將他的手拿到嘴邊吹了吹氣:“很痛吧。”
他搖搖頭,靜靜地望著我,並沒有說話。
歹徒四人在我們麵前一字型排開,其中一個眼鏡男不耐煩地拍拍手:“你們到底有沒有搞清狀況?抓你們來這裏,可不是給你們談情說愛的。”
程靖夕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望著那四人,冷冷地說:“一千萬,我給你們安排後路,去埃塞俄比亞,沒有人會追究這件事。”
啪一聲,一個啤酒瓶摔在我們麵前。我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時,已被程靖夕緊緊護在了懷裏。
“你把我們當什麼了?少用錢來侮辱我們!不就是有幾個臭錢,拽什麼拽!今天我就告訴你,這壓根就不是錢能解決的事。我們坐了這麼多年牢,天天想著就是教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胖子吼得很大聲。
我立馬就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心情,那胖子憑什麼自作主張拒絕啊!自己的意見可不能代表全部人的,又不是其他人都跟錢過不去。果不其然,我偷偷瞄過去時,就看見其餘那三人神色複雜起來,顯然他們內心動搖了。
程靖夕將我頭按回懷裏,說:“你們要什麼?”
眼看到手的一千萬被自家兄弟放走了,眼鏡男怨憤道:“兄弟們要的就是出了這口惡氣!”
他不懷好意的眼神在我身上來回看,看得我特別不舒服,程靖夕便將我護得更緊,好像要阻隔他無禮的打量。
眼鏡男笑道:“放心,我不傻。剛出獄,再犯作奸犯科的事是要重罰的。所以,不會對你的女人怎樣。隻是,我得想個讓你們倆都痛苦的法子。”
這番話令我一陣頭皮發麻。他繞著我們看了一圈,然後徑直走向垃圾堆,挑挑揀揀,捧了一堆酒瓶回來,然後幾個人拿著瓶子一個一個在我們旁邊的地上砸碎。碎玻璃鋪了大約幾米長的路,燈光折射在上麵,像銀河的碎屑一般,有種詭異的美。然後,眼鏡男拍拍手,朝身邊甩了個眼神,便走過來兩個人,將我從程靖夕身邊扯開,一路扯到他們身邊。眼睛男扯著我的頭發,對程靖夕說:“從玻璃上爬過來,我就將她還給你。”
我一聽就傻眼了,那一地晶瑩的玻璃,折射在我眼裏就像修羅場一樣。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我一把抱住眼鏡男的腿,頭一次卑微地祈求:“我來,讓我來!我做這個比較擅長,我可以爬過去,再爬回來,你們喜歡看的話,讓我爬多少次都可以。”
“小初!你閉嘴!”程靖夕吼了聲,他的臉色又變得冰冷且不近人情,像最寒冷的北風。
可我回過頭看見他的樣子時,就紅了眼,我不停地拉著眼鏡男的衣擺,又一一拽著剩下幾人的衣擺懇求。可他們看都不看我,我扭過頭,看見程靖夕趴了下來,已經開始向著碎玻璃地爬去。我急了,大聲喊著“不要”,然後就想要衝他跑去,可我剛站起來就被人拉住了。任我怎麼掙紮尖叫,都掙脫不了。我隻能眼睜睜看著程靖夕一點點爬上那片碎玻璃,看著他因為疼痛止不住的顫抖,看著他用力咬緊牙關,蒼白的麵容布滿豆大的汗珠。
鮮血開始在他爬過的地方蔓延開來,我看著那道鮮血染紅的路,就覺得腦子裏無數根弦,一根接一根地斷了。我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在地上磕頭,哭喊道:“求求你們,放了他。他的腿受過傷,他不能這樣的。是我錯了,是我害你們的,換我去跪,你們換成刀片我都跪,我求求你們。”
我的祈求隻換來他們嘲笑的聲音,他們開心得甚至無瑕顧及我。
時間漫長得像經過了一個世紀,一點點,一寸寸,緩慢地爬過,程靖夕喘著氣終於停了下來。滿是傷痕的手還往下滴著血,染紅了我的眼瞳。
“小初。”程靖夕叫我,他的聲音很輕,也很微弱,滿頭的汗水淋濕了額發,蒼白得無血色的臉上卻綻放著笑容。他就那樣笑著說:“我沒事的。”
他很少笑,每一次他的笑容總會叫我心生歡喜,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笑容,能令我這樣絕望。我終於知道,每一次,他看著我身處險境時那種生不如死的心情了。
在我漸漸模糊的視線中,他的身子晃了晃,倒向一地的玻璃渣上。
“不!”我聲嘶力竭地尖叫,匍匐到他身邊。我全身都在發抖,手懸在他身上也不敢去挪動他,生怕自己的任何動作會弄傷他。
那四人什麼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我就一直趴在程靖夕身邊,一邊哭一邊用手撥開他周遭的碎玻璃。我的手被碎玻璃劃破了好多道口子,可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痛,仿佛那不是我的手一般。我唯一能感覺到的痛楚是來自胸口的,絞痛得我無法呼吸。我不知道在這裏逗留了多久,除了我們,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出現過,甚至聽不到其他的聲音。
後來聽到了吵雜的人聲,我一抬頭,就看見趕來的袁北轍和其他人。我一看到他們就哭得更傷心,我拉著袁北轍的手說:“他流了好多血,阿轍,你救救他,我求你……”
袁北轍拍拍我的手,說:“放心,宋小姐,你的手……”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才看見我的雙手滿是傷痕,正汩汩流著血。
我縮回手,往衣服上隨意擦了擦,說:“我沒事,快送程靖夕去醫院,他們讓他從玻璃上……”
我望著那道鮮血凝結的玻璃路就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這時,身後的盛嘉言握緊了拳頭,暗暗罵了聲,說:“那幫渾蛋!”
程靖夕被送到醫院後,被直接推進了急救室。我在外麵等著,雙手在胸前交握,焦急地徘徊。袁北轍讓我去處理傷口,我也不願離開。我怕我一離開了,那盞急救燈就滅了。我讓袁北轍幫我拿來紗布和碘酒,自己在急救室外的走廊裏簡單地處理了下傷口。大約是傷口太深,過了那麼久的時間,我手上的傷口還不見凝痂,血水又濕透了紗布。可這跟程靖夕的傷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急救室的燈終於滅了。醫生從裏麵走出來,宣告道:“患者情況沒什麼大礙,過一會你們就可以去看看他。”
我看見醫生端出來的盤子裏,都是從程靖夕身上取出來的玻璃碴,跟紅寶石一樣鮮紅。
之後,大家都迅速地跑進病房看程靖夕。隻有我站在原地,怎麼也走不動一步。我的心裏一陣一陣的抽搐,我知道自己在害怕,怕看到程靖夕傷痕累累的樣子。
我在走廊外坐著,有人在我身邊來回走動。袁北轍和盛嘉言也來和我說過幾句話,我心不在焉地回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
後來夜深了,走廊的感應燈滅了下去,我才仿佛從夢遊中驚醒,扶著膝蓋站起來,進房去看程靖夕。
他的病房裏沒有人在,唯一的光亮是來自他身邊的儀器。我看到他纏滿紗布的身體,心痛如絞,鼻子忍不住發酸。我不停地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能哭。
我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他,我小心翼翼地將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他似乎感應到了,我掌心下的大手微微動了一下,接著他緩緩睜開了眼。
他看著我,蒼白的唇動了動,沒有說話。他寡言好靜,和他在一起時,他總是這樣。長時間安靜地看著我,什麼也不說,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每次他這樣看著我時,我總會覺得時間流淌的速度都慢了下來,甚至感到莫名的心安。別的情侶在一起時都會覺得時間不夠用,我卻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間異常緩慢,好像恍然間就已是百年。
良久,他突然開口,說:“小初,我痛。”
我突然就忍不住流淚:“我知道。”平時我被劃破一道小傷口,都會矯情地哭好久,更何況是是一身都是被玻璃劃破的程靖夕呢。
“我的腿痛。”他重複道。
“我知道……”可當我意識到他話裏的意思,我猛地站了起來,問道,“腿痛?你的腿有痛覺了?”
他點了點頭:“嗯。”
我都不知道是該繼續哭,還是該笑了,我隻知道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因為當我狂奔著去找護士時,值班的小護士被我嚇得不輕。接著,醫生也來了,拿了把小錘子在程靖夕的腿上敲敲打打。
我在一旁看著焦急,不禁對醫生說道:“醫生您輕點,別把傷口敲裂了。他會痛的,您就別敲了,哎,我說別敲那麼大力……”
醫生瞥了我一眼,似乎是覺得我侮辱了他的醫術,對我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醫生指著小錘子對我說:“你是患者家屬?不是就出去,別在這裏添亂。”
我噘著嘴巴,“我”了半天也說不出個句話來,眼看就有護士要來“請”我出去時,程靖夕就輕飄飄地發話了,他說:“醫生,讓她留下吧。”
我看著程靖夕柔得和水一樣的麵部線條,就知道他現在心情還不錯。我抿著唇什麼話也不敢說,老老實實在那裏站著,就怕說多了惹醫生不高興,到時被趕出去。
醫生問程靖夕:“這裏,這裏,這裏,都有感覺?”
程靖夕說:“您不敲都會痛。”
醫生又問:“最近除了複健,還做過什麼治療?”
程靖夕說:“針灸。”
醫生了然地點點頭,說了一堆帶有專業術語的解釋。我聽得不太懂,但大意我是明白了。總而言之,就是程靖夕之前做的針灸,幫助他雙腿疏通了血循環,然後那碎玻璃刺激到了腿部神經,他才會感覺到痛。這是好的開端,至少他的腿已經恢複知覺,相信不久的將來,就可以治好雙腿了。所以,這次事件對於程靖夕來說,是因禍得福。
之後,醫生又叮囑了程靖夕幾句,臨走時還瞪了我一眼,說:“患者流了很多血,現在還虛弱著呢。你少和他說話,別影響他休息。”
我尷尬地目送著他們離開,直到門被關上,我回過頭時,就看見程靖夕微微傾著腦袋對我笑。那一瞬間,我就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當年的墨爾本。
在那片擁有世界上最美星辰的大地上,他總是笑容滿麵。毫不誇張地講,在墨爾本的那短短十多天,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日子。這幾年我常常在想,若那年蘭西沒有出事,我沒有突然回國,而是在墨爾本老老實實地等程靖夕處理好所有事情回來,我們現在是不是仍然在墨爾本的Star農場裏過著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呢?或許我們不用經曆如此多災難,也不會有那樣撕心裂肺的告別。
可生活給了我們無數個夢幻美好的道路,卻最終把我們一步步引向最崎嶇的那條。
程靖夕的笑漸漸消失在臉上,他突然又恢複到平常的麵無表情,輕輕地拍了拍床沿。
我聽話的走過去,剛坐下,就被他拉住了手腕。他看著我手上被血浸紅的紗布,眉頭又皺了起來。
“痛嗎?”他問我。
我搖搖頭,說:“不痛。”
他卻像沒有聽見,篤定道:“一定很痛,你最怕痛了。”
我想說我真的不痛,可我一看他對我既心疼又小心翼翼的樣子,我就開不了口。我怕我一開口就會哭出來。見我不說話,程靖夕抬起眼,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很擔心我?”
我點了點頭,又慌亂地搖搖頭。
“小初,遇到那次山莊的車禍時,我其實就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你的離開,你的出現,都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而你刻意與我保持距離,卻一次又一次矛盾地靠近我,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還是被他察覺到了嗎?我早該料到的,在他麵前,我總是控製不了自己的感情。精明如他,又怎會察覺不了。他之所以到這個時候才同我把話說開,大概是因為腿有了知覺,恢複的幾率變大,便想著今後可以好好照顧我,不想將我托付給任何人。
就算是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優先考慮著我的事情。我心中感慨萬千,既有種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又有種失去了全世界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