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輕舟已過萬重山(1 / 3)

{跨過山和大海,我們兜兜轉轉,還好沒有錯過彼此,所以途中,那些錯過的日日夜夜,也就微不足道了。}

距離婚期越近,我的心緒就越不安。成天盯著阮文毓,沒事的時候就不讓他往外跑,真要出門時,我就一會兒一個電話跟民警調查嫌犯一樣問他在哪兒,生怕我一個沒看住,他就被方耀然給傷害了。

阮文毓開始擠兌我,笑得跟盛嘉言那狐狸一樣,說:“我老媽肯定喜歡你,她也是天天盯著我爸,跟你一個德行。也難怪,我確實長了張讓人不放心的臉。”

我說:“哼,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他也不理,眨著眼開始給我暢談過去,繼續自誇:“以前我老覺得我爸慘,還特別傻,被我媽那樣盯著,還成天笑嘻嘻的。我當時就想我這麼一個風一樣的男子,以後找老婆肯定不能找我媽那樣的,可現在我覺得吧,被人盯著的感覺還挺好的,至少證明我在你心中還是有點地位的。”

然後他就看著我笑,那笑容在我眼裏長滿了刺,刺得我的良心跟麻花一樣揪起來。我想,婚禮之後,他大約再也不能笑著麵對我了吧。

我心情悲壯地揮了揮手,說:“有地位有地位,我上樓找蘭西去。”

蘭西自從回來後,就成天呆在梨園裏足不出戶,除了睡覺吃飯,就是坐在電腦前打遊戲,然後就聽他對著耳機說著些什麼。反正我是聽不懂,我瞅著電腦裏麵的直立行走的牛在長著尖耳朵的姑娘麵前跳太空舞就十分驚訝,我說:“現在網絡遊戲都流行這樣的?”

蘭西笑了,他的耳機裏也傳來一片帶著電流雜音的笑聲,似乎那邊有人說了什麼,蘭西對著耳麥說:“是我妹,我親妹。”

我看著蘭西這樣,我知道他是真的開心。投入遊戲裏能暫時忘記他的煩惱,這些日子偶爾也會有和他聊天的機會,可我知道他心不在焉,常常說著說著就不說話了,垂著漂亮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發現幾年未見,我們都變得沉默了。不再像當初那樣,有一肚子怎麼也說不完的話。這讓我有些傷感,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告訴我,一切都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婚禮兩天前,我忽然接到王阿姨的電話,他們醫療隊在阿富汗一個小村落裏剛經曆了一場戰爭,受傷的人很多,耽擱了幾個月,且由於受軍事管轄的原因,他們醫療隊的通訊工具統統被沒收。剛返還手機,她就看見同事的短信,於是立馬聯係了我。

我跟王阿姨解釋了這幾年的生活,當然都是我同蘇荷蘭西他們說的一樣,平淡無味。我也對她講了阮文毓的事,說那是我以前的房東,朝夕相處了近一年的時光,後來各自離開福川,在陌生的城市相遇,覺得挺有緣分的。

王阿姨聽了很感慨,她說我和我爸其實都是認死理的人,一條路走到底,別說是轉彎了,連扭個頭都不會,所以當她知道我和程靖夕分分合合糾纏了那麼多年後,她以為我最後一定會嫁給程靖夕,可沒想到命運弄人。

王阿姨問我:“你愛阮文毓嗎?”

我握著電話就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哪怕當蘇荷他們麵睜眼說瞎話,都沒辦法對這個從小看著我長大,並把我當親女兒看待的人撒謊。

王阿姨歎了口氣,又問:“那你還愛程靖夕嗎?”

我知道我不能再蒙混過關了,於是我就說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我說:“結婚是過日子,適合就行,哪裏需要那麼糾結那麼多。”

沒想到王阿姨聽了還挺欣慰的,她感歎道:“我們小慈真的長大了。不怕你笑話,阿姨這個歲數了,心性卻仍長不大,堅持一定要嫁給自己愛的人。所以,這輩子注定孤苦一生。”

一聽她這麼說,我就有些難過,我說:“阿姨,我爸他……欠你一聲對不起。”

她說:“哪裏有什麼對不起的,他從來都沒答應過我什麼,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

其實,王阿姨挺不容易的,默默地跟在老宋身後幾十年,企圖用時間來感動老宋,可世事難料,老宋最後還是沒有接受她。有時候我覺得老宋有些無情,但他畢竟是我爸,他對我媽忠貞不二,我才是應該高興的。關於我媽的事,我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大概是因為她去世時我還太小,我小時候老纏著老宋問我媽的事,他就說她是個美麗、善良大方的人。我絞盡腦汁也想象不出美麗、善良大方是什麼樣子的,可家中連我媽的一張照片都沒有,別說是遺照了,老宋說我媽去世前要求海葬,以前的照片都在搬家中弄丟了。所以嚴格來說,我對王阿姨的感情,甚至超過我那個紅顏早逝的媽媽,心自然也是偏向她的。

大概是舊事重提,觸到傷心事,王阿姨就不說話了。於是,我岔開話題,說:“阿姨,我結婚那天你是不是趕不回來了?”

她說:“怕是趕不回來了。這邊交通不方便,我們出去都不止兩天了。挺遺憾的,阿姨本想看著你出嫁的,你爸媽都去世了,男方父母那邊……不會有意見吧?”

我說:“不會,這次他父母不來,聽說是在芬蘭給事絆住了。”

王阿姨有些不滿道:“這家人也真是稀奇,有什麼事比兒子結婚還大啊?”她話鋒一轉,突然就問我,“對了,你和阮文毓做婚檢了嗎?”

我一愣:“沒呢。”

王阿姨驚訝道:“啊?沒婚檢你們怎麼領證!”

我壓低聲音說:“我們沒領證,就先辦個儀式,領證……之後再說。”

當我向阮文毓提出先辦婚禮後領證時,心想著他不會那麼容易同意的。可我沒想到阮文毓竟然爽快地答應了,我也慶幸他沒再多問。畢竟,領證以後再離婚,對雙方都是種傷害。

良久,王阿姨說:“你們年輕人,真是的。你這幾年在外麵,每年有沒有按時做體檢?”

我不好意思地答:“沒有……”

“你這孩子,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漏呢!行了,我會盡快回來,到時你把婚檢一起做了,我會找熟人給你檢查。”

王阿姨的口氣突然就急躁了,這讓我有些蒙,我不覺得我這個年紀有必要每年都做體檢。過去每年都被老宋帶去王阿姨那裏體檢,我還特別想不通。你說老宋體檢就算了,我一個身強力健的祖國花朵做什麼體檢啊,大概是因為王阿姨是醫生的關係,手裏有份額,所以攤到我和老宋身上,這麼想想我也就釋懷了。可我沒想到王阿姨退休了,沒有份額的煩惱,還會對我沒有體檢這事這麼在意。

可能王阿姨也意識到了自己情緒突變,她緩和了語氣,說道:“這些日子我太累了,語氣有些重,阿姨的本意是關心你的。你爸去世後,你就是我的責任。”

我也挺過意不去的,我嬉皮笑臉地說:“我知道了,我以後會乖乖聽話的。您讓我體檢我絕對不會逃跑,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您……”

王阿姨被我逗笑:“行了行了,你也別跟我貧了。時間不早,你早點休息,婚禮記得多拍點照片給我看。”然後又叮囑了我幾句就掛斷通話。

我轉身時看見阮文毓時,腳一軟差點沒摔下去,我憤怒地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偷聽我說話!”

他一臉無辜:“大姐,院子就這麼大,我回家就得經過這院子。難道你打個電話我還得等你打完才回去啊?而且我也是剛到,你就說了幾句就打完電話了。”

我的憤怒依然不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反正你就是偷聽了,卑鄙!無恥!”然後我迅速轉身跑上樓,因為我看阮文毓被氣得臉紅脖子粗的,估計我跑慢一些就被他逮到一陣教訓。

跑到二樓拐彎處,我回頭看了下,發現沒能逮到我的阮文毓煩躁地將兩隻手伸到頭發裏,撓得亂七八糟,樣子特別逗,我突然覺得以後要是看不到他,我肯定會很想念。

我想我真是卑鄙得無可救藥。

婚禮前夜,我一整夜都沒睡著。蘇荷在梨園陪我,我們窩在床裏,抱著iPad看美劇,看了半天我都不知道劇情在說什麼。當然,看不懂並不是劇情太差,主要是我看得心不在焉。我問蘇荷:“你結婚之前是什麼感覺?也睡不著嗎?”

她勉強睜著困得打架的眼皮,說:“沒感覺,睡得挺好,還差點起不來。”

我頓時嫌棄地推了她一把,她順勢倒在枕頭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沒人陪我看劇,我也沒心情看下去了,報複性地踢了蘇荷一腳。她哼了哼,小聲說:“蘭西是不是睡過這床啊?我聞到他的味道。”然後她又開始打呼嚕了。

我一愣,蘇荷這鼻子太靈了,蘭西這幾天確實一直霸占著我的大床來著。今天蘇荷來了,他才去住賓館的。

我躺在床上睡不著,盯著天花板看,天花板就像一個超大號屏幕,慢慢出現程靖夕的臉,如投影燈回放著麵無表情的他,難得微笑的他,以及黯然神傷的他。

不知不覺,天就亮了。我既期待又害怕的那天,終於到了。

之前聯係好的婚慶公司一早就來了,化妝師給我化了個精致的妝,換上婚紗後就挽著我出門了。走到巷子口,我直接被一部卡宴震懾住了。阮文毓穿著一身白色西裝從最前麵的車隊裏走了下來,捧著一束白玫瑰走到我麵前,朝我伸出一隻手,說:“還傻愣著幹嘛?要被人家當猴看多久?”

我這才發現平日沒什麼人的街道,兩旁站滿了圍觀的群眾。不少人還拿出手機興奮地拍著,我連忙搶過他手裏的花,舉過頭頂擋住臉,拉著他幾乎是跳進了車內。

我盯著外麵黑壓壓的人群,有些不明白地問:“這麼高調!不是說一切從簡嗎?”

他示意司機開車,轉頭對我說:“雖然從簡,也不能虧待了你。”他盯著我,無比認真道,“畢竟,你是我唯一想娶的人。”

我心虛地別過頭,手緊緊握著花束,像要將所有快要按捺不住的情緒壓回體內。

教堂在郊區,花了近一個小時的車程才到達。說來慚愧,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教堂的實景,它矗立在一片樟樹林的盡頭,看上去著實有些袖珍。

米色的建築外鋪著一道紅色地毯,旁邊用白玫瑰和氣球裝飾著,我遠遠就看見程靖夕、袁北轍、盛嘉言三人站在最前麵。西裝革履,旁邊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人,大概是阮文毓的朋友。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輪椅上的程靖夕突然朝我的方向看過來。金色的陽光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光圈,教堂的天使浮雕就在他身邊,視覺的差異下,我甚至感覺到有羽毛輕輕落在了我的眼角眉梢。

有種奇怪的感覺衝向我的四肢百骸,我有些頭暈目眩地以為,路的盡頭,他才是我今天要嫁的那個人。

“小慈。”

我懵懵懂懂地回過神,阮文毓朝我伸出一隻手:“走了,發什麼呆呢。”

我盯著他的掌心看了一會兒,慢慢將手覆在上麵,他領著我向前走去。陽光被鬱鬱蔥蔥的香樟林分割成無數剪影,細細碎碎地鋪在地上,風一吹,就晃動起來,像倒過來的黑夜星辰。

阮文毓說:“多像一場夢啊,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我願意用我的所有去換。”

我抬頭,奇怪地問他:“你犯什麼傻,這本來就是真的。”

他彎起嘴角,似在笑,卻又泛著憂傷的漣漪,這讓我覺得像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人。

走到教堂門前,我朝盛嘉言和袁北轍點頭示意,卻不敢看程靖夕一眼。我跟著婚慶公司的人去教堂的小房間做準備,蘇荷跟著我一起走,其他人陸續坐進教堂的座位上。

休息室內,蘇荷拿著粉撲細心地給我補妝,然而她手裏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看著我突然就欣慰地笑了。

她說:“小慈,你真好看。”

我臉一紅,笑著說:“怎麼突然這麼肉麻。”

她也笑了起來:“我從前就一直幻想你結婚時的樣子,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樣美。隻是遺憾的是,我們沒能一起舉行婚禮。”

她穿了一件豆沙色的沙灘裙,按照我們曾約定的那樣,我突然就想到八個月前她的婚禮,恍惚有種千回百轉的感覺。

我拉住她的手:“下輩子,我們就做對真姐妹,然後一起出嫁。”

她“嗯”了聲,淺淺的笑,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特別好看。

“小慈。”門應聲推開,蘭西從門後走了進來,他沒看蘇荷,好像在他的眼中,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

蘇荷的手卻明顯地僵了一下,不自然地低下了頭。我看了蘇荷一眼,悄悄捏了捏她的掌心。

蘭西說:“神父都準備好了,可以過去了。”他頓了頓,神色有一瞬的傷痛,“宋爸爸不在了,所以,我來代替他,做你的長輩,牽你走過那段路,把你交給阮文毓。”

“嗯。”我站起來,挽住蘭西的手臂,深吸了口氣:“我們走吧。”

大門被婚慶公司的工作人員打開,蘭西和我對視了一眼,昂首踏了進去。餘光中,盛嘉言對我比了個“OK”的手勢。阮文毓站在宣誓台下,微笑地等著我。我一步步走向他,越近,心中的鼓點聲越大,我突然有些心慌,萬一方耀然沒有來怎麼辦?難道,今天真要讓程靖夕看著我嫁給別人?

我下意識地往四周看去,小小的教堂裏,坐了不到十個人,一半都是我認識的,並沒有那個蒼白如鬼魅般的身影。我知道我奇怪的舉動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可我不在乎,這一刻,我真的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