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章(2 / 3)

那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兩年之後就迎來了歆兒這個時代的終結。

垂佑五年稱得上是一個天災地孽、物怪人慌的糟年。

東邊兩個重鎮接連顆粒無收,歆兒調撥兩次,還廣散了一回官倉的糧食,奈何各地歉收,拆了西牆也補不好東牆,反而讓西牆也破了。大度調撥糧食隻是連累更多的地方發生恐慌,總覺得自己地頭上就指著這麼些口糧過活,調到別處,本地也要支撐不住。

每天看著報荒的奏章,歆兒越來越沉不住氣。他很想找一個痛斥的對象,很想找到問題的症結,下狠心一口氣解決,讓一切回歸正常。

可是怪誰呢?怪他自己沒有預測到災荒嗎?皇帝不是從事專門行當的人,他並不懂農學。

那麼要怪他沒有任用正確的人嗎?義倉能夠有糧可散,應該歸功於大臣們建議存糧備荒。他們的辦法很對,他也沒有漠視這麼好的主意。他們都沒有錯。遺憾的是,存入義倉的糧食太少了。

有貪官可殺,也好呀!至少讓百姓對他有信心。可糧食不是被貪汙,是大地隻給了那麼一點。平日緊巴巴攢下的一點點,怎麼禁得住普天之下的百姓張口等著?

那麼,隻能怪天吧……歆兒悲觀地將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仰望天空上。那個成為他所說的第一個字、成為他命運庇護者的天,難道要拋棄他了嗎?

夏天又一次發生騷亂,這皇朝便如風雨中的鳥巢,搖搖欲墜。

東邊兩個重兵之鎮供不上口糧,不隻百姓剝樹求食,守兵也人心惶惶。終於,一群饑民豁出性命,請開軍倉。擅自開倉是死罪,鎮將不敢做主。他的拒絕激怒了合境饑民,當下叫囂著殺鎮將、搶口糧。鎮將眼看逃不過一死,開倉放糧之後,不待處罰便反了。

東國趁機大舉興兵,一口氣打下東十二鎮。

敗績傳來,歆兒默了半晌才問:“謝大將軍在哪兒?”

幾名武將未想到他又惦念起謝震,麵麵相覷,如實回答道:“謝家在東平郡內,此番不幸被東奴攻克。大將軍若還幸存,恐怕也流落戰地了。”

“那時若是沒有放他還鄉……”歆兒閉上眼,歎了口氣。

若是沒放他走,現在和日後需要擔心的又是另一個問題了吧?

“我朝以戎馬立國,大小名將不下百位。哪位將軍能領兵,將東奴趕出國境?”歆兒大聲問。

一名將領道:“眼下朝廷驍勇之將多,善戰之將少。東奴來勢凶猛,隻有守備西陲的睿將軍堪當此任。”

“西邊的素颯難道能怠慢嗎?”歆兒搖頭否決。這男人,已將偽國的地域擴展。從前隻占北部一隅的偽國,如今已成為帝國的西鄰了。

“恰好西邊在竭力防禦蠻族,未必能抽身出擊。”

“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吧。”

歆兒與眾將議至頭昏腦漲,心情低落。散了一撥武將,又來一班文臣。

“四海擾擾,天下不安。請陛下下詔罪己,略安民心。”他們說。

“好吧。”歆兒有些疲憊,“寫好了給朕看看。”

立刻有人呈上一遝——原來早有準備。

歆兒冷笑著展開,看了幾項,臉色就變了:“這第三條,‘寵溺異姓之女,顯貴罪臣之後’,是誰寫的?把這舊賬簿翻出來,想趁火打劫不成?”說著一把將草擬的底本扯成碎片,劈頭蓋臉向大臣們扔過去。

這便是他記憶中最後一次大發脾氣。再往後,連發脾氣的機會也所剩無多。

反擊之戰打得痛快淋漓,可惜也輸得哀鴻遍野。聽說敵人攻向京城,歆兒呆坐了很久。百僚跪請皇帝離京,為皇家正統保存血脈,以待日後重整山河。既然說出重整山河的話,那這山河畢竟是要保不住了吧!

皇後素氏悚然變色,力主皇帝應該留下鼓舞士氣。他嫌惡地一甩袖子:“我知道素氏的本事大,我們這些沒本事的人,難道陪著你死?”

皇後呆了一呆,歆兒借機走了。皇後將後冠摘下,重重摔在地上,切齒道:“皇天何其昏,令我嫁此人!”這位平日並不顯山露水的皇後,竟無視皇帝,自帶著丹茜宮衛尉與禁軍,將京城保護起來。

歆兒一溜煙跑到耽翠宮,拉著昭妃的手,涼涼地笑道:“忘機,我們不要這裏了。我們再找一座都城,我為你蓋另一座丹茜宮。你說,往哪裏走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