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
我埋在被窩裏做著美夢時,程靖夕的電話就打來了。我好不容易地從被窩裏鑽出來,極不情願地接起電話:“喂……”
“我在樓下,你有三十分鍾的時間。”他言簡意賅。
我眯著眼看了看還昏暗的房間:“那麼早啊,天還沒亮呢,我還想睡一會兒。”
他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行。”
昨晚給蘇荷他們解釋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發現我在說的時候心裏很平靜,就跟講述一部電影或一本小說的劇情,仿佛我不是劇中人物似的。我本來以為會得到他們的安慰,沒想到這兩個人反應竟出奇的一致,都把我罵了一通。可我竟然沒有感到不快,因為我知道他們都很擔心我。我們聊電話一直聊到了淩晨三四點,我累得不行,一沾枕頭就倒頭大睡,本想一覺睡到中午,可現在天還沒亮,程靖夕就打電話催我起床,我心中難免不樂意了。
我繼續耍賴道:“不,我就要睡,我就想抱著我的被子到天荒地老。”
他沉默了一下,聲音極其低落:“原來我還比不上一張被子。”
我不禁怔住了,程靖夕和我在一起後,好的沒學到,我扮可憐博同情這缺點,他倒是學得一板一眼的,而且還正中我這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下懷。
我懊惱地抓了抓頭發,繳械投降:“好啦,我馬上就下來!”
說是馬上,我還是抓緊時間洗了個澡,化了個淡妝,到樓下大廳時,程靖夕淡淡地掃了我一眼:“你的行李呢?”
我又是一愣:“還要帶行李?”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時,發現他的輪椅旁邊正放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我摸摸鼻子,識趣地回房收拾行李。匆匆背著行李包跑回來時,程靖夕已辦好了退房手續。他指著他的行李箱說:“拿著,走吧。”
我“哦”了聲,拖著他的行李箱往前走了幾步,發現他沒跟上,回頭看見他還在原地沒動,就問:“你怎麼了?”
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不推我,我怎麼走?”
我舉著自己手裏的行李箱:“你自己推嘛,我拿著你的行李箱不方便呢。”
他淡定地答:“你不是還空著一隻手嗎?”
我頓時無語,隻好一手托著行李箱,一手推著輪椅。程靖夕現在簡直就像個大爺,而我就是個苦命的小丫鬟。我一肚子怨氣推著他走到酒店的正門,程靖夕熟悉的座駕就停在路邊。車門打開了,袁北轍桃花滿麵地跑了下來,接過我手裏的行李箱:“宋小姐早。”又轉過頭對程靖夕道,“婚慶公司的車已經還回去了,機票也訂好了。”
我終於都可以活動一下酸痛的肩膀,一邊好奇地問:“我們要去哪兒?”
他淡淡地說:“去嶽陽隨便走走。”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傻地站在原地,已經被袁北轍抱上車的程靖夕在車裏催促道:“還不上車?不是說要和我到天涯海角嗎?”
我不是很明白地看著他:“現在?”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溫和起來:“我們浪費了那麼多時間,自然要抓緊時間。”
風有些大,我覺得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扭扭捏捏地鑽進車內,抱住他的胳膊往他身上一靠,說:“我說,程靖夕,你是不是分分秒秒都不想和我分開呀?”
前排的袁北轍沒有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程靖夕握起拳頭抵在唇上幹咳了一聲,沒有答話。不過我看著他這樣覺得挺幸福的,他並不是一個擅長表達的人,也很難讓人看透他的心思。可他隻有在我麵前時,才會褪去他的保護色,將那顆真心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我麵前。
“你帶戶口本了嗎?”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話。
我一頭霧水地說:“帶了,怎麼了?”
之前我就做好了逃婚的準備,所有重要證件都隨身攜帶。隻是,我不明白他問我這個幹嗎?
他沒說話,大約四十分鍾後,當我從車裏走下來,看見的不是民航大樓,而是民政局大樓時,說實在的,著實有些蒙了。
我揉了揉眼,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雖然都是“民”字開頭,但袁北轍開車時的眼神總不至於差到這個地步吧?我滿腹疑慮地回過頭,微露的晨曦中,程靖夕雙手交握在膝蓋上,雲淡風輕的表情,看著我的眼裏依舊風光旖旎。
我突然間就明白了什麼。
我語無倫次地說:“你想好了?你真的願意和我結婚?”
他說:“這句話該是我問你的。不過,這個問題不重要,你就算不願意,我就是用綁的,也要讓你嫁給我。”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還不太確信:“這麼急,將來你後悔了怎麼辦?”
他搖了搖頭:“我不後悔。怕下次你又跑了,我沒有那個好運可以找回你。”
我捂著嘴,鼻子酸酸的,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我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哭出聲,所以我隻能拚命點頭。
我當然願意啊,程靖夕。
程靖夕事先讓袁北轍做好了準備,我們領證的流程非常順利,也沒花多少時間。當工作人員把那兩本結婚證遞給我們時,我一直忍著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邊哭邊笑的樣子著實有些嚇人。
給我們辦證的阿姨說:“好了,姑娘別哭了啊。你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哭成這樣也不怕人笑話啊。”
我抹著眼淚說:“我忍不住啊。阿姨,您不知道,這是我十三歲時就做的夢,夢想終於實現了,我覺得特別不真實,跟踩在雲裏似的,我高興得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正在交手續費的程靖夕猛然抬頭:“你十三歲時就想嫁給我?那時候我們認識嗎?”
我忽然意識到我說漏了嘴,連忙敷衍道:“我是說我十三歲就夢想嫁人。”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看得我心驚肉跳的,他說:“你的夢想倒是很特別。”然後他挪開了目光,像什麼都沒發生。
我受到這一驚嚇,倒是成功止住了淚水。我心花怒發地摸著我的結婚照,一想到我和他現在是合法夫妻了,就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說實話,我這人沒有什麼遠大理想,從小到大有過很多夢想,但都是隻是孩提時候的幻想,唯一堅持了多年的夢想,就是嫁給程靖夕。原來夢想實現的感覺是這樣的,心花遍野,抬頭就是繁花萬裏,皓月長空。
直到走出民政局,坐到車上開遠後,我還抱著結婚證不放,生怕被搶走似的。我把結婚證放在胸口,我覺得這就是我的寶貝,千金不換。
程靖夕一上車就拿了本遊記在看,半天後抬頭發現我還抱著結婚證陶醉,他調侃道:“還沒抱夠啊?”
我傻笑道:“不夠。”
程靖夕好笑地說:“讓阿轍給你收起來,別弄丟了。”
我立馬扭過身去:“我不要別人收,我的東西,我要自己拿著。”
程靖夕放下書,一手將我攬到懷中,拉過我的手,貼在唇邊輕輕吻著,寵溺地說:“好,都是你的。”
我靠在他懷裏,美滋滋地瞄了眼他擱在腿上的書,是一本關於嶽陽的遊記。
我隨口問他:“怎麼突然想起去嶽陽?”
他拿過書,翻到其中一頁,指著說:“去看這裏。”
我看著那座被洞庭湖環繞的小島說:“君山?”
他悠悠道:“對。君山是愛情山啊。”
我抬頭望著他,我覺得程靖夕有些奇怪。
我知道君山是愛情山,娥皇女英,柳毅龍女的傳說都是在那裏發生。隻是他還有這麼浪漫的時候,卻是我沒有想到的。
我好奇地問了一個心底很久的疑問:“下輩子還娶我嗎?”
他低聲應道:“嗯。”然後將我擁得更緊。
我抓著他的手幸福地笑了,我想上天真的待我不薄。
從君山回來的那天,我們住在程靖夕朋友開在洞庭湖邊的私人度假村裏。正值淡季,整個度假村也隻住了我們幾個客人。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就推著程靖夕上陽台,趴在欄杆上遠眺,星光下的洞庭湖,就像碎了一地的銀河。
我們彼此都陶醉於大自然的波瀾壯闊裏沒有說話,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大片的烏雲,遮住了星辰,突然下起了雨。我失望地說:“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風把他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我想我的情況也不會比他好太多:“三千煩惱絲啊,我大概曉得這句話的意思了。你看,現在我的頭發被風吹成亂糟糟的,就跟煩惱時的心情一樣。”
他好笑道:“你有什麼好煩惱的?”
我說:“我是說以前,那時候我可多煩惱了,但是現在沒有了。”推他走進房間裏,關上陽台的落地窗,想了想,說,“不過你肯定無法體會這種感覺。”
他挑眉:“你怎麼知道我沒煩惱過?”
我吃驚地看著他:“你也會有煩惱?”
他看我一眼:“我是個正常人。”
我一聽就樂了,一屁股坐到他腿上,摟著他的脖子,說:“那你告訴我,你的煩惱是什麼?說不定我能幫你消憂解愁。”
他撩起我散在臉上的一縷發,順手別到耳後:“我煩惱的是,怎麼才能將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房間裏隻開了一盞落地燈,泛著暖黃色的光,和窗外的夜色形成強烈對比。
我聽見雨落下來的聲音,滴滴答答,像是我們的心跳。他的手還貼在我的臉上,手心滾燙。他的臉在我的眼裏開始變得朦朧起來,像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我正呆愣中,他的唇就貼了過來。
意識迷離中,我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輕輕放在柔軟的大床上,我抱著他的背脊輕輕顫抖。我想李白在《將進酒》裏寫的那句詩真好,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他是我酒,而我隻願長醉在他給我的愛情裏,不複醒。
直到天亮,風從微敞的窗戶外湧進來,白色的窗紗湧動地像是柔軟的海浪,浪裏有雨後特有的泥土和青草香,還有淡淡的花香,我深吸了口氣,握住環住我腰的大手,慢慢轉過身。
程靖夕的臉陷在白色的枕頭裏,頭發亂亂的,長長的睫毛微卷。我看著他白玉般幹淨的睡顏,過去我一直幻想著,什麼時候可以每天看著他的睡顏,然後等著他醒過來。那是件何其美好的事啊,這是身為他的妻子,才有的權利。
妻子。想到我的新身份,我心生歡喜,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笑什麼?”他聲音沙啞地問。
我湊上去,手貼在他胸前,感受他真實的體溫和心跳:“醒了幹嗎還裝睡?突然出聲怪嚇人的。”
他掀開眼皮,眼光裏泛著饜足的笑意:“我嚇到你了?”
我笑笑:“嗯,被你的美貌嚇到了,驚為天人。”
他摟著我悶悶笑出聲來。我沉浸在他好聽的笑聲裏幸福著,昨夜發生的點滴一幕幕在我腦子裏回味,突然我動作一僵,眼睛倏然睜大,一骨碌地從他懷裏跳了起來,指著他的腿說道:“等等!你的腿……”
他撐起身,細心地替我蓋好被子,然後側身躺著看向我:“慢慢說,不急。”
我咽了咽口水:“昨晚是你從客廳把我抱到床上的,你的腿好了?!”
“好了。”他淡淡地答。
我張大嘴,震驚說不出話來,指了指他的腿,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突然就好了?”
他搖頭:“不是。”
我再次震驚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拉過我的手,微微一扯,我就再次落入他的懷抱,他用手指圈玩著我一縷頭發,眼含笑意:“老婆,你頭發怎麼保養都這麼好?”
我翻了個白眼,氣憤地捶了他一下:“別轉移話題!”
他忍著痛,笑道:“就是那次爬過碎玻璃後沒多久好的。”
“你竟然瞞了我這麼久……”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震驚的心情了。
他捏了捏我的臉:“怕你知道我的腿好了,就離開了。”
我撇撇嘴,我發現他有些時候真的很孩子氣,我說:“幼稚。如果我沒有發現,你就打算瞞下去了?你打算瞞我一輩子?”
他點了點頭:“如果能把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我願意演一輩子瘸子。”
我望著他深沉的眉眼,覺得此刻我說什麼都顯得那麼蒼白。我看著他胸膛上一道道的疤痕,那都是他爬過碎玻璃留下的,我心疼地一寸寸地撫過那些疤痕,覺得在指尖經過的地方,都在我心上留下了同樣的傷痕。
我突然有點感慨,我們經過那麼多磨難,萬水千山,可還是堅持走了下來,跨過千難險阻,終於牽到了彼此的手。
我終於明白探險家為什麼總愛以身試險,因為他們知道終點有多美,他們寧願舍棄一生也隻為看一眼絕景。
原來,一切的苦難,都能找到值得的理由。
我們在嶽陽停留了三天,之後就去了南京,那裏梧桐樹多,而傳說梧桐是愛情樹,栽得梧桐引鳳凰。我希望有鳳來棲,保佑我們的愛情長長久久。
方耀然的判決書在不久後傳真過來,他數罪並罰,被判了二十年,並且他的槍傷很重,怕是要在病床上過一生了。
我看著判決書,心裏卻很平靜,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說不上來的情緒,在心裏麵翻湧。然後我撕了傳真件,扔進了馬桶裏,用水衝得幹幹淨淨。我希望過去那些所有不好的東西都能借此一起衝走,從此以後我會擁有嶄新的人生。
我和程靖夕徹底過上了空中飛人的生活,全國各地到處玩,程靖夕管這叫度蜜月,我一開始還擔心會耽誤到他的工作,畢竟他是一個跨國集團的總裁,日進鬥金的,管著幾萬人的口糧呢。我把我的擔憂告訴了他,程靖夕隻是淡淡一笑:“我出來,自然是安排好的,公司有阿言代管,他閑散慣了,忙一忙,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