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輕舟已過萬重山(2 / 3)

“小慈。”蘭西也察覺到了,壓低聲音叫了我聲,“你在找什麼?”

我抬眼看他,我們已經停在宣誓台下,阮文毓的掌心就在我眼前,我卻沒有勇氣去回握住。周圍開始有些躁動和竊竊私語。

我轉頭去看蘭西,我知道我眼神裏的那些慌亂他能讀得懂。

他皺了皺眉,薄唇微張,正要說什麼,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教堂裏的人都被這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我慌亂的心卻意外地安穩了下來,向聲音傳來之處望過去。

敞開的大門,湧進大片陽光,而方耀然就站在那裏,如同出現在我每個噩夢裏那樣,還是那張如同中世紀吸血鬼一樣蒼白無色的臉,連上麵綻放的笑容都令人不寒而栗。

“宋宋!你不能嫁給別人,你是我的!”他激動地嘶吼,聲音裏帶著顫抖。

躁動聲越來越大,其中不乏有些興奮的聲音,大約以為自己竟然可以一睹電視裏才會出現的搶婚場景。我聽見蘇荷尖叫出聲,盛嘉言按住了想要衝過來的蘇荷,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什麼,而袁北轍也及時拉住了程靖夕的輪椅。

“方耀然?!”蘭西認出了他,把我往身後一推,“你怎麼會在這裏?”

方耀然仿佛沒有看見他一般,徑直走向我:“宋宋,你聽話啊,來我這邊,隻有我,才能給你最好的,也是獨一無二的幸福!他,他,還有他!”他的指尖一一指過程靖夕、蘭西和阮文毓:“他們都是沒用的東西!沒有人像我這樣愛你,沒有人!”

他的語速忽快忽慢,語氣或輕或重,我知道他已經瀕臨失控的邊緣。

我拚命搖著頭,抓著蘭西臂彎的手不自覺用力:“你快離開這裏,你這個瘋子。”

方耀然扭曲著五官,痛苦地說:“你總是讓我走,你從未試過走向我!你連一次機會都不願給我,又怎麼知道我不是最適合你的那個人呢?”

“我不會給你這個喪心病狂的人任何機會,你害了那麼多人,你才是我最大的恐懼!方耀然,我害怕你,你還不懂嗎!”

“怕我?”他突然笑起來,像聽見了什麼大笑話,“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你啊,宋宋。你怎麼就不明白呢?為了找到你,我拚著一口氣回到家,我的家族男丁旺盛,你知道我一個白化病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贏得我爺爺的青睞嗎?我不在乎用什麼卑鄙手段,我也一點也不稀罕我在方家的地位,我隻不過為了生存下去,隻不過是為了好好地活著,然後再遇見你!”

因為緊張,我不停地吞咽著口水:“你家的事我不想知道,我隻知道你不僅毀了我的人生,還毀了小飛她們的人生。”思及受傷的同事,我心裏又是一陣愧疚。

“那是她們應得的懲罰!收了聞瀾的好處,到處散播你的流言,居然還敢對你動手!我不過是小懲大誡,將來下了地獄,她們可不僅是被潑硫酸那麼簡單了。”

他每次說到自己做的那些事時,都是一副傲慢的神色,他把那當成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渴望得到認同和讚譽。

眼看他按著我的計劃說出了自己的罪行,我決心一鼓作氣,再添把火,忍著害怕,整個人從蘭西身後站了出來,然後狠狠地推了蘭西一把,將他推到後方安全的位置。我指著方耀然說:“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說不會傷害我,可也是你指使聞瀾綁架我的!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程靖夕,我早就摔死了。”

“那不一樣!”他的手激動地揮舞起來,“我不是說了!我之所以放心讓聞瀾去綁架你,是因為我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如果不是程靖夕壞事跳了下去,你會被我事先準備好的網接住,你根本不會摔下去的!都是他壞我的好事!”

他的舉起來的手又指向程靖夕的方向。

“他有槍!”不知誰喊了聲。賓客瞬間尖叫著亂竄起來,盛嘉言壓著蘇荷蹲了下去,想要上前一步保護我的蘭西也被神父抱住了腰,唯有袁北轍,視死如歸地擋在了程靖夕麵前。方耀然逆著光,我沒有看到他手上拿了東西,我早該想到的,他敢一個人來,自然是有備而來。我大叫著:“方耀然,你想逼死我是嗎?這是我的婚禮,你休想在我的婚禮上傷害任何一個人,否則我會死給你看!我說到做到!”

方耀然輕蔑地笑了兩聲,慢慢地,又將槍口轉向我這邊:“可是,他現在不過和我一樣,是你不要的東西。宋宋,這不是你的婚禮。我會給你比這盛大豪華一萬倍的婚禮,讓全世界的女人都羨慕你。現在,隻要讓這位阮先生消失就好了。”

我臉色驀然一白,張開手臂擋在始終沒有說話的阮文毓麵前:“你敢?!”

“小慈!”蘭西想要衝上來,無奈被神父緊緊抱住了腰,動彈不得,“神父,你放開我!鬆手!小慈!方耀然,你敢傷害她,我絕不放過你!”

“嗬嗬,我怎麼不敢?”他舉著槍,一步步向我走近。

我的呼吸越來越重,我知道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他在我麵前停下,笑容燦爛:“宋宋,聽話。讓開,或者,現在跟我走,好嗎?”

我臉色蒼白地搖著頭,慢慢地,他的笑容褪去,神色冷了下來:“有時候想想,活著的時候得不到你,或許,唯有死……”

他扣下扳機。

我閉上眼,轉身擁緊緊抱住了阮文毓,我欠他這麼多,至少,我可以用命來還他了。

“小初!”

“小慈!”

“砰”一聲,他們的聲音和動作,幾乎和槍聲同一時間發生。

漫長的幾秒之後,身體某處預期的疼痛並沒有發生,我的耳朵因為槍聲產生巨大的嗡鳴,聽不見任何聲音。我緩緩睜開眼,回過頭,就看見方耀然倒在地上,腹部流著鮮血,方才四下逃竄的幾個陌生賓客控製住了他,而神父的手上正握著一把槍。

我才明白過來,這些人,都是喬裝打扮的警察。

我的身子軟軟地倒了下來,阮文毓及時抱住我的腰:“小慈,沒事了,沒事了。”

蘭西也扶著我,滿額的汗:“小慈,沒事吧?”

盛嘉言從座位上走過來,將一個小盒子交給扮成神父的警察說:“高隊,剛才他說的話我已經全都錄下來了。”

“嗯,有了這些證據,他逃不掉了。”

高隊點點頭,其中一名警察將方耀然手中的槍取出,突然愣住了:“隊長,這槍是假的……”

此話一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愣住了,不約而同地看向方耀然。方耀然的目光一直交纏在我身上,他苦笑著說:“你始終不相信我,槍裏沒有子彈的,那不過是把玩具槍。我怎麼會傷害你呢,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做那些事。所以,我也不會傷害他們。至少,在你麵前不會的,我隻是想嚇嚇你,讓你能跟我走,原來……你早就做好了準備……”他的嘴角溢出血來。

高隊喊了聲:“叫外麵救護人員快抬擔架進來,快!”

方耀然不停咳著血,可他卻還在氣若遊絲地說著:“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而你卻是我唯一看到的曙光。如果這輩子,我是個正常的人,是不是就可以站在你身邊?宋宋……我好嫉妒,好嫉妒他們……”

他的眼角滑下了淚水,咳嗽的力度越來越大,身體也顫抖起來。救護人員抬著擔架衝了進來,將氧氣罩給他戴上,又抬著他急急忙忙地出去了。直到被抬離之前,他一直都在看著我。

我顫抖著唇,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我隻是想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可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高隊也沒想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他瞄準的地方並不是方耀然的腹部,原本隻打算擊中方耀然拿槍的手。可方耀然在神父舉槍的那一刻,他居然往前挪了一步,將我推開了,大概是以為狙擊的目標是我。

我從未懷疑過他對我的愛。錯的是他愛一個人的方式,讓一件本來美好的事變了味兒。

隨著警察和方耀然的離開,教堂漸漸變得安靜下來,我的心情也漸漸得到平複。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看了眼程靖夕,然後回過頭,慢慢推開抱著我的阮文毓。他沒用什麼力氣,甚至可以說,在我還沒有使上力以前,他就鬆開了手。

我看著他,在腦子裏演練了無數遍的台詞,此刻卻像一根魚刺卡在喉中,怎麼也說不出來。

他如釋重負般地吐出了一口氣,聳聳肩,無所謂地笑了:“都結束了嗎?”

我垂下眼,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隻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然後我往後退了幾步,拎起繁複的裙擺往程靖夕的方向跑去。袁北轍估計被我的舉動嚇傻了,沒有任何反應就眼睜睜地看著我推著程靖夕的輪椅就跑了。

外麵陽光普照,我一路飛奔,輪椅上的程靖夕卻格外鎮定。他一語不發地任由我將他推到停在門口的車旁,我氣喘籲籲地拉開車門,轉身架住他的肩膀想要把他塞進車裏,可我用力往上抬了幾次,他依然穩坐輪椅上,動都沒動。我抹著一頭的汗就傻了,失策啊,我真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氣。

我說:“那個……你能不能自己扶著這裏上來。”

程靖夕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小初,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一愣,老老實實回答,“搶婚啊。”

他的嘴角抽了抽:“你是結婚的那個,而我卻是被搶的那個?”

我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隻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突然問我:“你什麼時候學會開車的?”

“啊?”我搖搖頭,“沒學啊。”

他的表情有些無奈:“那誰負責開車?”

我指了指自己:“我啊……雖然我沒開過車,但我覺得沒什麼問題。蘇荷跟我講過,這和開碰碰車是一個道理的,我碰碰車開得很好。”

他不說話了,就那麼盯著我看,我也看著他,表情還挺無辜的。我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功夫,盛嘉言已經追了過來,他看了我們一眼,說:“蘇荷和蘭西都追過來了,還走不走?”

“走!怎麼不走!”我還沒想好怎麼和蘇荷蘭西解釋這事,更怕他們問我關於阮文毓的事。當務之急,是將程靖夕轉移出這個是非之地,我再慢慢同他解釋這三年發生的一切。

盛嘉言將程靖夕抱上了車,我跟著坐到他身邊,然後把從婚慶公司職員那偷摸來的車鑰匙丟給盛嘉言:“幫人幫到底,開去騰飛路的帝豪酒店。”

“阿言,去米高梅。”旁邊的程靖夕冷冷地說了句。

盛嘉言點點頭,發動汽車:“OK!”

我著急地抓著前座的靠背,說:“為什麼要去那裏?我在帝豪訂好了房間,還交了押金的!”

程靖夕瞥了我一眼:“你就沒有想過,我願不願意跟你走?”

我看著他冰冷的眉眼,就那麼愣住了。

我的確沒有想過這些。我想的是,當千帆過盡,我仍能與他攜手看夕陽。我千算萬算,唯一沒有算過的是程靖夕的意願。當我所有的計劃都圓滿結束,當我可以回到他身邊時,他的身邊還有沒有我的位置嗎?

我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乖乖地坐好,眼睛不停瞟向程靖夕,想要說話,他卻別過頭,不願意搭理我。

“程……”

“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他說。

我張著的嘴就那麼僵掉了,我覺得有些不好辦,事情正偏離我的預想,朝另一個不受控的方向發展。現在他明確地告訴我,不想和我說話,那說明他真的是生氣到極點了。

後視鏡裏,盛嘉言對我投來同情的目光,我咬住唇,有些委屈地小聲哭了起來。他依舊毫無反應,好像外麵的風景更能吸引他一樣。我悲憤地想,完了,博同情這一招也不管用了,我更覺得難受。

我們三個從下車到走進酒店大堂,泊車小弟還有服務員們都把目光放在我們身上,假裝忙碌的背後是一顆顆八卦的心。這也是情理之中的,程靖夕和盛嘉言兩個人本身就是吸引女性目光的焦點,我一襲婚紗在身,又哭得梨花帶雨,更是引人遐想無數。

“你在這裏等著。”程靖夕指著大廳的沙發對我說,然後和盛嘉言往前台去了。

我坐在沙發上抽抽噎噎,有服務員走過來給我遞來一盒麵巾紙和一杯紅茶。我短短幾個小時內說了那麼多話,經曆了驚心動魄的事情,還哭了這麼久,嗓子早已幹得冒火,抓起杯子就一骨碌喝了起來。

“小姐等……”連服務生都來不及阻止。

然後我就全數噴了出來,舌頭火辣辣的。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水都會被嗆到,我不僅被嗆到,還被燙得不輕。

眼角餘光瞄到盛嘉言推著程靖夕正往我的方向走來,我立馬做出淒慘的可憐相,企圖換醒他們的同情心。可程靖夕隻是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把門卡遞給我後,就對盛嘉言說:“阿言,我們走。”然後轉身推走輪椅,不帶走一片雲彩。

我看著他和盛嘉言進入了電梯,然後電梯門緩緩合上,我抽噎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門卡,我抬頭問向一旁的服務員:“他們住哪間房……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