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明朝的春花秋月.下》(5)(2 / 3)

題畫春雷發地見天根,春色巫山季女魂。

蝴蝶夢中三折徑,枇杷花下一重門。

莎汀沙軟眠鳧子,菜圃香清接稻孫。

卻怪漫空飛柳絮,化萍點破小潮痕。

作年年新綠長新根,春暖香迷蛺蝶魂。

剛伴杏花開二月,恰承翠輦山重門。

隨風拂拂離侵裙,履帶雨離認稻孫。

最好深閨小兒女,多情攜侶伴苔痕。

憲宗正在為這張花箋上悲怨的情詩費腦筋,這時有人來報說殷娘娘有消息了,原來她已自縊在禦花園中了。憲宗慌忙三腳兩步趕到昭慶宮時,隻見殷素貞已直挺挺地臥在床上,脖子上的帶子還沒有解去,因為已氣絕了好一會兒,渾身冷硬如冰,憲宗痛哭了一場,諭令司儀局,按照貴妃禮盛殮,往葬金山,並追諡為貞義賢淑貴妃。

原來在憲宗勘問伍雲潭時,宮人們三三兩兩地在那裏竊竊私議,說這個刺客按律必得零刀碎剮,早就預感是自己心上人落網被擒的殷妃忙來一探看,見果然是伍雲潭!怎麼能忍心看心上人因自己而遭此酷刑,於是殷妃避開宮人,悄悄投環自盡了。

6、老藩王騙婚大公主

憲宗正為喪了殷妃悶悶不樂,卻又有內侍稟報,昭仁宮中失竊,別的一樣不少,單單不見了那襲朝鮮進貢來的孔雀氅。盜氅人在尚衣局裏留有姓名,寫著“二月十二日韓起鳳到此取孔雀氅而去”。

這件孔雀寶氅,在宣宗時代孫妃被暗誅後,一直藏在內務府的尚衣局裏。英宗繼統,賞賜給慧妃蓉兒,後來她中道失寵,氅也就被追繳回去。景帝時又賜與了瓊妃,英宗複位後將寶氅追回。待憲宗嗣立,在太監汪直的慫恿下又將寶氅賜與萬貴妃。萬貴妃年老色衰而恩馳,憲宗就向萬貴妃索還了寶氅改賜給殷妃。殷妃自縊後,趙妃分外受寵,她第一件事就先向皇帝陛下把那件寶氅要來。哪曉得過不了十幾天,寶氅竟然失竊。

憲宗正沒處消氣,當即就下一道嚴諭,令限日偵獲,期限是三個月,且必須人贓兩獲,倘若誤期,二品以下罰俸,四品以下一例革職遠戍,或另行定罪。

為保前程,誰敢怠慢,督撫去追著臬司,臬司又去督促他的部下,隻苦了那些小吏,天天受責遭笞。而宮內的主管也被逼得惶惶不知所措,直直鬧得天翻地覆烏煙瘴氣,盜賊還是沒有影蹤,那件寶氅更無下落。

徽王朱見濤被封地在宣德,因他專好結交名賢能士,所有一時有孟嚐君的雅號。徽王愛姬蔡氏忽然急症而死,徽王感傷得勺水不進有三四天,於是門客們忙著去替徽王打探香閨名媛以再續鸞膠,可徽王眼光甚高,揀來揀去,一個也選不中意。

徽王有個門客是畫師,他剛從朝鮮回來,帶有一幅美人圖,畫的是朝鮮大公主富燕兒的玉容,圖中的朝鮮大公主芙蓉其麵,秋水精神,嫵媚多妍,含情欲笑,確是絕世佳麗。徽王看得拍案叫絕,但卻不敢相信天下真有這樣的美人,認為不過是畫工的妙手罷了。這位門客嚴肅地說,畫上的大公主是呆滯的,若是換成個活潑潑的真美人兒富燕兒,在座的人都為之目眩神奪。因此富燕兒被稱為朝鮮第一美人,其真是壓倒群芳,足令六宮粉黛無顏色,不知有多少王孫公子為大公主相思而死,可大公主發誓,非天下第一人,否則情願終身不嫁。

古時孟嚐君好客,臨危見援於雞鳴狗盜,如今徽王相思朝鮮大公主的心事,也自有他的門客們設法替他斡旋,於是他們到朝鮮國居然以憲宗皇帝的口氣求婚,因為隻有他配稱得上是天下第一人,於是就得到了有朝鮮國王蓋寶璽的允婚書許可證,隻是娶外邦的第一美人,聘禮多寡且不論,惟有三樣貴重的東西是萬萬不可少的。第一就是要從前朝鮮老國王進貢中國的那件孔雀寶氅;第二是秦漢時的玉鼎一座,備大公主早晚燒香之需;第三大公主好武,必具寶劍一口,昆吾、太阿、巨闕、紫電、青虹或龍泉、幹將、莫邪、鬆紋、諶盧、魚腸等,大小不論,得一即可。

於是徽王用重金求得了劍和玉鼎,但孔雀氅深在皇家禁宮裏卻太難辦到了,可藝高人膽大的拳棒教師韓起鳳勇於攬下此重任。韓起鳳本是個老江湖中人,當初專門替往來客商保護財貨。綠林中的弟兄隻要一見有韓起鳳的旗幟在車上,就誰也不敢動了。後來為了一樁不平事,他殺了土豪和縣令,亡命在外。四處流浪中,聽說徽王好客,就特來投奔,於是就得到了一個安全的避難所。現在他答應去宮中盜氅,一來算是報答徽王的德惠,二來是也要顯顯自己的本領。

到了北京後,韓起鳳揀了冷僻的雲棲寺住下,然後就到西華門外內監們遊樂常去的茶樓酒肆等處品茗沽酒,於是慢慢地就和太監們交上了朋友。

到把盜寶的路徑弄熟後,第三天晚上,韓起鳳就換了一身夜行的衣靠,施展出最高的技藝,直奔宮中尚衣局。誰知找來找去也沒有,韓起鳳忙退出宮來,明日又往茶坊酒肆裏去討那些內監的口風。這才知道原來那件寶氅已賜給了昭仁宮的趙妃,於是在又一次躥進皇宮的行動中,韓起鳳如願以償後,為自己借機天下揚名的初衷,他就又重入尚衣局寫下了那麼一行字。

7、血濺華屋烈女雪恨

果然這三樣寶物為年邁的徽王騙婚成功了,雖然徽王府邸中結彩懸燈,異常的華美壯觀,可朝鮮送大公主進境的使臣還是發現了不妥之處:“迎皇後為何僅用半副鑾儀?”首領太監答道:“皇上因路遠不便,所以減省衛儀的。”

及至到了宣德而不是北京,朝鮮使臣的疑問就變成了質問,主事太監回答說,為避太後國喪,所以皇帝特地在外地行宮成禮。當時恰值錢太後新喪,加上明代郡王的一切儀衛扈從和皇帝僅僅相去一籌,禮節甚是隆重,朝鮮使臣就這樣被遮瞞過去了,可誰知大公主富燕兒卻不好糊弄,翠鈿白圭外邦聘來第一美貌玉女,卻不想金光銀燭的藩邸裏即將上演徽王被刺的血腥劇目。

大公主富燕兒知道憲宗皇帝正當壯年,可徽王年已半百,臉上褶子一大把,而且大公主嫁來已有半個月,卻不見她的皇帝夫君去臨朝,而且也沒有臣下來朝參,大公主越發疑心了。

直到那一天,徽王懷擁著美貌嬌貴的富燕兒,想著這無盡的豔福將讓他的秋暮殘年過得幸福而銷魂,再加上又是在酒醉後失拘的得意中,就把自己張冠李戴冒名頂替的騙婚經過講了一遍。

心高氣傲的大公主富燕兒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被奸人暗算,失身與一個垂老的藩王,如今木也已成了舟,生米也早成了熟飯,惱恨和懊喪讓大公主越想越氣,不覺就動了殺機。

在徽王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進了大公主的臥室,她忙忙卸了晚妝,把宮人侍女打發開,這時徽王睡得正濃,大公主推他也不應,頓足暗罵了一聲,當即就去箱篋中取出那口當初作為聘禮的吹發可斷、削鐵如泥的漢代青霜寶劍,提在手中時,她不覺垂了淚:“我當初要了這樣寶貝來作聘禮,萬沒料到原來是作今日殺奸賊用的。”

富燕兒一咬銀牙,撩起了帳子,此時,深宵寂寂,萬籟無聲。微風吹在芭蕉葉上,拂著窗欞,窸窣作響,把斜入的月光也遮得一閃一閃的,似鬼影在那裏婆娑舞蹈。這時的徽王醉臥在繡榻上,鼾聲如雷,睡得十分酣暢,自小習武的大公主蛾眉倒豎杏眼圓睜,一縷殺氣直透到天庭,舒一舒玉腕,邁開蓮步直撲榻前,隨手扯下一角繡被蒙住了徽王的臉兒,飛身上榻跨在徽王的小腹上,那把霜鋒寶劍就被她奮力地刺向這個年老而好客又好色的藩王當胸。

徽王立時就在被中狂叫了一聲,胸口的鮮血骨都都直冒。可有大公主在身上,一時動彈不得,隻有雙隻腳在榻上亂顛,兩手狠命捏住劍口,因痛極了沒處用力,致使十根手指也幾乎割斷下來,大公主卻就是抵住了劍柄不放。這樣地過了一會兒,徽王的兩腳漸漸顛得緩了,那十隻血淋淋將斷未斷的手指頭卻還是在不停地顫抖著。

8、風流帝憐香又惜玉

大公主見徽王已經氣絕,才釋手跨下地來,在燈光下看見榻上的繡褥和自己的衣服沾染得都是鮮血,徽王的心口處還在冒血。羅帳飄拂,陰風淒慘,燈光暗淡如豆。大公主不覺也有些膽寒起來,手足也軟綿綿地嬌怯無力,但忽然間,想起自己橫豎拚著一死,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一經想到這裏,又覺得勇氣陡增,膽子複壯。

於是大公主又去錦篋內取出那襲孔雀寶氅,她在燈下端詳了一會,又披在身上到穿衣鏡麵前呆瞧了半晌,然後富燕兒猛地扯下來往地上一摔,一雙纖足踏住了孔雀氅衣的一角,猛力地一拉,嘶的一聲就扯作了兩片。然後她索性一頓地亂撕,一件價高無尚的孔雀寶氅,被大公主撕成七片八塊,碎帛裂羽滿屋飛中。她還是不解恨,又去案上捧下那隻漢代的玉鼎來,往地上隻那麼一下,“砰”的一聲響亮。這件秦漢時幾百代流傳下來的寶物,就為玉而粉粉碎了,而不能再瓦全了。

守在大公主門外的宮人侍女聽見嘶嘶的撕衣聲,又聞得一陣陣的血腥味刺鼻,早就有點忍耐不住,到聽得那一聲砰然巨響,嚇得失聲大喊不好,然後就叫上衛士,硬打開了屏門,卻見大公主渾身血汙,怔怔地立在那裏,而到了床前,掀幃一瞧,滿床都是鮮血,王爺直挺挺地死在血泊裏,一口明晃晃的寶劍,還插在胸口。嚇得幾個宮女跌跌撞撞地亂逃出去報信。

不一會兒,徽王的胡、袁兩妃也來了,抱著屍身痛哭一場,回身扭住大公主就要拚命,幸得總管太監勸住道:“她刺死親王,自有朝廷發落,此時咱們萬一逼得她急了,因此自盡,倒反便宜了她。”胡王妃和袁王妃這才放手,守著徽王屍首哀哭不止。

由錦衣衛士來王府裏逮著的大公主被連夜送入京中發落,胡王妃和袁王妃也隨著一同覲見。到了都中後,經乾清門,憲宗禦謹身殿,袁王妃和胡王妃硊在丹墀,垂淚訴奏。憲宗聽罷點頭,令她們退立於階下。

隨著內監一聲吆喝:“帶凶妃見駕!”錦衣衛與王府總管太監擁著大公主就到了丹墀跪下。憲宗厲聲喝道:“你是朝鮮國王的大女兒嗎!?”

其時大公主已嚇得戰戰兢兢,半天才隻應了一聲是。原來錦衣衛押解大公主入朝,一路上見殿宇巍峨,黃緞鋪地,朱簷金柱,壯麗非常。在袁、胡兩妃入奏的間隙,大公主候在階下,抬頭瞧那殿上的金碧交輝,黃瓦紅牆,丹鳳朝陽,雙龍抱柱,雕梁畫棟,玉階丹陛。大公主雖然在外邦是公主,但何嚐見過這樣富麗的所在。自思上國和小邦果然大是不相同。又見兩旁列著金節銀鉞,一字兒立著二十四個錦衣粉靴的校尉,殿中又是十六個碧衣寬邊涼帽的侍衛,階前置著鍾鼓,殿中設著禦案,高高坐著一個穿繡金黃龍袍的男子,他金冠白麵,飄飄五綹烏須,那一種威儀令人不寒而栗,更被禦前太監一喝,早嚇得大公主頭都不敢抬。

憲宗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兒?為何刺殺徽王?和徽王有什麼冤仇?”大公主這才鎮靜下來,淚盈盈地說名叫富燕兒,然後就將徽王騙婚的經過講述了一遍,並說:“誓適與天下第一人,實實不願嫁給徽王,所以將他刺死。”

憲宗聽她這麼一說,就命她抬起頭來,但見富燕兒黛含春川,神如秋水,雪膚花貌,粉靨嬌顰,雖帶愁容,仍暈笑渦;臉上的血跡雖還沒有拭去,但豔麗中仍具有十分妍媚,婀娜足壓倒六宮粉黛。憲宗看了半晌,暗想天底下竟真的有這樣的美人兒,於是不知不覺間口氣就溫和了下來,當即傳下聖諭,命將罪犯富燕兒交給宮中總管複訊,候旨發落。

起駕回到昭仁宮,憲宗說起富燕兒刺夫這件事,趙妃連連歎息說那女子也太狠毒了。憲宗的關注點根本不在這裏:“你還不曾看見她的容貌,比朕的殷妃還要勝十倍。”

趙妃笑道:“天下美人多是心狠手毒的,你看商紂的妲己、前漢的呂氏、大唐的武後……”憲宗很不愛聽,連連搖頭道:“不可一筆抹煞!千古美人兒,好的也不少,未必個個是妲己、呂氏、武曌一類的!”

在昭仁宮用過膳後,憲宗就起身往昭慶宮去了。趙妃不知什麼緣故,也不敢阻擋。

昭慶宮自從殷妃自諡後,裏麵隻住著幾個宮人。憲宗到了昭慶宮後,傳管事太監進宮,吩咐他如此如此,然後又叫司膳太監在昭慶宮內設宴,獨酌獨飲了沒一會兒,總管太監王真就匆匆進宮,跪稟了幾句後,四個老宮人就攙扶著一位如花的美人兒走進昭慶宮。憲宗含笑令她一旁賜坐,老宮人忙搬過一個蟠龍的繡墩放在當筵,那個美人謝恩坐下,隻是低垂著粉頸,似很羞答答的樣子。憲宗叫老宮人斟了一杯香醪,親自遞給美人,那美人忙起身跪接,憲宗笑道:“朕要和卿歡飲一宵,不必這樣多禮!”

那美人忸怩低聲答道:“罪女蒙陛下赦宥,已深感天恩洪大,怎敢再有失禮?”憲宗微笑道:“朕許卿無須多禮,卿但能體會朕意就是了。”那美人聽了,雪白晶瑩的瓠犀微露,嫣然一笑,端起那杯酒來,慢慢地飲了個幹淨。宮女又斟上一杯,憲宗定要和她共飲,漸漸地兩人說笑對飲就忘了形。

當然不用說這個美人就是朝鮮國的大公主富燕兒,她一見中國皇帝如此之態,就知事情完全有轉機,於是馬上就拿出獻媚取悅邀寵的手段,把憲宗迷惑得十二分歡心。

天色慢慢地晚下來,宮女掌上明燭,憲宗喝得醉醺醺,挽了大公主的玉臂同進後宮,宮女提著明燈在前導路,進了昭慶宮的寢室,憲宗在一邊瞧著,早就侍候著的宮女給大公主輕輕脫去了繡花藕色的外衫,再解下外罩的八幅長裙,露出裏麵襯著的金黃色短襖,紫醬平金的褲兒,一雙鮮豔瘦小的淩波就越發顯得纖纖不過三寸。再到了又脫去金黃的襖兒和小衣,裏麵穿著一身淡雪湖的春綾衫褲,酥胸隆起,隱隱顯出紅緞的肚兜兒來。

大公主一麵脫著衣服,又伸手將雲髻打開,重行挽了一個沉香髻,宮人打上半金盆水,大公主富燕兒去了臉上的胭脂,再施薄粉,袒開著前襟,露出雪也似的玉膚。她那兩隻粉臂真好像玉藕一般又白又嫩,憲宗愈看愈愛,不禁捏住大公主的玉腕,嗅個不住,引得大公主縮著手格格地笑個不停,旁邊的幾個老宮人也都忍不住掩口好笑皇帝的急色。憲宗索性去拖了大公主的玉手,一頭就紮進了羅幃。是夜,就在昭慶宮中,他們圓了風流好夢。

第二天憲宗一臨朝,就宣布冊立大公主為純妃。徽王的袁、胡兩妃正在候著憲宗零刀碎剮嚴厲懲凶的諭旨,不想卻是這麼個結果,又氣又恨又痛地哭了幾場,暗暗詛咒富燕兒純妃早得天報,因為人力看來是難奈其何了。卻不想純妃比從前的殷妃更見寵幸,連趙妃也不放在皇帝心上了。

為解大公主思鄉之苦,憲宗特給她在西苑外,造起一座內外都都仿朝鮮風格的皇宮,所有內監宮女一概選雇朝鮮人,又雇了幾十個朝鮮伶人每天給她唱朝鮮歌聽,因純妃遷出昭慶宮居於新皇宮內,太監宮人等就稱這座皇宮為朝鮮宮。

9、雲雨巫山枉害金童玉女

這時的萬貴妃病雖然好了,但憲宗早對她越發冷淡了。雖然殷妃自盡後,憲宗在十分的傷懷中,曾臨幸過萬貴妃的安喜宮,而萬貴妃也竭力獻殷勤,可最終還是沒能挽回來憲宗的舊情。尤其是對眼下新來的這個什麼朝鮮大公主,憲宗對她的寵愛遠勝過對萬貴妃的當日,簡直形影不離。

萬貴妃又是氣得要死又是含酸吃醋又是惱恨得無以處置,傷心極處就抽抽噎噎地哭一場,此外別無他宮。此時的她深宮寂處,孤衾獨抱,時時有長夜如年之歎。所以每到月白風清,萬貴妃不是扶著兩個小宮女去焚香禱月,就是倚欄吟唱,算是自己給自己解悶。

那天晚上,萬貴妃又到禦園中的真武殿上去燒夜香,前麵兩個小宮女掌著紗燈,後麵隨著一個老宮人,攜了燒香雜物,萬貴妃蓮步輕移,慢慢地往真武殿走去。真武殿在禦園的西偏處,和百花亭隻隔得一條圍廊,殿既不甚宏敞,地方也極冷僻,六宮嬪妃隻在朔望日勉強來拈一會兒香;又因英宗的愛妃徐氏在英宗賓天後懼怕活活殉葬,竟嚇得縊死在百花亭上。誰知英宗遺詔裏恰恰有廢止嬪妃殉葬的一語,徐氏死得冤枉,不久就有太監傳說,見到徐妃的鬼影出沒,在百花上長嘯,嚇得膽小的宮人太監,連白天都不敢走百花亭了。不多幾時,又有一個宮女因為和同伴慪氣,也縊死在百花亭上。於是這裏平時簡直是人跡不到的。百無聊賴的萬貴妃悲抑之餘,倒也沒什麼可害怕的了,於是她就到真武殿燒香、求簽句、打阻陽茭,非鬧到五更半夜不休。不是萬貴妃好迷信神佛,其實她是借此消遣長夜罷了。

這一天,萬貴妃從殿上燒香回來,經過百花亭的圍廊,繞到藉香軒前,隻見花門虛掩著,簷下的石級上麵隱露著兩雙男女鞋履。當年憲宗寵幸萬貴妃時,在大暑天裏總到藉香軒來遊宴的,一過了炎夏,就把藉香軒深扃了起來。值此深秋天氣,不是遊藉香軒的時候,若有人來這兒玩,可以肯定是幹些苟且勾當,斷非正經的宮妃。萬貴妃是幾十年的老宮人出身,這點的關子還會不知道?

於是萬貴妃就打發開了身邊的宮人,腳步放緩,輕輕走過藉香軒,旁邊是綠荷榭,果然聽到了男女嘻笑聲從窗隙中傳出來,也是炎暑遊玩好所在的綠荷榭,此時門上的鎖封纖塵不動,因為它是和藉香軒相通的,想必裏麵的人是從藉香軒進去的。

萬貴妃躡手躡腳地來到窗前,聽出來那男女的笑謔聲似乎很熟稔,隻聽得那男的說:“姐姐宮裏的那個人很凶狠,我瞧見了她,心裏總是寒戰戰的。若沒有姐姐在那裏,就是割了我的腦袋,我也不肯去。”

那女的笑道:“你是真心為了我嗎?你真有這麼老實嗎?”那男子接口道:“見別人老實,見姐姐便不老實了。”話到這裏,那男子的忍不住了讓萬貴妃一聽就聽出來了,她的目光此刻早穿越牆壁,看見了那個情急的男子已摟住那個女子,兩人的喘息聲嬌笑聲扭作了一團,唧唧噥噥地鬧了半晌,萬貴妃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就將一扇絹紗兒格子窗推開了,裏麵雖不燃燈燭,但有一縷月光射入室中,蟠龍椅上斜倚著的兩個人正嘴對著嘴、臉兒摩著臉兒,萬貴妃一眼就認出那個女的正是自己宮裏的宮女雕兒,那個男的則是汪直的幹兒子杜宇。

原來杜宇十二歲時被汪直送進宮中,充當一名掌傘的小內監。當時因他年幼,又有汪直作靠山,並沒有人去留心他是否淨過身,到他長大後就推說是天閹,也就算蒙混過關了。今天,仗著鬥猛獅和擒刺客伍雲潭兩大功讓憲宗越發信任,杜宇竟然大著膽子和年輕美貌的已眉目傳情日久的宮侍雕兒去來了個真銷魂,卻不想恰被萬貴妃撞見。

此時這兩個人都嚇呆了,杜宇忙跳起身來,雕兒也慌得一手按著被解開的衣襟,一手牽著杜宇的袖兒直發抖,正值萬貴妃嬌聲喝道:“你們幹得好事!”這一喝更把兩人驚得麵如土色,淚汪汪地雙雙跪下,一言不敢發,鬢絲紛亂的雕兒在索索地發顫中,酥胸微袒得更加撩人心魄,掛滿臉的淚珠好似雨後的海棠,萬貴妃不禁也動了一絲憐惜之念,於是就令雕兒起來,嚴顏正色厲聲地對杜宇說:“你膽敢引誘宮人,穢亂宮廷,該當何罪呀!?”杜宇嚇得伏在地上,嘣嘣地碰著響頭,饒恕的理由是他初犯。雕兒也跪下替杜宇哀告。

萬貴妃一看正是收服他們的最佳時機,於是就故意放下臉來,“你們既然悔過了,我也不欲多事,但以後如果再敢做出這樣的事來,我可要將你們兩人捆送總管處的。”杜宇見有了生路,又磕了個頭道:“日後倘有妄為,悉聽娘娘的發落。”然後萬貴妃就令兩個小宮人掌燈在前,帶了雕兒和杜宇,一同回宮去。

回宮後,萬貴妃就命別的宮女退去,隻留雕兒和杜宇兩人侍候。雕兒就替萬貴妃卸晚妝,遞水打髻忙得手腳不停,小杜則在一邊手足無措地呆瞧著,又不好上前去幫忙。萬貴妃等雕兒去榻上理好安睡的枕被,才更上睡衣,倒在榻上喚“小杜,給我捶捶腿兒”,“小杜”當然是奉命維謹,可萬貴妃的腿被“小杜”輕柔地捶過了以後,就又叫雕兒替她撫摩胸口。過了一會兒,萬貴妃嫌雕兒摩按得太輕,而“小杜”捶腿的手勢卻忒重了,然後萬貴妃就以此為理由令兩人更換一下工作。萬貴妃又故意斜側著身體,杜宇隻得也斜順了上身,一手橫撐在褥上,一手慢慢地按摩著。

萬貴妃噗哧地一笑,隨手將杜宇一拖,叫他並頭睡著按摩,這時杜宇的心裏不由得狂跳個不住,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地兩眼隻望著雕兒,雕兒隻當作沒有看見,麵向著窗欞,手裏還隻管捶腿。

萬貴妃一會兒摸摸“小杜”的臉,一會兒又問長問短,杜宇的膽子漸漸大了,萬貴妃就忍不住地袒開了酥胸令“小杜”按摩。雕兒不覺一股醋味直透到鼻管,一雙秋波酸得水汪汪,恰好萬貴妃嫌她在旁邊礙眼,吩咐她先去睡。

本來萬貴妃起初留下他們兩人服侍就是為了遮掩眾人耳目。如今萬貴妃才顯出了醉翁之意,雕兒不敢違拗,恨恨地去了。這裏萬貴妃令“小杜”閉上形似圭的閨形宮門,雙雙共入巫山雲夢。沒想到正是這場巫山雲雨夢,竟然枉害了杜宇和雕兒兩個年輕的生命,一對金童並玉女,一個身首分離,一個血肉模糊,黃泉路上悲泣複失落。

從此,萬貴妃每夜少不得“小杜”,“小杜”也不嫌她年老。其實萬貴妃是天生尤物,看上去至多算是個半老徐娘,決不象是個衰年老嫗,而杜宇又是個初出茅廬的孩子。就這樣,杜宇日間跟隨禦駕,晚上侍候萬貴妃,也算是臣替君職,代為宣勞,忠心耿耿了。

奇妒的萬貴妃連“小杜”向雕兒說句話都不行,常常為這個把雕兒喚到麵前,沒頭沒臉地痛罵。罵得火起,就再打了雕兒幾巴掌,雕兒滿心的怨憤沒處去伸雪,隻有躲在自己的住處抽抽噎噎地哭上一日兩夜,杜宇知道了好不肉痛,萬貴妃就隻好看在“小杜”的麵子上,令宮女去把雕兒喚來,親自用溫語撫慰一番。

那天晚上,杜宇在外麵喝了幾盅酒,帶醉進宮來,萬貴妃宮裏的內侍宮女誰不知道“小杜”是萬娘娘的得寵孩子,就都看著他益發肆無忌憚。這時萬貴妃正在晚妝,因為新得了個可心的小情郎,所以這個老婆子就格外地講究,什麼抹粉塗脂,灑香水,薰蘭麝,身上配的芸香,嘴裏含的口香,差不多無處不香,無香不具了,害得宮女們全體站班。隻有那些內監,看橫豎用不著他們,樂得偷安,就各人閑耍去了,甚至連管宮門的也走開。

杜宇一直看著萬貴妃晚妝,等萬貴妃妝好起身,隨手向“小杜”臉上輕輕拍了一下。杜宇一把將萬貴妃的玉腕抓住,用力一拖,萬貴妃立不穩纖足,傾身過去。“小杜”乘機緊緊擁住,親親密密地接了一個香吻,引得宮女們都笑了。萬貴妃紅了臉,帶笑來擰杜宇的嘴兒,不防足下一絆,翻身仆在蟠龍躺椅上。“小杜”回身就猛撲了回來,卻不料想萬貴妃會倒在椅子上,他回身撲過來時,因來勢太猛,又兼酒後兩足無主,踉踉蹌蹌,加上旁邊的宮人們一推,杜宇被躺椅一絆,就如玉山頹倒般撲在了萬貴妃的身上,宮人們頓時一齊大笑起來。萬貴妃急了,狠命地一掙紮,想要推開“小杜”,可這時“小杜”酒勁上湧,死命地揪住萬貴妃不放,兩個人於是扭作一團,宮女們忍不住放聲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