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崩(1 / 3)

“到底是什麼異寶,才能鎮住這樣的怪物……”

1

李乘風大驚失色,想要抬手擋住衝過來的東西,卻在交手瞬間被對方滑過,而後聽到了水下傳來什麼東西撕裂一般的尖銳高頻鳴叫,似乎是臨死的哀鳴。他還沒回過神來,那隻黃色的獸瞳就突然再次回轉。李乘風大急,他肺裏麵的空氣已經快吐幹淨了,而道士也不知道在哪裏,這裏空間極其狹小,連拔劍的餘地都沒有。

眼見著這野獸衝過來,李乘風也沒打算坐以待斃,他擺好姿勢準備近身肉搏。在那野獸靠近的一瞬間,李乘風猛地貼上去打算攻其不備,卻在下一刻感覺到自己打出去的那一拳像是砸在棉花上一般,輕飄飄就被直接卸了力氣。

李乘風自離家闖蕩,從未有一次被人化解得如此輕易,就像是大人漫不經心接過了稚兒鬧脾氣的一拳一般。可是這一拳李乘風知道自己是用足了力氣的,不說崩山,至少能打穿一人合抱粗的樹幹。

他還在錯愕,最後一口氣剛巧吐了幹淨,憋悶之間李乘風反射性呼吸了一下,本以為接下來要嗆水,卻在下一刻突然感覺到自己呼吸到了一口甘甜的空氣。

有些渾噩的李乘風精神一振,接著就看到麵前亮起了熒黃色的微光。他定睛看去,先是看到一道長條形的帶著一攤血水的陰影飄過去,然後就看到在前方拿著一張閃光的符的袁天罡。

那符咒激起水波,變出一個個巨大的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的魚吐的泡泡。

一個泡泡衝過來,李乘風嚐試著呼吸一口,發現裏麵居然都是空氣。

驚愕之間,他看到前麵的道士似乎發現他沒跟上去,正回頭催促他。

符咒的光芒十分微弱,李乘風看不清道士的臉,但是他皺起了眉頭,覺得有些不對。隻是此地到底不是能細思的地方,李乘風回頭看越漂越遠、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水中屍體,深吸一口氣,掉頭飛快地往前遊去。

這地下水道十分細且深,他們在裏麵接連遇到好幾次襲擊,李乘風後麵才看清楚,襲擊他們的是一種細長的仿佛海帶一般的魚。那些魚怪模怪樣,長著滿口的尖牙,身體上的鰭背豎著、泛著藍光,一看就能猜出萬一被它們咬中,可能不隻是掉一塊肉,隻怕還會中毒。

這水道內的水流雖還算平緩,卻也可以清晰感覺到一直在往下深入。一路沒走多久,其間經曆兩個小的地方——不知是山崖扭曲還是什麼原因,在不太平整的頭頂岩洞之中,確實有換氣的地方,但兩人沒停留,而是一路追著不見影子的金玲和吳三娘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水道突然瞬間開闊,他們浮在水中,抬頭看頭頂投射下來的光影——巨大的石門緊閉,頭頂兩盞巨大的燭火點燃著,把這個空間照得明亮輝煌。

那燭火的燈芯隻怕都粗如兒臂,整個石門看上去就仿佛是巨人盤古的住所之門一般,李乘風懸浮在水中,隻覺得自己小得如同螻蟻。

袁天罡沒有停,直往石門遊過去。

李乘風定睛一看,就看到遠處金玲和吳三娘的身影,忙加速遊過去。

憋得臉通紅的吳三娘把頭伸到飄出來的泡泡裏麵大口呼吸,抱怨地說:“道長,你有這符怎麼不早說,那豬肚腥死了!”

袁天罡卻沒回話,而是徑直往前遊過去。

“咦,他什麼時候會遊水了?”吳三娘詫異地問遊到身邊的李乘風,卻見他冷著一張臉擦肩而過,往袁天罡的身影而去。

李乘風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雖然他沒有什麼奇異本事,但是這道士的狀態明顯與平日不太一樣。李乘風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不放心,他飛快遊過去,就見這道士正滿臉深沉地撫摸著石門。這石門近看才發現,上麵雕滿了畫——不像是平日文人雅士畫的畫作,而是一種帶記錄性質的畫。

李乘風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石門上的雕刻似乎是在記錄什麼場景,放眼望去,似乎是在記錄一位將軍征戰沙場的畫麵。

隻是李乘風還沒來得及細看,身邊的袁天罡突然就動了。

見他縱身沉下去,李乘風忙追著他遊過去。袁天罡停在了石門的正中,那裏是兩隻獸頭的浮雕——這倒是和外麵普通人家的門一樣,隻是放大了千倍而已。那個獸頭也因此顯得格外巨大。

在場三人隻見一抹身穿道袍的身影輕飄飄地停在了獸頭的鼻梁處,然後他抬起手,道袍輕飄飄地擺動,畫了一個圓形。

李乘風覺得自己也許產生了幻覺,他清晰地看到一個黑白的太極八卦在水中出現,然後金光大盛,直接嵌入了獸頭的額頭之內!

下一刻,地動山搖。

野獸的嚎叫響徹天地。

這不是普通野獸能發出的嚎叫,李乘風幾乎覺得自己一瞬間都聾了。與此同時,水流開始滾動顛倒,李乘風被水浪緊緊地拍打,他抽出劍紮在山壁裏麵,才堪堪把自己翻滾得七葷八素的身體給穩定下來。

水變得渾濁,根本看不清前麵到底發生了什麼。整個山壁都在震蕩,野獸的怒吼響徹山巒天地,仿佛天都要塌陷一般。

這不是人間應該有的動蕩,李乘風覺得自己仿佛漂萍,但是他咬牙讓自己清醒。固定好自己後,他巴著牆壁,想衝到前方看看那道士到底在幹什麼,但是幾次都失敗了。水越來越大,李乘風突然看到有無數怪魚從深處遊出來,它們嘴裏發出高頻的尖叫,一路往外遊去,仿佛是在逃命一般。

李乘風心中焦急,可就在這個時候,整個水道之中的水全部倒灌,滔天的水浪拍擊而來。李乘風剛巧咬牙再次衝出去,重重拍擊之下被直接砸到山崖上,又被水浪一路卷著,瞬間就失去了蹤跡。

金玲和吳三娘掛在石壁上驚恐地互相對視。這空蕩蕩的巨大山下洞穴,如此開闊和巨大的空間,她們掛在這裏,就仿佛兩隻蒼蠅在宮殿的牆壁上一般,足見這個地方到底大到什麼程度。吳三娘呸了一口水出來,說:“他們人呢?”

“我怎麼知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金玲沒好氣地回答,但是心中也驚疑不定。方才她們就看到袁道長突然畫了個八卦,接著水就跟瘋了一樣,又是暗流失控又是大浪滔天,她們光是固定住自己都算不錯了,哪裏還有時間去觀察別的?

結果水瘋狂一陣子又突然直接消失了,她們此刻掛在這巨大空曠的山壁之中,看著遠處那空洞洞的、足有山高的黑洞洞口子。雖然彼此討厭,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也隻能和對方商量了,吳三娘咽了口口水,說:“他們是不是提前進去了?”

“和那些水一起?”金玲顯然也十分迷茫。那些水可不是一盆兩盆,隻怕有一個巨大的湖泊那麼多,居然一瞬間全部消失……這裏麵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兩人都覺得這裏麵可能不太妙——還沒進去就這麼大的陣仗,可見裏麵那個煞氣正中心不管是啥,估計都很難對付。

“怎麼,你怕了?”金玲挑眉問。

吳三娘心裏其實真的有點兒打退堂鼓,但是金玲在旁邊這麼一冷嘲熱諷,她情不自禁地就回了一句:“怕什麼?我吳三娘自小看著屍體長大,會怕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我看是你怕了吧!”

“我怕?”金玲冷笑一聲,“我又不會死。你老實承認你怕了,先出去等著接應我們,我也不會說你什麼。”

金玲雖然是劍靈,但是並不代表她真的不會受傷、不會死亡,隻是吳三娘被她唬住了,還以為是真的,她硬著頭皮說:“我怕什麼,我不怕!再說了,道長和李少俠都不見了,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她這麼說完,就靈巧地攀爬著,真的往那黑洞洞的山崖爬去。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你可別後悔。”金玲在她身後冷冷地說完,也跟了上去。

兩人身手都比一般人好,很快落地,站在這黑洞洞的入口前麵。

吳三娘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恨恨地說:“出去了我一定要買套好衣服穿!”

為了方便夜行和讓人避諱,吳三娘這一行素來都要打扮得樸素甚至醜陋,讓人一見就馬上繞路的那種最好。甚至連長相都會選擇相貌醜陋的,傳說這種相貌連鬼神都避忌,不容易出事。

但其實隻是因為這一道總是夜行,不需要見到太陽,不需要和他人打交道,因此很多麵部畸形的人也可以勝任,漸漸就聚集起來了而已。

吳三娘入鄉隨俗,一直靠這一門手藝討飯吃,因此出門在外,才會戴著奇醜無比的麵具偽裝自己,衣服也總是灰撲撲的。

不過此刻生死抉擇的關頭,看看身邊的金玲一身明亮黃衫,腳戴金鈴鐺,鞋子都是繡花緞麵,再看看自己一身最便宜的麻布黑衣,還在逃命的路上被扯得這裏缺一塊那裏爛一條……吳三娘才突然發現,要是在這裏死了,她這輩子竟是沒穿過一件好看衣服。

“一定不能死在這裏!”吳三娘喃喃地說。

旁邊的金玲上前一步,冷聲說:“那就看你的命了。”說完,她臉色一肅,直接往那黑暗處走了進去。

吳三娘顧不得再說話,跟著金玲沒入黑暗之中。

光源徹底消失,兩人在黑暗之中摸黑行走,好一陣子,一直繞來繞去,這條路竟是十分漫長,就像是永遠也走不到頭一樣。

吳三娘因為家學淵源,在夜裏趕路的時間比見到太陽的時候多,這會兒卻也覺得有些心浮氣躁起來。至少夜裏在外麵趕路還有月光,這會兒伸手不見五指,又是黑漆漆的甬道,逼仄之餘還有種多年未見光的陳腐味道,讓人隻覺得暈頭轉向。

吳三娘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就在這個時候,吳三娘突然聽到了微弱的“叮鈴鈴”的聲音。

和金玲腳上的鈴鐺聲不一樣。金玲腳上的鈴鐺聲十分清脆,而這道聲音卻帶著厚重感,像是久經風霜的老者一般。

“什麼東西!”就在吳三娘腦子渾渾噩噩的時候,金玲突然出聲。吳三娘一愣,下一刻就看到一道流光一般的劍影從麵前閃過,金玲神色肅穆,揮劍直接斬出去,然後就是一聲淒厲的尖叫,仿佛什麼東西被紮穿了……

突然,整個通道有了光。

吳三娘沒明白發生了什麼,隻覺得眼前一亮。兩旁點著的長明燈雖然微弱,卻將周圍環境映得一覽無餘,但她此刻顧不得看其他,隻低頭看地上扭曲地躺著的一隻像是隻大老鼠的小怪物。它尖嘴猴腮,一雙巨大的眼睛是全白的,看上去十分可怖,它掙紮著在地上發出痛叫,地上流出的血變成一攤,沒過一會兒就沒動靜了,顯然是死透了。

“月鼠?”吳三娘驚愕地叫出聲來。

“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金玲十分納悶,她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剛才正發愣了。

也不怪她,畢竟這月鼠雖不算稀罕,但也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東西。吳三娘點頭,說:“我也是當年聽父親說過。月鼠雖名字好聽,可其實是吃死屍長大的,喜陰暗潮濕,多生於陪葬眾多的大墓穴或是戰場之中……”

月鼠並不為人所知,是因為長相可怖,就算被人撞見隻怕也以為是老鼠得了怪病,所以沒有引起過人們的注意。

吳三娘認識,是因為她的家族世代和屍體打交道,月鼠食腐,又極其貪婪,野物的死屍不夠的時候,就最愛去偷吃屍體,且因為善於隱匿又能遮蔽光源,一旦出現,就讓人十分頭疼。

可這些都不是吳三娘此刻在意的,她臉色發白,輕聲說:“月鼠一般不單獨活動,出外覓食都是整個族群一起……”

“什麼?”金玲聞言緊張起來。

吳三娘沒有繼續說下去,她左顧右盼,在金玲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臉色一變,直接腳底抹油,往這通道內部衝了過去。

吳三娘這一跑,金玲愣住了,就眼睜睜看著不遠處的牆壁上開始出現大塊大塊的黑色,像是黑夜開始擴散一般,直到聽到吳三娘大吼:“你還在發什麼呆啊!”

金玲抖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雖然她是個劍靈,不怕老鼠,但是到底是女孩子,看到一大群老鼠隻覺得頭皮都要炸起來了!

金玲也不戀戰,轉身也瘋狂地奔跑起來,通道裏麵出現了一幕奇景——兩人在前麵跑,後麵仿佛黑暗追趕一般,黑色陰影連續不斷地吞噬燈火,黑暗之中,傳來窸窸窣窣的移動聲,聽得人全身都忍不住發麻。

“這到底是什麼鬼!”金玲回頭看到,忍不住崩潰地大叫起來。

“快跑吧!”吳三娘瘋狂奔跑,根本沒時間回答金玲的話,隻催促她,剛才她發現是月鼠就已經臉色大變了——月鼠雖然能遮蔽光,但是能量十分小,剛才整個通道都黑漆漆的,而月鼠天性又喜愛聚居……這麼一推想就能知道,這通道之中隻怕有千百隻月鼠!

本來月鼠喜歡食腐,對活物沒興趣,是沒什麼攻擊性的,但是剛才金玲聽到動靜直接動手殺了一隻,那可不就是捅了馬蜂窩了嗎!

吳三娘推測的沒錯,這些月鼠看到同族慘死,這時候都仿佛瘋了一般,悍不畏死地朝著她們鋪天蓋地地湧來。

金玲劍氣揮動,到處都是分裂的血肉。但是這些月鼠太多了,俗話說蟻多咬死象,她們再怎麼也殺不完這些仿佛無窮無盡的老鼠。

“前麵!”兩人邊打邊退,吳三娘正絕望的時候,突然眼前一亮。

前麵是一扇打開的門!

吳三娘和金玲都大喜,飛快地往那邊退過去,進了石室之後,兩人想合力把石門關上上,可是石門卻比想象中的重許多,她們完全推不動。

“咦?它們沒過來!”金玲推了兩把推不動,正急著呢,突然發現那些月鼠雖然一直狂叫,但是卻根本不敢過來,連背後石室的光都沒有受到月鼠的影響。

“它們不敢進來!”金玲大喜,對著那群月鼠得意地笑,“來啊來啊,看本姑娘不弄死你們!”

“金玲,那個……我覺得……現在月鼠不重要……”吳三娘顫顫巍巍地說著。金玲不明所以地轉過頭,下一刻,也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2

這扇門後麵,是被挖得很深的地窖,而地窖下麵,全部都是密密麻麻蠕動的影子,金玲和吳三娘正站在這地窖和入門的交界處。她們剛才要是稍微大意一點兒,一腳直接踩進去……想到那個結果,金玲就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底下那些陰影不是別的,全是交纏生長著的蛇,此刻大約是感覺到有人進門了,這些蛇都豎起來,開始發出嘶嘶嘶的聲音,聽著更加瘮人。

“巴著邊緣進去吧!”吳三娘竭力不讓自己看底下,臉色發白地對金玲說。門外有月鼠等著,底下是蛇窟,她們想原路出去都出不去,唯有進去,說不定還好一些。

再說袁道長和李乘風不見蹤影,這進來的道路隻有一條,想來他們都應該在裏麵,隻要會合了,人多一些,再想辦法也不遲。

金玲和吳三娘想得十分美好,咬牙就踮著腳尖開始顫顫巍巍地往裏麵走。

下麵就是蛇窟,上麵與其說是邊緣,還不如說是巴著那石室的牆壁一點點往裏麵挪,偏底下的蛇還不肯放過她們,竟然也想巴著牆壁蜿蜒著爬起來咬人。

金玲自保無慮,吳三娘卻十分麻煩,情急之間,吳三娘拿出頸項之上掛著的金葉笛開始吹奏起來。

那樂聲清亮悅耳,瞬間就讓這蛇窟變得一片安靜。

與此同時,不知為何,有蒼勁的金鈴敲擊應和之聲從遠處傳來,似乎極其激動,遠遠的都能感覺到這地方的震動!

吳三娘和金玲看不到,在離她們很遠的地方,身著道袍的身影已經走到了這地下的正中心。

他一路走過機關遍布的密道,又走過布滿銅鏡的詭異耳室……與吳三娘她們不同的是,袁天罡一路暢通無阻,那銅鏡之中重重影子,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騷動一秒,然後竟齊刷刷地隱去了身形。

一路都是如此,那些東西並不是完全的死物,那些機關甚至發出了哢哢啟動的聲音,但是都在下一秒齊刷刷地停下,安靜乖巧得仿佛那些一觸即發的危險就是幻覺一般。

這一路走下來,可以十分確定,這竟然又是一座陵墓。

和珍珠夫人那掏空整座山做出來的亭台樓宇不一樣,這湖泊水道下連接的,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地下墓穴。

一路途徑的機關和甬道,還有各種陪葬的耳室,都表明了葬在這裏的是一位功績煊赫的大人物,而袁天罡一路走到了最中心的巨大石室,看到了一具安靜躺在石台上的棺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