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言沉默了一會,說:“我明白了。你放心吧,這件事隻有你知我知,再無第三個人知道。”
我感激道:“謝謝你。”
他笑笑:“你跟我說什麼謝呢,阿夕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知道他心中有你,這麼多年也隻有你。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一直在撮合你們重新走到一起。可我沒想到,你們之間竟然還有個這麼可怕的阻礙。”
我抓著電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我突然不再是孤獨的個體,有了可以信任托付的人,那種感覺竟讓我特別想哭。
盛嘉言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他打了個哈欠,說:“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剛睡著就被你吵醒,我得去補睡一覺。明天才起來,才有精神去規劃一下你交代我的事情。”
我破涕為笑:“晚安。”
“小慈。”想要掛電話時,他突然叫住了我。
他說:“這三年來,辛苦你了,也謝謝你,信任我,晚安。”
然後他掛掉了電話。我望著窗外的夜色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大概是這條路終於要走到盡頭,我和程靖夕終於可以不再忍受愛而不得的痛苦。我感到一種久違的幸福,它從某個角落裏慢慢溢出,既熟悉又陌生。
我記得小學的時候,老師讓我們說出各自的夢想。老師說,夢想就是你覺得最幸福的事情。而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個有錢人,蘭西的夢想是當個科學家,隔壁巷子小胖子的夢想更奇葩,他說想做個領導。後來,我在花店打工,蘭西成了大明星,小胖子卻做了廚師。
我們都與當初的夢想背道而馳,少年時的夢想都太過空曠,如今我也有夢想,就是和我愛的人在一起。
除了這個,我什麼都不想要。
我和阮文毓的婚禮定在農曆七月初七,中國傳統的情人節。
回去之後,我一直在忙籌備婚禮的事。我現在才發現之前我做甩手掌櫃是一件多麼明智的決定,也終於知道為什麼世界上會有“婚前恐懼”這種病了。
在我臨近崩潰的邊緣,阮文毓終於結束工作回來了。他回來那天直接來賓館接我,晃著肩膀說:“快,我都給你辦好退房手續了,咱們現在就走。”然後就把房間裏的東西一股腦全往我的行李箱裏塞。我被他雷厲風行的舉動驚呆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坐上了車子,我才有機會問他:“這麼急,是要去哪兒?”
他笑嘻嘻地說:“梨園啊。”
我訝異極了:“梨園不是給你爸賣了?”
“我找到那個買主了,說我要租,剛好這次出版社給我開了些定金,我直接給了個他不能拒絕的高價。本公子雖然買不起,但租還是租得起的。”他興奮地把方向盤當印度飛餅甩,看得我心驚肉跳的,也不敢找他說話了。他這個興頭上分心,若出了什麼事的話,那後果可不是我能承擔得起的。
到了梨園,望著熟悉的院子,小潭的水依舊清澈,傲然獨立的紅梅如今未到時節,隻有光禿禿的枝椏。阮文毓拖著箱子經過我身邊,我激動地朝他後背拍了一掌,說:“真是時光如流……”
“啊。”他被我拍得脖子縮了起來,慘叫一聲,身子軟軟地彎了下去。
我望著他瞬間蒼白的臉,和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就知道他的痛並不是裝出來的。我把拍他的那隻手背到身後,指著天說:“跟我沒關係啊,太陽太大,你是被曬的。”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我,扶著箱子站了起來:“跟太陽沒關係,跟你也沒有關係。”
他扶著腰扭了扭脖子,輕描淡寫道:“就是前段時間不小心出了個小車禍。”他見我臉色不對,他連忙笑著擺擺手,“小事兒,真的,我就碰腫了腰,連血都沒流。”
我皺著眉看他,他哪裏知道我一直擔心方耀然會做些傷害他的事。這次的車禍,我直覺沒有那麼簡單。我責怪道:“你怎麼也不告訴我呢。”
他把行李箱往上拽了拽,說:“也不是什麼大事。說了讓你擔心做什麼,貼幾天膏藥,就消腫了。要不是你剛才那記‘如來神掌’,你也瞧不出來什麼啊。”
我白了他一眼:“沒點正經。”然後我走近他,突然抱住笑嘻嘻的他,埋在他突然僵住的懷裏,說:“對不起……”
靜了有好一會兒,他的聲音輕輕從我的頭頂傳來:“又犯傻了是不?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你從來就沒有對不起我。”
我也不說話,在他懷裏埋了一會兒就離開,皺眉望著他說:“阮文毓,我要是有個哥哥,大概就是你這樣。”
他臉色微變,瞪了我一眼:“少來了,我妹妹可比你溫柔大方多了!”然後他就拖著箱子走進屋裏。
我立在院子裏,看著院子的每個角落,看著看著,不禁自責起來。對阮文毓,我們三年的相處,不是沒有感情,但那不是愛,是親情。
不管大家怎麼說,但我成長的道路裏有蘭西這個先例,這讓我堅持認為,一男一女間也可以有很純淨的友情和親情,不為風月,隻求綠酒一杯歌一遍。
但我同時又知道,七夕以後,我很有可能和阮文毓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我不知道當他知道我的計劃後,還會不會原諒我。
距離婚禮還有十天的時候,蘭西回來了。在此之前,他特意跟劇組商討好,徹夜不眠地拍了自己的二十多場戲,還欠了女主角一個大人情,才申請到這個假期,就為了來參加我的婚禮。
我去機場接他,阮文毓本來要一起來的,我卻沒讓他跟來。我說我跟我親哥有好多悄悄話要說,叫他別跟著瞎攙和。可唯一不方便的是,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把駕照考到手,隻好打車過去。幸好出租車司機好講話,他答應在機場外等我一會兒,送個來回。
蘭西這次回來雖然隱蔽,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還是有媒體收到了消息,圍堵在機場。蘭西也十分機智,正好機組人員裏有一個是他的鐵杆粉絲,於是在機組人員的安排下,他跟著後麵一班機的旅客一起走出來。況且他在伊犁曬黑了不少,又貼了胡子戴了假發,所以也就沒有讓媒體發現。
我們的出租車開了一段距離時,我回頭發現那些媒體仍然沒有察覺,大約他們也沒有想到,大明星蘭西的朋友,會弄個出租車來接他。
隻是那司機像是瞧出了什麼,老是從後視鏡裏打量我們。車子衝上高架時,他終於忍不住了,說:“哎,小夥子,你是不是那個電視明星,就是演《仙路奇緣》的那個,叫……”
我立馬接口:“蘭西是吧!好多人說我哥像蘭西呢,我還準備讓他去參加那個選秀節目呢。”
司機半信半疑地又瞄了幾眼,小聲嘟囔道:“長得可真是像啊……”
我和蘭西默默對視了一眼,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把蘭西安頓在梨園,他洗了個澡,然後躺下睡了好久。他醒來時,我給他下了兩碗肉絲蛋麵,我們一邊吃一邊聊。我問他什麼他都說挺好,可是我看他憔悴的臉色和眼窩深陷的青黑,就知道他過得一點都不好。
他從小就是這樣,從不會將自己委屈告訴其他人,每一次都選擇打碎牙往肚裏咽。有一次我受不了他這個毛病,就跟他發起了脾氣。他就用憂鬱的眼神看著我笑,說:“你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我又何苦將本來可以自己一個人承受的東西變成兩個甚至幾個人來承受呢。”
那時候我就覺得他真有苦行僧的潛質。
我看著他,麵也吃不下去了,心中百感交集。前些日子某國一個女子組合被反明星組織弄破了車胎,車開了沒多久就出了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這麼沒了,之後一大片的惋惜和聲討凶手的聲音。明星高高在上,享受著鮮花和喝彩聲,看似風光無限,其實背後的心酸旁人根本看不見。就拿蘭西來說,他拍戲的時候一天隻能睡三個小時,不拍戲的時候要趕通告做活動,馬不停蹄地往世界各地跑,還要隨時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行差言錯就會被媒體歪曲,製造出一大堆噱頭來博取眼球。
明星所要承擔的娛樂不止是電影、音樂,還有人們的八卦。但有的八卦對他們來說,未免太沉重了些。有人做過調查,說是娛樂圈裏因為精神壓力發瘋或者自殺的人比其他職業要多呢。
我想了想,語重心長地說:“蘭西,你有沒有考慮過退出娛樂圈,做點小買賣什麼的?”
他回答得很幹脆:“沒有。”
“為什麼?”我不解地擱下筷子。
他笑笑,隻是那笑容讓我有種風霜雪雨的滄桑感,他說:“有的路,從你走上那刻起,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那時我並不能明白他的話。隻要你努力地想回頭,怎麼可能會回不了頭呢?俗話說得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也沒有辦法站在他的立場去看這一切。後來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可是明白又有什麼用,什麼都回不去了。
傍晚的時候,蘇荷也來了梨園。看到她時,我還是挺驚訝的,後來我才知道蘭西睡覺前發了個短信給她,說有些話要同她當麵說。
我看蘇荷雖然化著精致的妝容,但臉色不太好,其實我一聽她這麼說,心中也明白蘭西要和她說的不是什麼好話。這兩個人,今後怕是連朋友也做不了了。
蘇荷抓著我的手,小聲地說:“小慈,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怕,你要陪我。”
我回握住,輕聲安撫她:“嗯,我會陪著你的。”
可當蘭西看見我們一起進來時,他立馬就讓我出去了,他說:“這是我和蘇荷之間必須解決的事。小慈你別參與,我不想讓你為難。”
我看看蘇荷,又看看蘭西,猶豫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該聽蘇荷的留下來陪她,還是該聽蘭西的出去。他們還沒開始談,我就夠為難了。最後,蘇荷咬咬唇,說:“小慈,要不你還是出去吧?”
我頓時如釋重負,出去前還給蘭西使了個眼神,想叫他別說得太絕,可蘭西直接挪開眼神,當沒看見。我替他們關上門,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不停看著手機的時間。三十分鍾過去後,我終於忍不住,想了想,還是將自己半個身子貼在門上偷聽。
梨園的門用的是上好的老梨木,我凝神屏氣,才隱約聽見裏麵的聲音。
我隱約聽見蘇荷帶著哭腔的聲音,絕望地問:“哪怕隻有一次,你有沒有為我心動過?”
蘭西堅定地答:“沒有,一次也沒有。”
聽到這句話,我就不敢再聽了。我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一門之隔的蘇荷,大約正在經曆著山崩地裂,一切都化為烏有的痛苦。
最先開門出來的是蘭西,他低著頭,看都沒看我一眼,路過我身邊時,說:“我出去走走。”
他經過的地方,有一滴滴的水漬在地上開出花的形狀。
我以為是他哭了,後來我抬頭才發現原來是下雨了。一滴滴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我長長舒了口氣,走進房間,想要看看蘇荷的情況。
我以為她會哭,像那時候從蘭西的病房裏走出來那樣,在樓梯口哭得一塌糊塗。可是令我驚訝的是,她這次竟然沒有哭,臉上甚至沒有一絲悲傷的表情。她隻是坐在那裏,大大的眼睛空洞洞地望著前方,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娃娃。
可是她這個樣子卻讓我很害怕,我走過去在她麵前跪下,握住她冷得和冰塊一樣的雙手,擔憂地叫她:“蘇荷,你沒事吧?”
她無動於衷,像是沒有察覺我的到來。我急了,晃著她的肩膀,不停叫她,叫到第三遍時,她才恍惚地像剛從夢中醒來。她將目光轉向我,像在跟我說話,又像在同自己說:“我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嗎?親口問他一次,不過是讓自己不再抱著那一星半點的幻想。”
她突然笑起來,溫柔與憂傷俱在,像林青霞飾演的東方不敗,在墜崖前對令狐衝露出絕美一笑。
然後,她低下頭,雙手掩住臉龐,破碎的聲音從指縫裏逸出:“小慈你說,為什麼我明明一秒也沒有擁有過他,卻像失去了他一萬次?”
我聽了蘇荷的話心裏很難受,大片的酸澀在我的體內翻江倒海。我酸得說不出一句話,我覺得我十分沒用,我看著我最好的姐妹如此痛苦,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我一直覺得,一段感情能帶給你什麼,全然看自己怎麼看待它。你把它看成得到,自然是快樂,你若覺得是失去,自然就不快樂。換言之,快不快樂都是自找的。
那一年老宋去世,我和程靖夕分手,每一天,我都是靠這一段話安慰自己。可如今我發現,這樣的話,在蘇荷身上根本不適用。因為,她同蘭西的感情從未開始過。
像她說的,這十幾年,五千多個日夜,六百多萬個分鍾,他卻連一秒的時間,都不是她的。
她不會快樂。
她怎麼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