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荃字沅甫,號叔純,貢生出身,是曾國藩的胞弟,因行九,人們習慣稱其為九帥。曾國荃是湘軍吉字營統領,累官七品知縣、四品知府加道銜。鹹豐十年(公元1860年)便已是三品的按察使銜,次年以按察使記名加布政使銜,旋授浙江按察使。曾國荃的吉字大營現是圍困江寧的主力,已占據雨花台,逼近江寧城。朝廷此時把江蘇布政使放給曾國荃,無非是希望曾老九再加一把勁,能早日打破城池,盡快收複這座被太平天國占據了十幾年的石頭老城。但曾國荃此時卻極其艱難,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他已經三次回籍添募新勇,兵力已達四十餘營,但對能否如願打破城池,心裏仍無十分的把握。
蔣益澧字鄉泉,籍隸湖南湘鄉。初入王錱團練,因功賞九品頂戴。王錱戰死後,轉入羅澤南大營,因作戰勇猛擢七品知縣銜,成營官。隨曾國藩出省作戰,仍隸羅澤南,因功賜賞戴花翎,升為四品知府銜。
左宗棠進攻浙江,奏請蔣益澧率軍相助,蔣益澧到後不久,很快便被左宗棠保舉成二品頂戴布政使銜。蔣益澧同李元度一樣,都是中途改換門庭的;李元度投的是浙江巡撫王有齡,蔣益澧靠的是湖南巡撫駱秉章。因此,曾國藩對蔣益澧的看法極其壞,胡林翼生前也沒少在人前人後講蔣益澧的不是。從一而終,是當時有血性的男兒所奉行的一個死教條。其實,蔣益澧負氣離營不久就開始後悔了,盡管他知道跟著李續賓幹下去他很難有大作為,但湘軍統帥畢竟不是李續賓而是曾國藩,這就讓他抱定了一條就算中途改換門庭也決不易旗的宗旨。駱秉章請他重新出山募勇去援廣西,他答應了,但卻向駱秉章提出,募勇後,改換旗號不可,新軍仍打湘軍旗號,駱秉章同意了。
曾國藩得知這件事後,一次撫須對幕僚歎道:“本部堂沒有看錯,鄉泉能從一介兵勇做起,直做到四品知府銜,的確是個軍中驍將!可惜,本部堂偏聽偏信了迪庵的話,沒有強留鄉泉。鄉泉離營,使我湘軍失去一隻猛虎,實乃本部堂之過也。這件事怨不得鄉泉。”
曾國藩於是不再對蔣益澧另眼相看,反倒高看了他一眼,並累次向廣西巡撫勞崇光疏薦蔣益澧,終使蔣益澧靠著軍功進入司道大員行列。
其實,左宗棠與蔣益澧來往並不是很多,這一則因為蔣益澧出身卑微,又沒有功名,一則也是因為蔣益澧自己身在行伍,與衙門中人來往不密。蔣益澧自己都知道,他和左宗棠不是一個層麵上的人。
現在,頭上有了頂浙江布政使的烏紗,蔣益澧好歹敢往人前站了。
機密
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正月初,婺源巡撫衙門的官廳裏,彙集了左宗棠麾下的各路豪傑。他們奉命從各個戰場來到婺源,是要會商一下在浙的湘、楚各路人馬下一步的進止。
一封由衢州發來的軍機快報飛速地遞進來。左宗棠心頭一跳,不動聲色地將快報悄悄拆封,飛快地瀏覽一遍。各路將官都屏住呼吸,極其緊張地望著主帥。
左宗棠放下信,笑著道:“本部堂要向各位老弟通報一個好消息,我衢州水師營建成了!昨天,由劉總鎮監造的我水師營全部戰船,已經下水,由日意格、堵布益購進的洋大炮,也都分別安到了船上。劉總鎮正在衢州江麵加緊操練,隨時可以出征!”
蔣興澧高興地說道:“這下可好了,克複杭州就不用愁水上這一條路了!”
劉典這時道:“撫台大人,嚴州收複,水勇練成,我們這不是雙喜臨門嗎?司裏想替各位老弟向撫台提個請求,不知撫台能否應允?”
左宗棠撫須笑道:“劉臬司有話隻管講來,不要遮遮掩掩的。”
劉典道:“撫台容稟。各營斷餉已達八個月之久,如今又要圍攻湯溪,能不能補發一兩個月的餉啊?光有糧沒有餉,下麵鬧意見哪!”
左宗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忽然一笑道:“你劉臬台肯定在本部院的身邊埋伏了眼線!江西的十萬兩濟餉昨兒午後才送到,你老弟今兒就張口索餉!各位老弟呀,現在我大清國的各路官軍,哪路不欠餉啊?欠幾個月餉有什麼打緊哪,你的就是你的,又不能拖黃,積攢到一塊兒來領,多好啊!罷罷罷,本部院就給你個麵子。壽卿軍門所部各營先給兩個月的餉額,其他各路暫發一個月的餉額。劉孟容藩司在四川又為我部人馬籌募了八萬兩的助餉,估計下個月就能送到。劉孟容幾次為我助餉,是本部院的恩人,也是各位老弟的恩人!”
左宗棠眼圈一紅,說不下去了。
一名剛到浙江稟到的候補道員這時說道:“職道在京裏就已聽說,湖南‘三亮’雖未撮土為盟,插草立誓,但做起事來卻配合默契,頭上都頂著一個義字!無不感天動地!如今看來,傳言當真不虛!職道這才知道,何以湖南‘三亮’,個個都能聲震環宇的緣由!動問在座的各位大人一句,職道所言對也不對?”
劉典這時接話道:“老弟所言,本官以為也對也不對。”
候補道員馬上反問道:“臬台大人此話怎講?怎麼叫對,怎麼叫不對?職道可是聽糊塗了。”
劉典笑道:“老弟呀,你適才所言湖南‘三亮’配合默契,頭上都頂著一個義字,這話不錯。但老弟卻忘了,湖南‘三亮’能聲震環宇,還因為個個都是腹有良謀、胸懷韜略的稀世之才啊!”
劉鬆山這時點頭道:“劉臬台所言極是,本鎮也有同感。若非小亮孟容方伯韜略過人,匪酋石達開豈能兵敗請降?據本鎮所知,石酋是長毛王爺當中最講義氣之人,又最會用兵。他若不服孟容方伯,他就算一刀斬斷自己的脖子,也不會自縛雙臂甘願請降的。本鎮適才在想,老亮羅山方伯若非克複武昌時戰歿,功名前程說不定也是一省封疆呢!現在可好,湖南‘三亮’,倒成了今亮最亮了!”
左宗棠見一班文武官員越說越多,隻好擺擺手道:“你們都不要說了,說一千道一萬,若非滌生節相出山練勇,我湖南‘三亮’,一個都不會亮的!本部院已讓人在飯廳擺了幾桌好飯菜,各位誇獎湖南‘三亮’也都誇獎得有些累了,我們先吃飯,飯後才有力氣接著誇不是?”
蔣益澧邊起身邊道:“司裏可是真信了老祖宗的那句老話:‘誇人總沒得虧吃。’這不是嗎?誇著誇著,好酒好肉就上來了。飯後啊,司裏也要好好地誇獎湖南‘三亮’幾句,說不定把撫台誇得高興,一糊塗,能多給本部各營發兩個月的餉呢!”
左宗棠哈哈笑道:“你們這些人哪,成天算計著本部院手裏的那點銀子!本部院雖已上了些年紀,可就是不糊塗!本部院還是那句老話,這餉啊,拖幾天沒什麼打緊,可有些事啊,就不能拖著辦。本部院現在八方籌款,就是想幹幾件大事啊!”
劉典聞言一愣,不由止住腳步小聲問道:“季高,你心裏莫非又有了什麼新計劃?”
左宗棠神秘地一笑,小聲道:“本部院還沒有把事情想成熟,眼下不能同你講。”
劉典低頭沉吟了一下,不由自言自語道:“洋槍洋炮已經采購回來了,水師營也建成了,還想幹什麼呢?”
各路將官又在婺源計議了兩天,方各自回營,奉命向湯溪方向開拔。此次收複湯溪,左宗棠特委蔣益澧陣前統籌,劉典為監軍,劉鬆山行先鋒事。
當晚,左宗棠給江蘇巡撫李鴻章遞快函一封,邀其同赴衢州去水師營看操;又給曾國藩發谘文一道,通稟水師營成師的消息,亦邀曾國藩蒞臨衢州檢閱。
李鴻章接到左宗棠的信後非常高興,當即由上海起程從水路趕往衢州。曾國藩因軍務繁忙脫不開身,隻委一名候補道來向左宗棠致賀。
得知李鴻章來衢,左宗棠特意穿了身簇新的官服,紅頂戴也讓香兒擦了又擦,這才挑了身邊的五個頂子好的幕僚,帶了二百名親兵,由陸路乘轎向衢州徐徐而來。
因為提早下了滾單,沿途都有地方官接送。左宗棠到衢州的第二日,江蘇巡撫李鴻章的官船也到了。左宗棠聞報,帶上衢州大小地方官齊聚碼頭迎接。
李鴻章被人扶下船來,先撣了撣衣服,又正了正頂戴,這才衝著左宗棠大聲道出一句:“季翁!”
左宗棠哈哈笑著緊走一步,口裏不由自主地說道:“少荃!”
兩個人用平行禮見過。左宗棠拉著李鴻章的手,邊走邊道:“少荃哪,左老三想你呀!你老弟剛接署通商大臣,就辦了個廣方言館,老哥為你高興啊!”
李鴻章謙遜地說道:“季翁謬獎!季翁有所不知,廣方言館能順利辦成,全賴我恩師之力呀。他老為了廣方言館能早日開課,不知給總理衙門說了多少好話,就差趕進京師,挨著個兒給一些大老磕頭了!季翁啊,我大清想辦成一件事情,難哪!”
一句話,說得左宗棠眼圈兒陡地一紅,不由動情地接口道:“滌生是治國大才,他除了兵事上尚欠火候外,其他的,都勝過左老三哪!”
李鴻章一聽這話臉色倏地一沉,但他很快便把不快掩藏起來,笑道:“季翁啊,您老這水師營建成,可正是時候,實乃國家之幸啊!”
左宗棠一愣,不由反問一句:“少荃,此話怎講?”
李鴻章笑著說道:“季翁可是明知故問了。江寧已被我官軍團團圍住,九帥的吉字大營已紮營雨花台。但洪逆水師強悍,其中夾雜著幾艘西洋造鐵甲戰船,極其了得!我湘軍水師連連受挫,卻奈何不了長毛半步。恩師此時就算連日趕造戰船,亦不能應急呀!偏在這時,您在衢州卻建成了水師大營,設若將這些船開到江寧水麵,江寧的收複,不是隻在旦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