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意格愣了一下,問道:“款子是從哪家借的?怎麼這麼快?大人不是在跟鄙人說謊吧?”
胡雪岩笑道:“說起來也是撫台大人運氣,不知怎麼的,巡撫衙門想借洋款的事,就被東亞銀公司知道了。老弟知道,英國的這個東亞銀公司,專做借款這種生意的,既然知道了消息,他們自然就不肯放過。剛剛,他們把本官請去就是談這件事的,還找了江蘇巡撫衙門裏與本官相與的兩位觀察作陪。老弟你說,這不是該著這筆洋款能借到手嗎?本官午後還要去他們那裏談細節,就不陪老弟了。老弟隻管在這裏住著,缺什麼就管底下的人要,沒人敢說個不字。等本官辦完了這事,再好好陪老弟玩。”
日意格沉吟了一下,又起身走了兩步,忽然說道:“常捷軍和稅務司還有些事情,鄙人離開久了不好,鄙人準備吃過午飯就回寧波去。”
一聽這話,胡雪岩自然是喜從天降,但他卻有意瞪大眼睛道:“這怎麼行?說好了,本官辦完公事就陪老弟玩的,這不是不給麵子嗎?本官是決不肯放老弟走的。”
日意格有日意格的心思,他自然不肯聽胡雪岩的,午飯一過,他便帶上親兵登船而去。
送走日意格,胡雪岩乘轎來到城東的一家半掩門裏。先留了一塊訂銀,讓這裏抓緊收拾出一桌酒席來,又叫過兩個姑娘,暗中如此這般吩咐了一回。然後又單送了每人十兩銀子的使費,這才坐進一間幹淨的房裏,單叫了一名清秀的姑娘陪著,一邊喝茶,一邊坐下等著李恒。
李恒被請到後,酒菜也已收拾妥當。胡雪岩單為李恒叫了一個姑娘,自己也叫了一個,另有三位陪席的隨員,卻隻叫了一位姑娘。這裏有個緣故,當時的半掩門規模都比較小,最多也就是三四個姑娘撐門麵,屬於半公開的那種。但半掩門又與野雞不一樣,半俺門都有堂子,野雞卻大多獨來獨往,隨便領個地方就行。
胡雪岩知道這家半掩門隻有三個姑娘,如果多叫一個,便隻能到外麵去叫,花時間不說,開銷還高。胡雪岩現在沒有玩的心思,隻是一心巴望能把左宗棠交辦的事情辦理妥帖。
席間,胡雪岩自然把李恒好一頓奉承,說李恒年輕有為,以後一定能發大財。李恒當然是滿心歡喜。
伺候李恒的姑娘起始還放不開手腳,後見李恒摸摸索索地,是此中老手,於是也就放下心來,很快熱得像一家人,不僅把臉在李恒的胸前亂拱,還把李恒鼻梁上的玻璃鏡子摘下來自己戴上,惹得一桌的人大笑不止。
酒後,又喝了稀飯,胡雪岩便讓姑娘扶著李恒到房裏去歇息,他則又打發車去把盛宣懷接來,單安排了一桌酒席,又從外麵新叫了兩名姑娘,一直吃到子夜才散。
送走盛宣懷後,胡雪岩自然也在這裏歇下。第二天早起,夜裏伺候李恒的姑娘當先走出房間麵見胡雪岩。兩個人耳語了幾句,胡雪岩就從袖裏摸出塊銀子塞給她,然後便讓人請李恒出來一同吃早點。
李恒卻隻簡單洗漱了一下便要走,口稱:“公司稟到時間是卡死的,遲到了要罰薪。”
胡雪岩卻說道:“老弟還沒有同本官說清楚,這次撫台從貴行借款,利息究竟是多少?”
李恒邊梳頭邊道:“大人真是好忘性!昨兒不是說好的一分二嗎?怎麼隻隔一夜就忘了?”
胡雪岩乜斜著眼睛望著李恒說道:“是一分二嗎?昨兒老弟明明跟本官說是八厘的,怎麼隻隔一夜,就長了四厘?老弟下手狠了些吧?盛杏蓀觀察與麥華陀領事可是最好不過的。盛觀察把這話說給麥領事,麥領事再把這話講給東亞銀的英國人聽,老弟還想在東亞銀做下去嗎?”
李恒一聽這話,先是打個愣怔,口裏一邊說道:“大人何出此言?一分二就是一分二,怎麼憑空出了個八厘?”李恒口裏這麼說,腦海卻在飛快地尋找著自己的破綻。
這時,正巧昨夜陪他的那位姑娘進來上粥,他便登時明白了一切。一定是昨晚自己玩得高興,不小心把一些不該說的話對婊子說了,由婊子的口再傳給了胡雪岩。
但他知道胡雪岩也是靠這個起家的,所以並不心慌,隻是從容地坐下來,耐心地同胡雪岩討價還價。但胡雪岩此次卻是鐵了心要把厘金壓到最低點,隻肯出到九厘,再不肯相讓。
李恒急得又是磕頭又是作揖,但最終還是按九厘之數辦理。李恒至此才知道胡雪岩的手段是何等了得。
胡雪岩原本是此中老手,此次借款他得了多少好處呢?說出來恐怕沒人相信,他此次商借洋款竟是一絲一毫的好處也未得到,還憑空自家掏了幾百兩的腰包。
這正是胡雪岩的精明之處。胡雪岩行前就已打定主意,他是首次出麵為左宗棠辦理借款,他不僅要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還要讓左宗棠完全對自己放下心來。
左宗棠是一省巡撫,膽子又大,以後要辦的事情一定很多,時間長了,胡雪岩不愁賺不到銀子。胡雪岩不會釣魚,但他卻深諳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
浙江巡撫衙門開具的擔保憑證,很快由快馬送到上海。江蘇巡撫衙門也在盛宣懷的斡旋之下,開具了中人保單。胡雪岩於是再次趕到東亞銀公司,與李恒辦理具體的支付事宜。
經胡雪岩的一番周旋,東亞銀公司同意將支付期由原定的一個月縮短為十日,並指定由江蘇巡撫衙門代收。
胡雪岩風風光光地回到婺源,趕到巡撫衙門時,卻見日意格也坐在官廳之上;日意格的旁邊,還坐著另外一個外國人。
禮畢,左宗棠拉著胡雪岩的手道:“雪岩,你老弟辦成這件事,不僅是楚軍之幸,也是浙江全省之幸!你老弟辛苦了!來,本部院給你介紹一下。”
左宗棠用手指著日意格說道:“這位日參將,你們是老相識,本部院就不介紹了。這位呢,是日參將領來的新朋友,是專做槍械生意的,叫堵布益。你們拉一下手,算是見個禮。”
胡雪岩急忙伸出手去,堵布益也慌忙把手伸過來,兩個人握了握手,便各自落座。又說了一會兒話,左宗棠便傳人把日意格與堵布益送回官棧歇息,約好明天再見。
左宗棠單把胡雪岩請到簽押房說話。胡雪岩詳細地把這次借款經過向左宗棠逐一作了稟報,連代辦李恒多要一厘利息的話也未隱瞞。
左宗棠聽得高興,連連道:“這是應該的,代辦吃的就是這碗飯。何況,我們以後還要依靠這些洋行辦許多事情,代辦這一關是不好得罪的。你老弟隻準他吃一厘,已是省了老大一筆銀子,這就是大功一件。雪岩哪,等這批借款劃過來後,本部院打算就委托日意格帶來的這個堵布益,去采購我們需要的槍炮。日意格是法國人,眼下正在為大清做事。堵布益呢,也是個法國人。法國人較英國人心性好些,也不如英國人狡詐。委托法國人辦理事情,本部院總能放下些心來。雪岩,你以為呢?”
胡雪岩忙答道:“撫台大人所言極是,法國人和英國人相比,相對忠厚些。何況,除了英國人,再不用法國人,我們要購買的這批槍炮,如何才能買到手呢?”胡雪岩的幾句話,說得左宗棠越發高興起來。
左宗棠撫須說道:“本部院已計議妥當,這次購買槍炮的事,還由你出麵與日意格和堵布益談。想得周密些,不能出絲毫紕漏。這批槍炮如果購買順利,收複省城當是很快的事。”
堵布益是法國軍火商人,初在埃及旅居,於鹹豐十年來中國漢口、寧波、上海各口推銷軍火,與大清國的許多督撫都熟悉,很是做成幾筆大生意,成了暴發戶。在當時的大清國地麵,英國商人靠販銷鴉片發財,法國商人則靠推銷軍火致富。堵布益除與大清國的官員有交往外,還與太平天國的許多將領也有來往,也向太平軍推銷軍火。這正應了“商人無國界,到處都發財”的那句老話。後來中法因為越南而發生的那場戰爭,始作俑者就是這個堵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