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闓運說道:“說起這左宗棠,在下正有幾句話想對大人講。就是昨天,在下收到嶽簏書院的一封來信,是在下昔日的一名同窗寫來的。他在信中講,官製軍參奏左宗棠這件事,在湖南士子當中引起軒然大波。士子們說,如果此次朝廷辦事不公,他們就要聯名進京來告禦狀,為左宗棠鳴冤。”
肅順聽了這話一愣,忙問一句:“怎麼會是這樣?官秀峰與姓左的不認不識,他又何必去誣陷他?這些讀書人,可不是越讀書越糊塗嗎?壬秋啊,你給他們寫封信過去,就說是我說的,他們當真敢胡鬧,我就上奏皇上把他們一個一個都抓進大牢,革除他們的功名!”
王闓運笑道:“大人的話我一定轉告他們,不過,若這左宗棠當真是被冤枉的呢?大人試想,駱秉章久曆官場,閱人無數,憑他的精明勁兒,他怎麼可能用一個劣幕把持幕府呢?在下就是不相信,他與左宗棠在一起這麼多年,就沒看出左宗棠是怎樣的一個人?”
肅順聽了這話,沉思了一下,忽然問道:“壬秋,你講得也有道理。不過,官秀峰怎麼會平白無故便誣陷他呢?左宗棠僅是駱秉章身邊的一名師爺,與官秀峰不可能有恩怨啊?”
王闓運答道:“大人還記得駱秉章參劾樊燮的事嗎?奏稿該由誰來起草?左宗棠是幹什麼的?他在駱秉章身邊不就一直在為駱秉章辦理文案嗎?樊燮又是誰的屬官?”
肅順猛然大悟道:“壬秋,你繞了這大半天,總算才繞到點子上!看樣子,左宗棠這件事,還是穩妥些才是。”
肅順起身走了兩步,忽然兩眼望住王闓運道:“壬秋,是誰托你來同我說這些的?是不是那個左宗棠?你同我講實話,我不怪你,你們兩個可是同鄉啊!”
王闓運一驚,馬上鎮靜下來,答道:“大人說的這是什麼話?大人可能早就聽人說起過,左宗棠一貫心高氣傲,凡事都不肯服人,他肯求我這樣的人嗎?在下倒是希望他能求我一次呢!”
肅順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早就聽人說過左宗棠的脾氣,是有個不願意低頭的毛病,凡事又不認輸,強得很。”
王闓運道:“在下讀了同窗的來信,當時就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雖不能錯用一個人,但也不能錯殺一個人哪。在下是怕官製軍一時糊塗,上了樊燮的當啊。當今天下,各省都知道湖南有個左宗棠,如何如何了得,轉眼又說他是劣幕,這讓天下人會怎麼想呢?”
肅順重新坐到案前,一邊喝茶,一邊深思起來。
王闓運急忙起身,正要告退,肅順忽然說道:“壬秋啊,左宗棠這件事啊,我適才在心裏反複想了想,錯也好對也好,都不大好辦。上頭已著官秀峰去辦,結果怎樣還不知道,別人怎麼好說什麼呢?”
王闓運一聽這話,心頭撲地一跳,忙道:“大人,如果真是官製軍成心要陷害左宗棠,左宗棠不是死定了嗎?人頭隻有一顆,如果砍掉了,這人也就到壽了,大人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呢?”
肅順點了一下頭,一邊深思一邊道:“現在這個時候別人的確不能說什麼,但此時若有哪個人保左宗棠一本,事情恐怕就好辦些。”
王闓運答道:“大人真能講笑話。都這個時候了,誰肯站出來為他講話?官製軍已晉協揆,誰放著活人不交,去交一個要死的人啊?”
肅順自言自語道:“壬秋所言不差,官秀峰剛晉協揆,聖恩正好。左宗棠這件事啊,隻能等官秀峰的折子到後再說吧!”
王闓運用過晚飯後,連夜趕到郭嵩燾府邸,把肅順說的話據實相告,讓郭嵩燾作速函告曾國藩,請曾國藩盡快想辦法。曾國藩做過十幾年的京官,官至二品侍郎,在京官麵前有麵子,說話也響。
曾國藩收到郭嵩燾信時,聖旨也偏巧下到湖南巡撫衙門和湖廣總督衙門,原來是將樊燮即行拿問,著交駱秉章嚴審究辦。
旨曰:“駱秉章奏查明總兵各劣跡實據,並有侵虧營餉重情,請拿問提訊一折。湖南永州鎮總兵樊燮,有署內差役冒領兵糧、攤派養廉、蓋造房屋,並演戲賞耗開銷公項各劣跡,前經諭令駱秉章查明參奏。茲據奏稱‘該員種種劣跡均有確據,且擅提廉俸,數至盈千,懸款無著。署中一切使用,複提用營中銀錢至數千之多。實屬恣意侵虧,大幹功令,亟應徹底追究,以儆官邪’。樊燮著即行拿問,交駱秉章提同人證,嚴審究辦。並著湖北督撫飭查該員現在行抵何處,即委員押解湖南,聽候查辦。欽此。”
聖旨遞進總督衙門時,樊燮已到武昌多日,這時正在城外的營中對買來的一名丫環大行不軌。聞聽總督有請,他一腳便將丫環踢開,帶上隨員趕進城去。
到了總督衙門的簽押房,他見官文正冷著臉子一個人坐著喝茶,便猜出可能出了什麼事情,當即慌忙施行大禮給官文請安。
官文也不扶他,摸起聖旨往他的懷裏一摔,說道:“你這個人哪,自己看看吧,你就要大禍臨頭了!”
樊燮未及把聖旨看完便已嚇得癱跪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磕頭一邊哽咽著說道:“卑職是冤枉的呀,沐恩一定要給卑職做主啊!卑職的生死,可全在沐恩的身上了!”
官文手撫胡須,冷冷地說道:“事情出來了,你又嚇成這樣!你當初怎麼不收斂一些呢?老夫說過你多少次,你哪一次認真聽過?聖上讓把你交回湖南究辦,老夫有幾個膽子敢抗旨不遵?老夫真恨不得踢你幾腳才解恨!”
樊燮哭道:“要殺要剮,卑職隻憑沐恩處置。沐恩可萬不能把卑職交回湖南啊!”
官文氣憤地說道:“你個狗雜種,你犯的事情還不夠砍頭嗎?老夫怎麼攤上你這麼個不爭氣的屬官!”
樊燮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沐恩可不要氣壞身子啊!卑職自打跟了沐恩,就一直把沐恩看成自己的父親。卑職以後再也不敢惹沐恩生氣了。沐恩快消消氣吧,卑職給您老磕頭了!”
樊燮話畢,也顧不得隆冬季節地麵堅硬,直把頭磕得砰砰山響。
官文長歎一口氣,說道:“好了,你起來吧。你這次的事啊,恐怕不破費些銀子是不行了。”
樊燮一聽官文的口氣有些鬆動,忙一骨碌爬起來,也顧不得擦眼淚,便說道:“沐恩隻要能讓卑職躲過這劫,不管花多少銀子,卑職都願意出。”
官文手撫胡須沉思了一下,緩緩說道:“肅順那裏要打點,怡親王、鄭親王那裏也不能空著。還有幾位大軍機,也須堵他們的嘴。這樣算來,恐怕得一百萬兩銀子才行!樊燮呀,你有這麼多嗎?”
樊燮用心算了一下,說道:“卑職手裏現在能有六十餘萬兩,京城和長沙還各有一處宅子。內眷手上呢,還有一些首飾。沐恩,這些銀子什麼時候用啊?”
官文一瞪眼道:“你這個糊塗蟲,你的命現在就掌握在人家的手裏,不急著辦來得及嗎?你再這麼說,老夫可真不能再管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