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杜倫又談了一會兒話,兩人把那兩壺白水酒都喝盡,灌了個水飽之後,韓楓才回到了家中。
這時已是傍晚,天色昏暗,不少人家都點起了燭火,唯有他韓家還是黑黢黢的,如同家中無人一般。
“爹,我回來了!”
韓楓進屋前撣了撣身上的風沙,隨後探頭看向屋內。
客廳無人,廚房無人,主屋無人……那麼父親又是在靈堂了吧。
想起白天的那些事,韓楓輕歎口氣。他在外邊裝得再開心,但回到家中,卸下所有的偽裝和包袱,便覺得心情沉鬱。畢竟,每天麵對一個在靈堂對著牌位痛哭流涕的父親,再樂天也會鬱悶。
眼不見為淨。他回到自己的小屋之中,就手一翻,把白天從柳泉那裏得來的物事拿了出來。
那果然是一把兵器,而且還是一把短劍。
離都後十裏開外就是代國最大的赤金礦和鐵石礦,平日裏他們這些男丁都要去礦洞挖礦。韓楓從小就摸著那些鐵石長大,可以說也是辨別金鐵的行家。
如今短劍在手,韓楓不假思索,便在劍中二寸處彈了兩下。
顫聲嗡嗡,聲如蜂鳴。
這短劍的料子竟是極好的“寒鐵”,難怪觸手不溫,如冰如雪。鐵石礦中極少遇見寒鐵,往往大如山的鐵石礦,才能提到小拇指大小的一點寒鐵礦。據說山底有冰河,也有火河,鐵石礦在火河之中被燒融,再遇冰河凝練,而後經山石傾軋,百億年後才能形成寒鐵。
寒鐵製成的劍削鐵如泥,但是遇火便會崩裂,故而比最高等的玄鐵,次等的紫金,都要便宜許多。饒是如此,這一把寒鐵劍恐怕也廢了柳泉百金有餘。
百金,照他“大司徒”的話說,那是帝都富戶一生的積蓄了。
難得柳泉出手大方一次啊。
韓楓心中一陣感歎,想他今日鬱鬱不樂,自己也沒有多勸幾句,著實過意不去。
隻是……這一柄短劍交到自己手上,也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用它的機會。平日裏還要貼肉藏著,防著被人發現,真不知是該謝謝柳泉,還是怪他才好。
韓楓正想著事情,卻聽屋門“哢哢”響了幾聲。
他忙把寒鐵劍放回了袖中,抬頭往屋外看去。
他的小屋點著燭火,而連著的外屋卻沒有光亮,因此從他的目光往外看,一切都是漆黑的,辨了半天,才看見外屋裏有個佝僂著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地往櫥櫃方向挪。
“爹?”看著那個佝僂著的身影,韓楓心中一酸。父親的背駝得似乎比早上要厲害了些,自打父親上了四十歲之後,便迅速地老了起來,如今不過四十三歲的人,看上去似乎被風一吹就能飄走。
不僅父親一個,這離都之中過了四十歲的中年人,看樣子都像是癆病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沒一個人活得過五十歲。
看外屋昏暗,韓楓生怕父親被凳子絆著,忙拿著燭台走了過去。
韓逸之兩手哆哆嗦嗦地,在櫥櫃上不知摸索著什麼。他不點燈,甚至看見兒子拿著燭火走得近了,還別過了臉去,像是怕被燈火晃著。
韓楓無奈地把燭火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看向韓逸之,問道:“爹,您在找什麼?我幫你找。”
“牌位……牌位……”韓逸之含糊不清地吐出了兩個字,卻讓韓楓心中一顫。
“找娘的牌位?不是在靈堂裏麼?”韓楓一怔,暗忖爹這是老糊塗了麼,怎麼在櫥櫃這邊翻起了牌位。然而他剛抬腳往靈堂走,就被韓逸之一把拽住了衣角。
韓逸之道:“我的牌位。”
“啊?爹,您別跟我說笑。”韓楓一陣汗顏,賠笑道,“爹,您要什麼牌位?”
韓逸之輕咳兩聲:“我……備著,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咳咳咳,隻怕過不多久就該用上了。”
韓楓聽他這麼說,也不知該怎麼接話。他靜了一靜,就聽韓逸之又道:“孩兒啊,今年的夷女該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