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舊夢歸(1 / 2)

{人生數年,來去匆匆,不過一場好夢,一夜宿醉。}

林芝縣布久山上的喇嘛廟裏,小喇嘛紮伊又一次敲響了位於八角樓西側的簡陋泥瓦房門。

叩叩叩。

恰到好處的三聲,絲毫不影響房內悠轉的佛鈴聲。

紮伊知道,大約半分鍾後,那佛鈴聲便會停歇,然後,白瑪上師會打開門,同他一起去山下的村莊為朝聖的民眾布道。

可這一天,紮伊等了許多個半分鍾,那佛鈴聲始終未停,那扇門也沒有打開過。

他忍不住,喊了聲:“上師。”

霧色繚繞的山穀中,回應他的隻有這仿佛不會停歇的佛鈴聲。

白瑪上師的佛鈴不歇,他心中越發著急,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後來門巴活佛來了,輕輕搖了搖頭,歎了聲後,轉身離去,紮伊看了眼蛀木的門,轉身追著門巴活佛去了。

那幾日的布道,皆是由門巴活佛代授。

而白瑪上師房裏的佛鈴,一直沒有停過。

那是小喇嘛紮伊聽過最悲傷的佛鈴,它響了三天三夜,一刻未曾停過,就連紮伊放在門口的水食也從未動過。最後白瑪從房間出來時,把他嚇了一跳,他槁枯的形容像老了幾十歲,平靜的眼裏如死水一般,再無半點波瀾。

紮伊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他從前是聽過一夜白頭的典故,可這情況真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時,

紮伊很想知道,白瑪上師到底發生了什麼。

紮伊今年十五歲,他是十三歲時才入這喇嘛廟的。喇嘛廟寥寥數十人,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白瑪上師。他見到白瑪的第一眼,就驚為天人,他從未見過一個人生得像他那樣好看,也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那一身僧袍,像是從壁畫裏走出來的活佛一樣。

白瑪上師的漢名叫做蘭西,喇嘛廟不問入廟之人的過往,也鮮少閑言碎語,他隻知道白瑪上師的年紀不大,是從南方來的。他水土不服,差點死在林芝時,被下山布道的門巴活佛遇到,後來他就跟著回到了喇嘛廟。在紮伊的印象中,白瑪上師是個很溫柔的人,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臉上總帶著淡淡的笑,可那笑容,看久了總叫人心生悲涼。

來喇嘛廟朝聖的人說,白瑪上師有著一副佛相,佛觀眾生之相,憐眾生之苦。所以白瑪上師的笑,是會讓人流淚的。

這說法,紮伊並不是太懂。

藍天青山白雲佛吟,是布久山的全部。

而紮伊有時候會琢磨,對於白瑪上師來說,他的全部是什麼呢?

白瑪上師一直未剃度,與其說他是僧人,倒不如說他更像在喇嘛廟清修的客人。

據說,是門巴活佛一直不同意他剃度的請求,似乎想白瑪上師回到他該去的地方。

什麼是他該去的地方,是千裏之外的水泥森林,還是某個人的夢歸處?

可在那響了三天三夜的佛鈴後,門巴活佛同意了白瑪上師剃度的請求,白瑪上師跪在門巴活佛前,同十丈紅塵告別,黑色的發落了一地。

紮伊便知道,對白瑪來說,這世界他已無所眷念。

紮伊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好,還是不好。

雖說僧人講究清心寡欲,可不代表沒有念,一個人若生無可戀,那同一個死人,又有什麼區別?

在那之後,白瑪上師就不大笑了。

沒過多久,白瑪上師出了一趟遠門,輾轉月餘,才風塵仆仆地歸來。

紮伊聽人說起,白瑪上師一夜白頭,是因為遠方傳來故人逝去的消息。那三天三夜的佛鈴,便是為那位故人所鳴。而他這次遠門,就是為了去吊唁那位故人。

事情一波接著一波的發生,某個上布久山的遊客偶遇白瑪上師,認出了白瑪上師,引發了一場不小的騷動,後來甚至還有衣著光鮮的記者跑來喇嘛廟,清淨了數十年的布久山,一時人聲鼎沸。

人多了,話也就多了。

關於白瑪上師的故事,斷斷續續地傳著。紮伊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白瑪上師從前是個很有名的明星,萬人矚目,光輝繚繞,很長一段時間,他就是那群男男女女心中的佛。人們親手將他送上神壇,又親手將他從神壇上拽下來。他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一切,聲譽、愛人、還有朋友,這大約也是他遠離那片水泥森林,來到這片土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