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紅豆詞(3 / 3)

五年了,他依然走不出來,同一個死去的人慪氣。

他不是不愛女兒,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這個屬於他們的小生命。在那個人離開後,他再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放自己的感情。無論是對朋友,還是對自己的女兒。

那是程紅豆第一次聽父親說那樣多話,也是第一次被父親擁抱,同她想象中的冷冰冰的父親不一樣,而是像母親說的那樣,父親有顆火熱的心,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看見父親的眼角滑下晶瑩的眼淚,她一哽,伸出肉肉的小手輕輕擦去,稚嫩的聲音安撫著他:“爸爸不哭,有紅豆陪著你啊。”

父親眼裏卻湧出更多的淚水,那般悲傷的樣子,好像她每次弄丟了心愛的玩具那樣,肝腸寸斷,那種感覺她能感同身受,頓時也悲傷不已。

不知何時,阿轍叔叔他們都離開了。一瞬間安靜下來的房間裏,晚風悠悠,吹起潔白的窗紗,輕輕撫弄在相擁而泣的父女身上。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像是某個已消失了多年的溫聲低語。

五歲的程紅豆茫然地抬起頭,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目光落在丟在一旁的木盒子上,她也是在那一刻,恍然大悟。

原來,那個奪走父親笑容的怪獸,是自己的母親啊。

{相思墳上種紅豆,豆熟打墳知不知。}

父女倆的感情自那天以後慢慢變得正常,程紅豆才曉得,父親其實很笨拙。他對她的寵愛,就是無條件滿足她的一切請求,除了她要求父親陪她回國內玩的請求。但無論她如何哭鬧,父親就是不肯點頭。

後來阿轍叔叔告訴她,母親就葬在這裏,父親腳下生了根,也長在了這裏,他這一輩子,都離不開的。

她便不再要求了。

她知道父親心裏的痛,那時候,她把母親留給她的信拿給父親看,說媽媽留給她的任務就是讓爸爸多笑,每一天都要開開心心的。她捏起自己的兩個嘴角,微微往上扯,歪著頭像個小老師般教父親:“爸爸你看,笑一下。”

那之後,她隻要一做這個動作,父親就會僵硬地學著做扯出一個笑容,她年紀雖小,可不笨,她知道,父親雖然在笑,心裏卻不是真正在笑的。

每次她都會想,如果母親還在就好了。

可關於一家三口的快樂時光,她隻有在夢中,才經曆過。說來也奇怪,雖然從沒見過母親,對母親的印象也隻是幾張舊相片,可在夢中,她能清晰地看清楚母親的眉眼,那麼真實,就像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一樣。

關於夢,父親有嚴重的夢遊,很多時候,他會從夢中驚醒,滿屋子找著什麼,驚恐地大喊“小初,小初”。當一切安靜下來後,他就坐在空空蕩蕩的房子裏,捂著臉,不發一語。

後來,她擔心父親,去找賈瑞德叔叔。賈瑞德叔叔似乎早已熟知,歎了口氣說:“你爸爸不是在夢遊,那是他的夢魘。”

她不懂夢魘,她想那大概是一種很可怕的怪物。

再後來,父親便不願住在大房子裏了,執意要一個人搬去薰衣草叢邊的小木屋,因為母親,就葬在薰衣草叢邊。

她哭著鬧了好久,父親也隻是拍拍她的頭說,大房子太大,他不習慣空蕩蕩的感覺,他住在小木屋裏,跟媽媽離得近。

她不依不饒,說:“有我陪著爸爸,爸爸還會寂寞嗎?媽媽留給我的信中要我好好陪著爸爸的,我不能不聽媽媽的話,要不我就陪爸爸一起住過去吧!”

他沉默地看著她哭鬧了許久,最後,無奈地伸出大手溫柔地擦去她的眼淚,說:“爸爸不去了,有紅豆陪著我,我怎麼會寂寞。”

父親說他不寂寞,可他眼中就像一望無際的深潭,裏麵藏著深深的寂寞。

而那樣的寂寞,就像一味慢性毒藥,世上唯一的解藥,隻有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