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韓楓醒來時,見離娿已在盛裝打扮。
她平日為了行軍方便,穿得都很簡單,唯有今日不同。身上已著百褶裙,頭頂也戴上了燦爛的銀飾,稍一動頭,便渾身叮當大作。軍營之中不可能備著穿衣銅鏡,她平日裏也沒有帶著隨身的小銅鏡,此刻便接了碗清水放在麵前桌案上,正微探著頭,對著水描眉。
她平日裏雙手隻用來執刀執劍,亦或是驅蟲用蠱,此刻拿著小小毛筆,倒有些不穩。又不敢用多了力氣,又怕描得不整齊,對著水碗做了好一會兒,眉上卻未多一點。
韓楓起身,微笑道:“多一分太深,少一分太淺。本來就已很好,何必還要多此一舉呢?”
離娿道:“那怎麼行?今日是我最重要的一天,一切都不能出紕漏。”
“好,那我幫你。”韓楓接過毛筆,半蹲在離娿麵前,為她描眉。雖說也是頭一次,但他破障之初便是用手,此刻自然比離娿要穩一些。
描完了眉,韓楓貌似淡不經心地將毛筆放在一旁,道:“一會兒別怕,我陪你一起去。”
離娿笑著推了他一下,道:“昨晚上已經道完別了,就是不希望你去。這會兒搗什麼亂?”
韓楓道:“道別是你說的,我可沒有答應。我想過了,我陪你去,最是妥當。”
離娿仍笑著勸道:“不行。我去了就沒想回來,他們也不會怎麼難為我,可你卻不同,你若去了帝都,他們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會讓你留下。楓哥哥,你這會兒傷勢又沒有好,那原的話我們又不能太信過……就別讓我擔心了,好不好。”
韓楓忍痛轉了轉右手手腕,道:“方才為你畫眉是穩的,現在活動也已無礙。我的傷就算沒有全好,也能夠拿刀拿劍。更何況論及外傷,原傷得更重,此刻……”
離娿眼眸流轉,滿臉笑容終於掩下:“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能讓你去。楓哥哥,你我這幾年可說得上是相依為命,你真的以為你心裏想什麼,我猜不出來?你還是想殺了他,對不對?但我賭不起,你若殺他,必要踩過我的屍體才可以做到。”
話說得如此決絕,韓楓不知是該心寒,還是該歎息。他搖了搖頭,無奈放開離娿,道:“你就孤身去麼?”
離娿道:“我帶人蠱去。我若走了,他反正也留不長,總該把後事都收拾幹淨才好。”
韓楓深深看她一眼,許久不語,直到帳外傳來夷族人的催促聲。
聲聲催,如催命——或者說,就是催命。韓楓眉頭緊蹙,雙手握緊,離娿見狀,忙雙手握住他的左拳,道:“別生他們的氣,永遠。”語罷,她清了清嗓子,臉上擠出笑容,對外高聲道:“就來了!”
韓楓掀開帳簾,隻見帳前密密麻麻,全是跪著的夷族士兵。看他們身著襤褸,身材枯瘦,有些人頭發斑白,他也不知怎地,方才還燒灼著的怒火,一下子便滅了。這一百三十年的困厄,還有一年不到的生命,無論是誰,無論麵對何事,此刻心中都難免急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