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巴活佛讓他陪著白瑪上師去鄰縣的另一個喇嘛廟裏布道,說是布道,不如是避開那些記者。
他們在帶著霜雪的夜裏,沿著山路出發,步行到一個小村莊時已近中午,山中寒露,紮伊和白瑪上師冷得臉唇青紫。
這裏的村民天生對僧人有著尊敬之意,於是他們被村民請進了家中,還被奉上火爐熱水。
村民家牆麵掛著一部大電視,工作人員在做調試,村民笑嘻嘻地用藏語向他們說,這是他在城裏工作的女兒給他買的,是村裏唯一的彩色電視。紮伊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彩色電視,他畢竟年紀小,也覺得新奇。工作人員正好調戲完畢,彩色清晰的畫麵停在一艘漂亮的大船上,像來喇嘛廟裏的那些人一樣,船上也有許多那樣的人。他們都圍在一張紅色地毯的兩旁,對著走在紅毯上的人拚命閃爍。
紮伊漢語識得不大多,他聽不懂電視裏在說些什麼,正想要向白瑪上師請教一二,轉頭卻看見盯著電視屏幕的白瑪上師眼裏有轉瞬即逝的怔忪,瞧見他好奇的矚目,白瑪上師微微一笑,合上眼,再睜開,向他輕描淡寫地解釋:“看見了一個故人。”
“故人?”
紮伊忽然想起那悲鳴三日的佛鈴,他忍不住問:“那位故人可安好?”
白瑪上師點頭:“剛才的電視節目裏,她得了金像獎影後,也嫁人了,有了孩子,丈夫對她很好,孩子很可愛,她很好。”
紮伊點點頭,便不說話了。
那夜他們到達山中的喇嘛廟,夜裏他看見白瑪上師坐在院中的樹下,閉目不知在禪悟些什麼。
他本想悄悄繞開,卻被白瑪上師叫住,他在白瑪上師麵前坐下,沒有任何開場白,白瑪上師向他說了一個故事。
故事裏,一個女人傾其所有,愛了一個男人很多很多年,他卻因為自卑一直推開她,傷害她,最後失去了她。
故事裏,原本該被愛著的人,卻沒有善終。
男人這一生受到最大的詛咒,是另一個男人給予的。那個人詛咒他:“她生的時候是我靳褚佑的妻子,她死後,也是我唯一的妻子,她的亡魂,隻會在我的夢裏徘徊。”
那時候,男人也不曾想過,這句話竟一語成讖,她往生後多年,無論男人多努力,卻再也沒有夢到過她一次。
白瑪上師的故事裏,沒有人名,可不知道為什麼,紮伊就是知道,那個永失所愛,受了詛咒的男人,就是白瑪上師。
紮伊垂首沉默了很久,忍不住問白瑪上師:“上師,您信佛嗎?”
如果信,在遭遇到生離死別,人生所不能承受之重時,卻沒有得到佛的一絲憐惜,信仰怎能不被擊碎。
如果不信,為什麼此刻會身在此處,生不得離。
白瑪上師卻笑了,他說:“人有信仰,並不能代表什麼,有時候,不過是為了讓自己不絕望,是為了活下去。”
紮伊愣了很久,然後如醍醐灌頂,手額伏地,在白瑪上師麵前,虔誠地跪了很久。
他是白瑪,也是蘭西。
他皈依了佛門,卻仍舍不了這紅塵。
他從前以為他不愛她,可當她死去,他才知道,原來他並非不愛她,而是她愛得比他多。
而他隻能對著她的照片,在黑夜裏痛哭失聲,淺歎一聲:“來世,你不要再遇見我。”
她為他做了太多,可他卻什麼都沒有為她做過。
這一生,他欠她的,怕是再也不能償還了。
因為,下一世,他希望她不要遇見她。
能護佑她一世的,已有最好的那個,而那個人,終究不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