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大魔王,我是他的小怪獸,如果他願意,我可以赴湯蹈火,為他傾倒整個世界。}
我一夜未睡,就側身看著程靖夕的睡顏,怎麼都不覺得困。
天微亮的時候,我輕手輕腳地爬下床,準備在眾人都未察覺的情況下回房。走到門口時,我不舍地回頭望了他一眼。程靖夕睡得深沉,沒有察覺到我的動靜。正當我準備打開門時,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夾雜著盛嘉言和柳飄飄的聲音。
我怔在原地,心髒一下跳到了嗓子眼,握在手裏的門把就像一塊燙手的烙鐵,一時不知道是該出去還是該藏起來。
“阿夕。”
伴隨著輕輕的叩門聲,柳飄飄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我立馬縮回手。回頭看見床上的程靖夕動了一下,眉頭微微蹙起。我簡直欲哭無淚,這可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啊。
眼看著程靖夕就要醒來,我一個箭步衝到床邊,彎身躲進床底,整個動作一氣嗬成,連我都為自己突發的機敏而歎服。大約過了幾秒鍾,床上有了動靜,程靖夕的手杖和腳出現在床邊,他緩慢地來到門邊並將門打開。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柳飄飄的粉色高跟鞋同他靠得極近,想也知道,程靖夕被她抱住了。
“阿夕!生日快樂!”
程靖夕略帶低沉聲音問:“什麼事?”
“到斜星島了,漁家樂的人已經在碼頭等著我們了。”柳飄飄說完這句話後又訝異道,“你房裏怎麼有這麼大股酒味?阿夕,你昨晚喝酒了?”
盛嘉言突然笑了出聲,程靖夕卻答非所問:“阿轍,把我的輪椅推來。”
一陣細碎的聲音後,又聽見袁北轍的聲音:“程先生,你感覺怎麼樣,用手杖還習慣嗎?”
“有些累。”
“累是好事呀。阿夕,醫生不是說了,多用手杖走走,對你的恢複很……”
“推我下船吧。”程靖夕無情地打斷柳飄飄的話,聽得出來,他似乎很不喜歡談及和他的腿有關的事。袁北轍淡淡應了聲,幾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趴在床底屏住呼吸聽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人都遠去,才從床底爬了出來,可我撐起半個身子正想要站起來時,視線卻忽然落在一雙棕色鞋麵上。
還有在!
我保持著半撐的姿勢呆了幾秒,冷汗流了一身,心律不齊地慢慢向上看去。
盛嘉言一臉老謀深算的笑容,雙手環胸,望著我挑了挑眉。
他不是一起走了嗎?!
怎麼會在這兒……
我默默地同他對視了一會兒,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說:“咦,你怎麼在我房間?”爬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我裝作驚訝地瞠大眼,“啊!這是哪兒?我怎麼在這……”震驚之餘,又恍然大悟般解釋,“我夢遊的毛病又犯了,又犯了。”
盛嘉言配合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走到牆邊,撿起散落在地板上的空酒瓶,突然就笑了:“羅曼尼康帝,程靖夕他真是拚命啊。”
我湊過去問:“拚什麼?”
“好好的酒,全用來澆地板了。”他小聲嘀咕了句什麼,忽然又扭過頭來斜睨著我:“你夢遊也挺會挑房間的。我在你隔壁,明明近水樓台,你卻夢遊來到程靖夕的房間。”
“我,我夢遊時,哪裏知道那麼多!當然就隨便挑了啊。”我結結巴巴地敷衍過去。
他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不舒服,好像我那點小伎倆全都被他洞悉,隻差沒對他全盤托出事實。
所幸他並沒再多問,隻是說:“走吧,下船了。”
斜星島是位於福川後海中央的一座小海島,早些年被開發成旅遊勝地。雖然島上的設施遠遠比不上城市,但這並不影響它成為福川權貴們最愛去的度假區。這就好比吃慣了山珍海味,總會有人覺得清粥小菜爽口,習慣了水泥森林的喧囂繁華,自然也會向往閑雲野鶴的生活。
程靖夕來斜星島慶生讓我挺意外的,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他鮮少出席公眾活動和飯局。偶爾辦些宴會也是打著聞家父女生日的旗號,除此之外,就是他和聞瀾那場“訂婚宴”,卻鮮少見他為自己大擺筵宴,更遑論慶生會了。過去也就隻有我為他的生日忙上忙下,叫些朋友慶祝一番,他自己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性情淡薄,每天麵對的都是風雲詭譎的商界,心態卻像天山頂上不問世事的謫仙。曾經蘭西說過,人要有心湖的話,程靖夕的心湖就是一麵鏡子,再大的風都吹不起波瀾。
蘭西說這句話時,怕是也不曾料到,這麵吹不起波瀾的鏡子,因為我碎成一片狼藉。
我和盛嘉言下船時,一行人正站在港口處沒有動作,看上去像是個在等我們。
果不其然,我們剛走近,程靖夕就對身後一行人說:“可以走了。”
柳飄飄不滿地瞪了我一眼,搶先袁北轍一步,握住輪椅的把手,推著程靖夕往前走。
讓一大幫人等著,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於是邊走邊沒話找話地同盛嘉言聊天:“我來這兒,應該沒什麼人知道吧。”
盛嘉言瞥了我一眼,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走在前麵的程靖夕慢悠悠地飄來一句:“你在忌憚什麼人嗎?”
他這話把我給問得愣住了,半天才豎起兩隻手拚命地搖了起來:“沒有,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你們把我帶這裏來了,我的家人不知道,他們可能會擔心。”
程靖夕的背影明顯地一僵,又忽地聳拉了下來。袁北轍麵色複雜地看著我,盛嘉言則無奈地歎了聲。
半晌之後,我這才反應過來。“家人”這個詞大約又刺痛了程靖夕。我本沒有想在他麵前提到阮文毓的,還是用這樣的定義。
這三年朝夕相伴,阮文毓給我的幫助無以言表,我早已把他當成我的家人,可家人能有很多個,愛人卻隻有唯一一個。那個唯一,一直從未改變。
在這忽然變得尷尬的氣氛裏,柳飄飄忽然雀躍起來。她神采飛揚地回頭衝我笑了笑:“又沒人攔著你,你現在就可以回去啊。要不我幫你找個漁家問問,讓他們帶你回去吧,小慈姐。”
她那聲“小慈姐”叫得我得了個哆嗦,隻能尷尬地衝她笑了兩聲,指著隻可供一車通過的羊腸小道邊的綠化帶說:“這裏樹真多,簡直就是天然的氧吧啊。”企圖以此轉移話題。
可我終究還是低估了柳飄飄唯恐天下不亂的能力,她順著我的話就來了句:“小慈姐,你不是要結婚了嗎?可以來這兒拍婚紗照啊。”
周圍的溫度霎時又降低了幾攝氏度。我覺得這烈烈的海風突然有些悲壯,下意識地看向程靖夕的後腦勺。我本以為我和阮文毓結婚這事準備得已經夠低調了,如今連柳飄飄都知道,可想而知,程靖夕一定也早有聽聞。
可他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問,我想起在山莊上,他說:“阮文毓很好,你和他在一起會很好。”
離開山莊後,他同柳飄飄形影不離。要知道,在程靖夕的世界裏,隻分兩種人,那就是陌生人和他不討厭的人。他昨夜醉酒時對柳飄飄的評價,並不是個討厭的樣子。
或許在他心中,已經決定放下我這個昔日戀人,打算接受新的感情了。我頓時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一行人就在一股壓抑的氣氛中來到了一家漁家樂,房間有限,我和柳飄飄作為女賓被安排住在同一間房。她氣得大眼圓睜,跟服務員鬧了半天,最後我看不下去,說了句:“你不願和我一間房,那我就隻有和程靖夕一間了,反正這裏我跟他最熟。”
柳飄飄頓時語塞,對我翻了翻白眼,拖著她的行李箱進房,占了房間中央最大的那張床。我無所謂地在牆角的小床躺下,跟阮文毓在微信上聊了幾句後,又看了看各大網站關於蘭西的新聞。
那些誇大其詞的報道和對真實故事的汙蔑著實令人氣憤!Carry說得對,那個看似光鮮的圈子裏,其實人人心中都住著一個惡魔。沒有人不想紅,隻是能不能紅的問題。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不紅就是死,紅了就是生不如死。像蘭西那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偶像,多少人陽奉陰違。隻是想借著他增加自己的曝光率,而那些看似同他要好的人裏,又有多少個心懷鬼胎,每天都在想象著他從金字塔頂端重重摔下來,然後好讓自己有機會上去的?
他如今出了事,正中人們下懷,各種圈內人士獨家爆料的小道消息層出不窮,就連那場讓蘭西成名的選秀節目都被人深扒出蘇氏是那檔節目投資人。現代人最不缺的就是幻想,一個個拿起筆就是蒲鬆齡,一個爆料帖看下去,樓下全是添油加醋的。
突然間,手機鈴聲大響。我拿起手機,卻沒有任何來電提示,而坐在另一張床上的柳飄飄反而接起了電話。
她嬌滴滴地喊了聲:“阿叔,我已經到了。嗯,他也來了,我們等會就去。”
掛了電話,她瞄了我一眼,撞上我的目光後,她立馬朝我露出不屑的眼神,抬起頭走了出去。她一走,房間裏那種壓抑的感覺都沒了。
我張開手臂,站在陽台上做了幾個伸展運動,俯瞰斜星島,島上的路都是羊腸小道,蜿蜒曲折。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就像個巨大的迷宮,我不由得對常年生活在島上的居民肅然起敬。
我正要回到房間,卻無意中看到程靖夕、袁北轍和柳飄飄的身影,他們一行人正往其中一條小路走去。
他們要去哪裏?想到柳飄飄剛才那個電話,我突然想象了起來。在山莊見了家長,難道這麼快,就到了走親戚的地步?我心中咯噔一下,心未動身先動,朝樓下飛奔而去。
因為程靖夕坐輪椅的關係,他們的行走速度不算快,我很快就追上他們了。折了兩根長滿綠葉的大樹枝做掩護,靠著路邊茂盛的樹,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隻是樹多的地方蚊蟲也多,我被叮了一身包,一路邊走一邊撓。
不知拐了多少個彎後,他們走進一間樸素的小石樓。我丟掉樹枝,走到石樓圍牆邊,踮起腳,趴在窗邊,悄悄探出個頭來。
玻璃的反光讓我什麼都看不見,我幾乎一張臉都貼在了玻璃上,終於看見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正隔著玻璃,同我大眼瞪小眼。
我還未反應過來,小男孩就突然笑起來,雙手在嘴巴上做了個小三角,喊:“喂!你是小偷嗎?”
我腳下一軟,差點沒摔倒,趕緊縮起身子想要跑。
“宋小姐?你怎麼在這兒?”
我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停下腳步,慢慢直起身,僵笑著對站在門口的袁北轍招了招手:“嗨,阿轍。我出來散步,瞧這房子挺特別的,沒想到你們也在這兒,真是巧,哈哈哈。”
袁北轍默默抬頭看了眼毫無特色可言的小石樓,又將目光轉向我,我尷尬地摸摸鼻子,說:“你們……來這裏是?”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說:“程先生是來看腿的。”
也是到了現在我才知道,程靖夕來斜星島的目的不是慶生,而是來治腿傷的。這石樓的主人姓顧,從前在北京是久負盛名的大夫,擅長古法針灸,尤其對肌肉失去知覺這類有專攻。
顧醫生退休後想過些清靜的日子,便回到了老家,知道這件事的人不過寥寥幾人,其中一人就是柳飄飄的父親,柳先生和顧醫生私交多年,或許是因為柳飄飄的關係,程靖夕去山莊談生意時,柳先生就將顧醫生推薦給了他,讓他去試試古法針灸,或許會有奇效。
跟程靖夕有關的事,還是關係到他的腿能不能恢複這麼重要的事,我的臉皮也就厚了起來。我無視柳飄飄的白眼,跟著袁北轍後頭走進石樓。顧醫生扶著眼鏡在看程靖夕的病曆,我進來時,程靖夕不甚在意地瞄了我們一眼,不時跟回答顧醫生的問題。
剛才和我大眼瞪小眼的小男孩是顧醫生的孫子,來島上過暑假,特別不怕生。他拉著我的手姐姐長姐姐短的叫著,還和我討論起最近看過的動畫片,說我剛才趴在窗上的樣子特別像《寵物小精靈》裏的妙蛙種子。
我摸著臉有些憂愁,怎麼把我比喻成這麼不可愛的東西啊。
這時,顧醫生突然說道:“你的情況我大致了解了,先做一次針灸看看吧。”又轉身看向袁北轍,“你來給我做幫手。”
話音剛落,柳飄飄就熱切地抱住顧醫生的胳膊,撒嬌道:“阿叔,我去給你做幫手吧,我是女孩子,心比較細。”
我一聽她這麼說,不甘示弱地跳了出來,喊道:“我也來幫忙!我也是女的,也很細心,也可以做幫手!”
“你!”柳飄飄被我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氣得咬牙切齒。
我抬頭挺胸,無所畏懼地接收她的瞪視。程靖夕傷的可是腿,我怎麼可以讓柳飄飄占他的便宜。顧醫生看看我,又看看柳飄飄,白花花的眉毛皺了起來:“你們去給我把屋後菜地裏的土豆收了。”
我和柳飄飄麵麵相覷,彼此都在對方的眼裏看見表情僵掉的自己。
柳飄飄還想做最後的掙紮:“阿叔……”
“快去!”
我擺好姿勢,正想學著她的樣子撒個嬌什麼的,顧醫生就瞪了過來。我不敢再磨蹭了,像縮頭烏龜一樣縮了回來。袁北轍想笑又不敢笑,故作嚴肅的臉憋得通紅,動作迅速地將手杖遞給程靖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