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貓鎖命(1 / 3)

黑貓在傳說之中,是引領亡魂走向幽冥的使者,故此,世人皆視黑貓為不祥之物。

1

深夜,城中大戶沈宅燈火通明,除了紅燈籠裏麵的燈油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再無其他聲響。

夜風拂過,夏末的風已經帶了涼意,讓人隻覺人間靜好。

“啊——”下一刻,愜意的夏夜就被悲慘的尖叫打破,剛才還靜謐得唯有燭火微聲的沈宅隨著這一聲尖叫,瞬間活了過來。

“砰砰砰”,敲門的聲音瞬間響起。驚慌失措的主子呼喚著下人,下人們一臉慘白,卻還是硬著頭皮來到門口張望。

在眾人驚魂未定之時,不遠處突然傳來黑貓的嘶叫聲:“喵嗷嗷嗷……”

不似普通貓兒的綿軟可愛,這貓叫與其說是貓叫,還不如說是某種夜梟般的野獸在嘶吼。

“又是那隻黑貓!”

“天哪,這隻貓居然跑到我們這裏來了!”

“這貓不是隻在南坊司那邊活動嗎?”

下人們驚慌失措地竊竊私語著,而黑貓蹲坐在翹起來的屋簷角上的嘲風獸之上,看上去有些狠辣和威嚴——圓月之下,這隻嘴角還在滴血的黑貓,看上去竟帶著某種邪性。

“孽畜,哪裏跑!”就在這黑貓漠然地俯視院子裏那些驚慌失措的人們的時候,沈宅圍牆外突然有一道黑影踏著屋頂而來!

來人眼神銳利,一身遊俠兒的裝扮,黑衣黑發,大馬尾隨風飄蕩。他揮著一柄根本沒有抽出來的長劍幾個起落,就到了黑貓不遠處。

黑貓弓起背,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這遊俠兒卻絲毫沒有猶豫,直衝過來,橫劍直劈。

黑貓十分凶悍,竟然絲毫不避,直接往這遊俠兒衝了過來!

快如閃電一般,這遊俠兒幾乎是貼地連退,才堪堪躲過了黑貓的致命一擊!他剛剛站穩,橫劍而立,才發現自己鬢邊的幾縷黑發悄然飄落。

這黑衣少俠心中一驚,沒想到黑貓的速度竟然快到如此可怕的地步,此刻還隻是斷發,如果剛才躲得稍微慢一點兒,斷的隻怕就是他的頭了。

“李乘風,李少俠……”就在一人一貓對峙、劍拔弩張之際,遠處圍牆外跑過來一個體態豐腴、頭戴金冠的公子,他一雙桃花眼滴溜溜地轉,看到屋頂上對峙的人時眼睛一亮,大聲說,“李兄,道長準備好了,咱們快撤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努力地眨巴著桃花眼對李乘風使眼色。

李乘風卻不看他,隻狂熱地看著眼前的黑貓,說:“打贏我,我就放你走。”說著,他橫劍而立,整個人殺意四起。

黑貓瞬間就被這狂熱的殺意激得全身毛發炸起,看上去大了一圈。

“李少俠,李兄!你這是在幹什麼呢!”王含光隔得遠,看李乘風完全不搭理他,頓時著急了,可他又不敢大聲吼,隻能一迭聲地暗示,“都準備好了啊李兄,李兄你忘記我們之前怎麼說的了嗎?”

可李乘風顯然早已經進入了無人可以打擾的境界—— 一個武者在麵對足以匹敵的對手時,他們隻能看到對方。

你來我往之間,這黑貓出手狠辣,竟是十分悍烈,李乘風幾次稍微慢一些,差點兒就要成這黑貓的爪下亡魂。

“身手不錯……”李乘風看著麵前露出疲態的黑貓,凝目橫劍,“但濫殺無辜者,罪當誅!”

最後兩個字脫口而出的同時,李乘風整個人騰空而起,如一柄利劍,挾裹著鋒銳的劍意往黑貓而去——根本不需拔劍,淩厲的劍意就直接一路唰唰唰掀翻屋頂,巨大的圓月之下,飛起的瓦片和鋒銳的劍意幾乎勢不可擋。

黑貓弓著身子,突然抬頭對著月亮狂嘯:“喵吼!”

這一聲淒厲的吼叫似乎與月亮產生了什麼瞬間的共振一般,李乘風整個人被一股莫名的氣流直接反彈——劍意回震,這一往無前的殺意直接朝李乘風撲麵而來!

“好!”李乘風大喝一聲,直接一個滾地,把長劍舞得密不透風。他連退之下,踏飛瓦片無數,終於在飛簷最頂尖處停住了腳步。月夜之下,黑衣俠客的黑發披散下來,方才這黑貓出其不意的一招雖然被接住,但顯然還是給他造成了麻煩。

隻是李乘風的眼裏沒有絲毫害怕,隻有滔天戰意。

他看著黑貓,如同見獵心喜的獵人,抬劍低聲說:“再來!”

黑貓看他一眼,擺出攻擊的架勢。

李乘風眯著眼睛,集中精神等待黑貓的攻擊,下一刻,卻見黑貓往前一躍,然後瞬間改變方向,竟直接往南邊飛奔出去!

“啊啊啊啊它跑了!”還趴在遠處圍牆上的王含光激動大喊,“李兄,這可怎麼辦?”

李乘風愕然了一下,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樓下院子裏麵的人見那殺人黑貓終於跑了,忍不住顫顫巍巍地說:“少俠,感謝少俠高義……閣下何不下來一敘?”

李乘風低頭看向院子裏站著的人,那是個年輕的男人,他看上去十分害怕,臉色慘白,但是臉上還硬是擠出一個笑容,想維持大家公子的風度,因此看上去有些滑稽。

這年輕男人顯然十分想和李乘風結交,畢竟他們今夜圍攻的黑貓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榕城眾人如今人人自危,在這種情況下,猛地見到一個能打過它的少俠,誰又能不想認識一下呢?

但是站在屋簷上的李乘風卻沒有這個心情,沒有對手之後,他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他對那個年輕男人點點頭權做招呼,轉身幾個起落,拎起還趴在圍牆上幹著急的王含光直接離開。

“李兄,那黑貓我們跟丟了……怎麼辦啊?”王含光被他拎著,還是忍不住發問。王含光一身紫色的綾羅,繡著金色的寶蓮,和頭頂的八瓣金蓮發冠自成一套,是時下最為流行的公子裝扮。要說這打扮和樣貌,也是閨閣女孩最喜歡的風流公子樣子,但此刻他被李乘風單手拎著腰帶,居然絲毫沒有覺得不對的樣子,顯然與一般養尊處優的公子截然不同。

王含光自己倒是沒發現自己的變化,他還在著急:“道長可是在前麵等了好久了。我們埋伏了好幾天才見到這黑貓,今天又白忙活了……哎呀!”

最後一聲,是王含光直接被丟到地上時的痛叫。

他翻滾了一圈好不容易站起來,扶正自己的金冠,才發現廊下陰影之中走出來一個著道袍八卦簪綰發的鳳眼男子。此人手中撚著一柄拂塵,雖然是在黑暗的長街之中行走,月光下的他卻顯現出了一種不同於世俗之人的縹緲仙氣來,正是一路同行的夥伴——袁天罡。

“跟丟了?”袁天罡一開口,那帶著三分散漫的語氣就把身上的仙氣衝淡了幾分,接下來他毫無形象地往廊下一坐,更是讓人覺得剛才那仙人氣質仿佛都是幻覺。

袁天罡坐下喘氣:“自從答應小虎幫他抓住殺他爹的凶手,我們三個晚上沒睡好了,這黑貓怎麼這麼滑溜!給我抓到了,非得捆著它讓它也幾天幾夜不睡才好!”他恨恨地說完,打了個哈欠,鳳眼裏麵沁出一點兒水光,顯然真的是困得狠了。接著他伸了個懶腰,把拂塵插到腰間,對李乘風和王含光泄氣地說:“走吧走吧,回去睡覺。”

“它傷得很重,逃不了太遠。”一直沒出聲的李乘風突然對袁天罡說。

坐在廊下打哈欠的袁天罡頓時來了精神,他一瞪眼睛站起身來:“那還等什麼,趕緊走啊!”

李乘風沉默地把劍捆到背上,然後上前一步,熟練地把這道士扯起來背在自己的背上:“抓緊了。”

說完還沒等任何人回答,李乘風就一把拎起身邊還有些茫然的王含光,一個起落,從長街上到了屋頂,再輕輕點一下,三人的身影就從這屋頂消失,到了十米開外。

“阿娘、爹爹……我聽到屋頂瓦片響了……”小孩稚嫩的聲音怯生生地響起。

“噓……狗剩,別說話,屋頂有怪物,聽到聲音就會吃人的!”大人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害怕和告誡。

圓月之下,這條長街又恢複了平靜。方才還在這裏聊天的三人早已經到了城中西坊,追隨著血跡一路到了城牆的時候,他們才看到一道小小黑影跳出城牆,竟一路往城外而去。

“道長,這黑貓平常都躲在城外,晚上才進城殺人的嗎?”王含光雖然被拎著很不舒服,還是很驚訝地問。

“去看看。”袁天罡皺眉,低聲對李乘風說,“小心點兒,這黑貓不太對勁。”

李乘風不答,隻點點頭,而後加快了動作。

自桃村李家被滅門之後,這已不是他們三人第一次如此行動。路上他們也曾遇到幾次怪事,一次是真的有個小小妖怪作弄村人,另一次卻完全是人在作怪。

他們三人中,袁天罡體質極其羸弱,別說跑,就連走動太快都會驚厥過去。王含光雖好一些,能跑能跳,但是遇到這種移動極其迅速的東西就完全不行。因此李乘風早就習慣了把他們帶著來去,而王含光也從開始時的落地就吐變得極其習以為常。

畢竟比起被拎著來去,一個人待著更讓他害怕——差點兒被媚骨勒死的事可還沒過去幾個月,他現在還完全是驚弓之鳥。

三人各有心思,一時路上無話,直到黑貓發足狂奔,躍入一間破爛的屋子。三人飛奔而至,王含光頓時覺得毛骨悚然,他顫巍巍地抖著聲音說:“義、義莊……”

“咕咚”一聲,王含光吞了口口水,尷尬地強撐著幹笑說:“我們不會要進去吧?”

袁天罡還沒回話,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王含光嚇得倒退幾步,直直坐倒在地!

2

蕭瑟寒風的夜晚,破爛的存放屍體的義莊,說話之間突然打開的義莊大門……怎麼看這都是個極其恐怖的畫麵。

“啊啊啊啊啊——”王含光本來就有些害怕,此刻大門一開,他直接叫出了顫巍巍的高音,為這恐怖的氣氛添上了完美的背景音。

“停!”袁天罡從李乘風的背上滑下來。夜風寒涼,天生體質奇寒的袁天罡早已經穿上了夾襖,可這會兒他還是冷得直打哆嗦。他揣著手淡定對王含光說:“這是個人!”

“……啊!”王含光的喊叫戛然而止,他尷尬地看了看,這破爛的義莊大門裏麵,果然站著個穿著短打、瞎了一隻眼睛的老頭。

這老頭看上去十分落魄,身上的衣服破洞了都無人修補,而且他拄著一根拐杖,隻靠左腿站立,顯然腿腳也有毛病。他艱難地就著月光看清楚外麵三人,才顫巍巍地問:“三位公子……道長,少俠?”

語調拐了三個彎,顯然是覺得袁天罡他們三人的組合十分奇妙——一個道士打扮,一個遊俠兒打扮,一個綾羅金冠,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混在一起的奇怪組合。

也難怪這義莊裏的老者露出茫然的眼神。

不過老者雖然不明白這奇怪的三人搭檔到底是為了什麼大半夜造訪,卻還記得自己的職責,他聲音十分嘶啞,邊咳嗽邊問:“三位可是迷路了?還是路過此地?你們可看清楚了,這裏可是義莊……”

義莊素來是存放屍體的地方,找不到家人的、還沒到下葬日子的、無人認領的意外受害者,都會被送來這裏。因為世人都嫌棄義莊不吉利,所以義莊素來設在偏僻之地,方圓幾裏都不會有人煙。為了方便趕路之人不至於睡在荒郊野外,也是為了多點兒浮財,義莊通常還會收留趕路投宿之人。

但是盡管如此,有些迷路或是時辰沒趕巧、無法進城的人,寧可住在野外,也不會選擇寄宿在義莊。

老者一再提醒他們這地方到底是幹什麼的,實在是因為除了一身遊俠打扮的李乘風有可能是想要借宿,其他兩個人尤其是那個臉色慘白的公子,看上去一臉拔腿想逃的樣子,怎麼看都不會是想要借宿。

“老人家,這麼晚叨擾您了。我們不是歹人,在下乃司天監少監袁天罡,奉命遊曆天下、斬妖除魔……這二位乃是我的幫手,我等三人追蹤榕城中接連殺人的黑貓,卻見它進了這義莊,所以特地前來查看。”袁天罡走上前去,一臉溫和地說。他鳳眼薄唇,長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放軟了表情的時候看上去十分值得信賴。

“殺人黑貓?”義莊的老者咳嗽著,奇怪地問,“怎麼回事,貓怎能殺得了人呢?”

“普通的貓當然不能殺死一個大活人……不過老人家,我們能進去看看嗎?”袁天罡話沒說完,就被夜風吹得一個哆嗦,他忍不住抖了抖,沒繼續說下去,隻想快些到避風處。

“啊,看我……老糊塗了!”老者一拍額頭,讓三人進來。

李乘風無聲地扶著已經有些喘氣怕寒的袁天罡挪進院子,隻見滿院蕭條,草木凋敝,帶著一絲蕭瑟。

“我姓杜,人家都叫我老杜,是義莊的看守。三位要是想找貓,可以在這宅子其他處看看,就那裏麵可別去。”老杜拄著拐杖,右腿似乎不良於行,行走起來十分艱難,和此刻受寒發抖的袁天罡的移動速度達成了完美的一致。他指著正廳的大屋,叮囑道:“那裏放著的都是往生之人,別驚擾了他們。”

他又絮絮叨叨地說夜裏危險,讓他們先在客人寄宿的屋裏睡一覺,明天起來再找貓。王含光十分心動,但是袁天罡和李乘風沒有接話。老杜顯然是睡覺到半途被吵醒的,他如此安排一番,卻見三人執意要立刻去尋找,隻好打起精神陪著他們。

“老人家,夜半叨擾已經十分抱歉,您快去歇息吧。”袁天罡從懷裏摸出幾枚銅錢塞給老杜,然後笑著說,“您去睡吧,我們並無惡意,若是找不到,就在這邊歇息一晚上,這就當是我們借宿之資。”

老杜還想推辭,幾番下來終於收下銅錢,進屋睡覺去了。

這一番操作把王含光看得有些呆滯,他不明白他們來找黑貓,怎麼又要住宿了,忍不住輕聲問話。三人順著袁天罡的腳步慢吞吞地往院子裏麵走,待走得稍遠些,袁天罡才低聲說:“隻是讓老人放心而已。他是義莊看守,我們深夜到訪,許是怕我們盜屍。”

“盜屍?為什麼會有人幹這種事?”王含光完全無法理解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人盜竊屍體,覺得自己仿佛在聽什麼異界神話一般,他忍不住語無倫次地說,“不可能吧……盜竊財物在下還能理解,盜竊屍體是為了做什麼?”

“問他。”袁天罡哆嗦著揣著手,這夏末的晚風對其他人來說是舒適愜意,對他這樣體質極其寒涼的人來說,不啻寒冬臘月的刮骨寒風。他哆嗦地扶著李乘風艱難走動,不耐煩開口說話讓嘴巴都發冷,於是禍水東引,讓王含光問一直沒說話的李乘風。

王含光看一眼李乘風。李少俠高壯如鐵塔一般,束發的馬尾用的是白麻布——行走在外,全身孝布會被他人視為晦氣,就連借宿都會被拒絕,所以如李乘風這般家族至親逝世需要戴孝以表哀思的人,都會在身上某個地方纏白孝布寄托。

自家中被滅門,李乘風一路上看似十分正常,但是話極少,偶爾會抱著劍不知在想什麼。王含光本來就有些害怕這一身殺氣的少俠,此刻順著道長的話望過去,就看到李少俠回頭瞥了他一眼,王含光嚇得屁滾尿流,趕緊說:“我就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其實他想多了,李乘風隻是隨便看他一眼,根本沒有別的意思。見這胖子嚇得腮邊兩團肉都在抖,李乘風直接開口說:“盜屍的用處很多,賣給想要結陰親的人家比活人下聘更為厚利,或是賣給喜好詭異、身家豐厚之人……”

“停!李少俠,別說了!”王含光覺得喉嚨有些發癢,有些反胃。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一臉虛弱地製止說話的李乘風,半晌沒忍住,還是給惡心得“哇”的一聲,上前幾步扶著牆根嘔吐起來。

袁天罡揣著手躲在李乘風身後躲風,兩人遠遠看著王含光嘔吐。李乘風一臉平靜,而袁天罡搖頭歎息:“這王公子什麼都好,就隻是嬌氣了一些,李兄,你說是吧?”

李乘風低頭,隻見袁天罡臉上帶著笑,眼睛眯起來,看上去像是隻惡作劇成功的狐狸。

“你不是說他是福星嗎,別把他嚇太狠了。”李乘風輕聲說。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袁天罡笑眯眯地回答,然後環視一周,“不過這黑貓隻怕是真的跑遠了,你說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它受了傷,跑這麼遠已經是強弩之末,怎麼也得找地方休息。”李乘風看向正院的後門,一臉篤定,他輕聲說,“為防萬一……我們要徹底搜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