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明朝的春花秋月.下》(10)(2 / 3)

將至正大光明殿時,侍衛宮來報說慈慶宮也被賊人圍住了,世宗又和康永再往別處跑,這時見護衛統領袁鈞滿身浴血,步履蹣跚地走過殿外,世宗也不去睬他,隻顧了自己逃命要緊。到了華雲閣前,遙望排雲殿上火光熾烈。內侍邱琪搶步前來報道:“賊人殺進銀光殿了!”連忙說畢,就也隻管自己逃向後殿而去。接著是侍衛牛鏡走過,眼看著世宗在惶惶逃命,可他於慌亂中也顧不得行君臣禮,更顧不得幫君上逃命。

這時的排雲殿上,已到處是火,宮人內監紛紛從烈焰中逃出來。世宗和康永木立在偏殿門口,見火星四進,也辨不出什麼路徑。不多一會兒,牆垣倒了,斷磚瓦礫把一條甬道塞滿了,越發不能走了。

世宗不由得急得眼淚滾滾,眼淚還沒來得抹一把時,偏殿也燒著了,世宗立腳不住,待退入涵芳殿去,回頭從儀仗道上走去,剛走出那條長道,抬頭一看,頓時和康永驚得麵如土色,身體索索地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原來涵勞殿裏也遍地是火,對麵的宮院牆上照耀得一片紅光,畫棟雕梁盡付一炬,身邊隻聽得必必剝剝地紅焰亂射。

前無出路,後麵又是燒上來,被困在火窟中的世宗眼看著就要葬身火窟了。他立在階陛上,火勢越燒越近,渾身被烈焰烤得汗珠如黃豆般地落下來,不覺頓足痛哭起來,正哭得傷心,忽見侍衛官陸炳衝煙突火地奔將進來,大叫道:“陛下莫慌,小臣救駕來了。到處尋不到陛下……”說畢,背起世宗就往外走。

康永忙跟在後麵,陸炳背著世宗突煙冒焰地向著烈焰中飛奔,腳底下的瓦礫都被火燒得通紅了,走在上麵,靴履傾刻灼穿,膚肉受焚,痛疼萬分,但要性命,不得不忍痛力行。待到出得火窟,康永的兩腳已紅腫非常,而陸炳背著世宗雙腳更是被火傷得慘重,須發一齊焚去,一向以美髯著稱的陸炳如今頷下牛山濯濯,如一個太監公公。

世宗皇帝安全地到了涵清閣坐下,再聽外麵,喊聲漸遠,心神才始得略定。而這時的陸炳早遍身是火泡,兩足站立不住,撲的倒在地下,昏昏沉沉人事不省了。心神略定的世宗忙親自去扶陸炳,令他坐在龍墊椅上,同時不住地點頭歎息。

5、鏟除江彬亂黨

不到一會兒,宮侍內監等慢慢地彙集於此,涵清閣中就此人滿為患,原來此時賊人已被都督朱亮臣帶了禦林軍殺退了。很快朝中大臣紛紛進宮來請安,世宗傳諭,著群臣侍候在華光殿,又讓都督朱亮臣和他捉住的首逆也一同在那兒候旨發落,同時世宗令快請太醫院來給陸炳及康永診治。世宗又帶了五六名內侍登輦赴慈慶宮,謁見他的生母章聖太後,昭聖太後張太後也在那裏,世宗見兩太後皆無恙,心中很是安慰,於是就忙去升坐華光殿。

群臣請過聖安,都督朱亮臣出班跪奏道:“團營都督兼京師兵馬總監江彬舉叛,膽敢率領部下勁騎騙開禁城門,殺進乾清門,毀了排雲、涵芳兩殿,又焚去紫光閣、玉皇閣等,經臣等聞警,急驅羽林軍和他廝殺,當場格殺叛賊部下多人。江彬見事敗想逃走,被指揮劉光雲擒獲,現並其家眷十三人均就縛待罪。”

世宗一聽是江彬造反,頓時勃然大怒:“江彬是先帝嬖臣,以市井無賴疊授顯爵,不思報主,反敢擁眾變叛,實屬罪不容誅了。”

原來當日張太後在武宗一死,就馬上召楊廷和等至豹房,商議立儲事宜。楊廷和請屏去左右,才密稟太後道:“江彬所為與董卓、安祿山相同,一樣地上仗主寵下剝民財,逞權威,斥忠直,暴戾恣睢。江彬不臣,勢將謀變,若聞皇上晏駕,必且迎立外藩,挾主興兵,為禍不淺。請太後先事預防!”懦弱的張太後一聽很著急,於是楊廷和就決定先秘不發喪,先定了立儲大計再說。

倔強鷙悍睥睨宮闈、欲為愛妾報仇的兵馬提督江彬是直到了世宗即位後,才明白了武宗賓天,恰好當時都督李琮在側,就對他說:“宮廷如此秘密,可見是多麼疑心我等,不如速圖大事,幸而成功,咱們也保一位親王即了位,將來仍是富貴無比,萬一不成,也可北走塞外。”

江彬聽了直點頭,他明白自己樹敵太多,沒什麼好下場,隻有此計最佳,於是就發生了這樣的一場驚心動魄的政變。

江彬在事敗被撳翻緊緊縛住後,尚任情謾罵,眾兵也不與多較,隻把他胡須出氣。江彬罵一聲,胡須就被拔落一兩根,江彬罵兩聲,胡須則被拔落三五根,待江彬罵完了,胡須也所剩無幾了。當然也不是等他罵完了,而是他不敢再罵了,因為撥胡子真是太疼了,伴著血水淋漓。江彬下獄,他的同黨太監張忠和都督李琮等人也一並縛到,親親昵昵地同住囹圄。

錦衣衛查抄江彬家,共得金七十櫃一十萬五千兩,銀二千二百櫃四百四十萬兩,金銀首飾五百一十箱,金銀蕩盅四百餘,其他綿繡珠玉珍寶莊房不可勝計,又有被他隱匿私藏家中的內外奏疏一百三十六本。

世宗見了更是氣上加憤,對楊廷和說:“江彬大罪已顯,無須再經刑讞了。”楊廷和忙忙點頭,世宗提起筆來就書了“置極刑”。於是江彬如法捆綁,押赴市曹,淩遲處死。李琮也同樣受刑而死。江彬一門十三人盡行斬首棄市,其他餘黨概行免究,就此了結了江彬黨案。

然後世帝又令內務府撥帑將排雲、涵芳兩殿,及紫光、玉皇閣等重行建築,並限日竟工。

6、大禮儀之爭

這件大逆案了結後,京師百姓都佩服世宗的英毅果斷。其時上有英主,下有能臣如楊廷和、毛紀輩。世宗帝又起複前大學士楊一清、尚書王守仁等任職,一派萬民慶幸天下承平的氣象。世宗也益加勵精圖治,對於外來章疏,雖經閣臣的批閱,世宗尚須親自過目,且批答奏牘,多洞中竅要,為老於政事的臣工所不及;但他卻犯一件大錯,造成了他從政後的最大失誤。

早在即位的第二天,世宗就命尚書毛紀赴他的封地安陸州迎接他的生母蔣王妃和妻子陳妃進京。然後世宗就著禮部擬兩太後尊號,晉張太後為慈壽昭聖皇太後,生母蔣氏為章聖太後,冊立陳氏為皇後,武宗皇後夏氏為莊肅皇後。還有他的祖母皇太妃王氏為壽安皇太後。

接下來世宗又要給他的親生父親朱軏杭定諡號了,由是引起極大的爭端。世宗以興王是自己的生父就要尊為皇考,大學士楊廷和上疏,請依武宗例,以孝宗為皇考,興王朱軏杭、王妃蔣氏隻可稱為皇叔父母。這樣一來,世宗就變了入嗣孝宗,和武宗成了親兄弟,那樣興王朱軏杭不就無後了嗎?楊廷和建議以近支宗派益王的兒子朱厚燁為興王朱軏杭的嗣子。

這本奏疏讓世宗怒不可遏:“父母弟兄豈可如此胡亂更調!?”提筆就駁了楊廷和的疏牘,仍力主以興王為皇考,廷臣頓時嘩然。翰林學士楊慎認為皇上如考興王,於孝宗帝未免絕嗣,“某等食祿朝廷,這個大是大非不可不爭。”

於是太師毛紀、吏部尚書江俊、兵部尚書鄭一鵬、禮部尚書金獻民、侍郎何孟春、都禦史王元正、都給諫張翀、上柱國太傅石瑤、給事中陶滋、侍讀學士餘翱、大理寺卿荀直、光祿寺監正餘覺等六部九卿凡二十七人,禦史二十一人、翰林二十四人、給事十九人,並各司郎官九十五人,統凡大小官職三百五十九人,紛紛上章諫阻。世宗隻做沒有聽見一樣,把所有奏疏一概擱起,一麵下旨替興王立廟。進士張璁、吏部主事萼桂又阿諛世宗,請為興王修撰實錄。世宗大喜,立擢萼桂為兵部尚書,張璁為翰林學士。同時將“以興王為皇考”的諭旨正式宣布。

玉階丹陛,黃瓦朱簷,雙龍蟠著柱,巍巍的龍鳳紋雕石牌樓顯出威武莊嚴的帝闕。巍峨的闕下,雁行兒一排排地跪列著無數的官員,在最前麵的官員是袱頭象筒、朱舄紫袍,第二列諸官是穿紅袍烏紗方角的,最後是穿綠袍和藍袍的,他們高聲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

原來,以大學士楊慎為首,領著三百多個朝臣去跪伏在奉天門前,齊聲大呼以示抗議那道聖諭。人多聲洪,聲震大內,透過宮闕,世宗聽喊聲喧天,不禁心中大怒,他強忍了忍,耐住氣吩咐內監傳諭,著眾官暫行退去。楊慎等怎肯領旨,還是高呼不絕,呼到力竭聲嘶時,索性放聲大哭。一人哭了,眾人立時相繼跟上,奉天門前霎時哭聲大震。壯麗堂皇的天闕,立刻因之罩滿了愁雲慘霧。

似這般悲哀愴惻的哭聲,在世宗聽來,更是讓他憤不可遏,當即拍案大怒道:“這班可惡的廝奴,朕想留些臉麵給他們,他們反倒敢來虎頭撲蠅了。”於是世宗當即就宣錦衣校尉,把奉天門外所有跪哭的官員一齊逮係了,驅入刑部大牢,明日早朝候旨發落。錦衣尉奉了諭旨,如狼似虎地將眾官梏桎起來,趕羊牛般地一並監進獄中。

第二天早朝,世宗在奉天殿裏叫內監錄了大牢裏眾官的姓名,凡三百七十七人。當場就將為首的王充正、何孟春等三十三人一例戍邊;其他官員則四品至五品奪俸,五品以下的廷杖貶職;大學士楊廷和降級,太師毛紀、太傅石瑤一概令閉門自省三個月。

這樣一場大風潮總算被世宗用專製的鐵血手腕罰的罰、責的責,勉強了結了,六部九卿沒一個再敢多議論興王稱皇考的事了。

世宗見眾官懾服,乘勢定了大禮。以興王為獻皇帝,蔣妃為章聖皇太後,孝宗皇帝為皇伯考,孝宗張後為皇伯母,並親自草詔,頒布天下;又命翰林學士張璁主祀獻皇帝,以兵部尚書萼桂為主祭官。

不到一個月,獻皇帝的廟落成,世宗親題廟額,以示隆重。這座獻皇帝廟,殿宇丹階玉陛,建蓋得異常華美。到了大祭的時候,上至郡王公侯相卿,以及各部司員,無不蒞廟與祀,其時的熱鬧不可言喻。從此獻廟的街衢中,每至春秋兩季的祀日,廟的前後左右都有紅男綠女來瞧熱鬧,借此瞻仰皇帝的聖容。這個看祀祭的舉動,後來竟成了風習。後來都下有逛廟會的說法,就是起自世宗皇帝這一朝,流傳到如今還沒有革除。百姓稱獻皇帝廟為世廟,居京中各廟之冠,直到李自成入北京才把世廟毀去。

而世宗自己在當時,看定了父母尊號,建了世廟,張璁修篡了實錄,種種都已做到了,心裏自然十二分的快樂,因為他的那份強烈成就感讓他真是快樂得不能再快樂了。

世宗的這一曆史大動作被稱為大禮儀之爭,這次事件的最可怕之處不僅僅在於皇族內部讓張太皇太後的傷心至極,而是在這次事件中,一些正直的大臣紛紛離職,或是被迫於聖心不悅不得不離開,或是為求自保主動求休,致使一些奸臣佞臣乘機竊取了朝政大權,使弊政重興。可世宗本人當局者迷,他自己感覺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7、出宮為尋芳

就在世宗自我感覺越來越有成就感因而十二分地快樂的時候,他越來越對一件美中不足的事不能容忍下去了,那就是他的陳皇後為人性情冷僻,不苟言笑,兩人一向不睦,常常相勃谿,所以世宗極想在宮侍裏麵選一個有才貌的淑女立為貴妃,可宮侍當中卻沒有一個能讓他看得上眼的。

那天,世宗忽然想起從前武宗等帝不時微服出行,由此及彼,他馬上想到如今自己何不也私往民間,定然會弄來一二個稱心如意的佳人。於是世宗攜了內監胡芳,改裝出宮。

這天是四月初八,俗稱浴佛節。照京師的風氣習俗,到了浴佛節這一天,男女老幼都往名觀大寺進香,紅男綠女無不拜倒蒲團。一群紈絝浪子就打扮得如采花蝶似的,往來於各寺觀,穿梭於香花美人中,借此飽餐秀色;那些蕩婦淫娃也乘機晤會情人。各寺觀附近都有江湖術士來醫卜星相,趁機做些買賣,飽一飽錢囊。所以當時的熱鬧,真是罄竹難書。而粉白黛綠的妖豔冶麗,也非筆墨所能描摹。

世宗由胡芳引導,先往拈花寺中遊玩。這座拈花寺在東安門外,為京師有名的大寺,其香火之盛,在都下寺觀中可稱得首屈一指了。世宗進寺隨喜了一會兒,見進香的女子千百成群,雖老少妍嬌各不相同,卻都妝飾得嫋嫋婷婷,煞是好看。世宗以前每次出來,總是前擁後護,因此他的視線總被遮蔽,哪裏今天有這樣的散漫隨意和自在。

8、大權奸嚴蒿得時機

拈花寺兩旁滿列著江湖人的篷子,如賣拳的、售藥的、看相的、測字的。就中一個術士,布招上大書“嚴鐵口知機測字”。世宗生性好奇,這一點在他強開魔殿的事中就可以看出來,他每逢可怪可異之事,往往喜歡親自嚐試;所以就分開眾人,在嚴鐵口的攤旁坐了。於是這位在嘉靖中年乘時得誌盤踞要津、秉政二十餘年、害得大明王朝元氣殆盡的大奸臣嚴嵩從此就得益於這一偶然時機,而進入了曆史舞台。

嚴鐵口見世宗舉止不凡,忙笑著說道:“尊駕敢是要測字還是問字?”世宗笑道:“問字怎麼樣?”嚴鐵口道:“如其問字,請書一字出來,在下就能測知來意。”

世宗隨手寫了個“也”字。嚴鐵口笑道:“尊駕是為選內人而來的。”世宗被一語道中,不覺暗自納罕,卻故意沉著臉說:“怎見得就是此意呢?”嚴鐵口說道:“尊駕的這個‘也’字,是文辭中的語助詞如焉哉乎也。這字既是助詞,‘也’加‘土’又是個‘地’字,坤為地,是女子,所以咱就知道尊駕是覓內人來的。”

世宗不覺連連點頭道:“你這個字果然測得不差,但我現今已有內人了,不知可好嗎?”嚴鐵口笑道:“就‘也’字看來,恐怕難得和睦。因‘也’字加‘人’為‘他’字,尊駕有‘也’無‘人’,不成其為‘他’字,就是說,是有內人,但實際上和沒有內人一樣。又‘也’加水為‘池’,加馬為‘馳’,今言‘池’而無水,言陸而無馬馳也,是夫婦不能水陸並行,明明是不和睦了。現在賢內人可是三十一歲?”世宗驚道:“不錯!確是三十一歲。”嚴鐵口笑道:“尊駕的‘也’字,很像‘卅一’兩字,既然講到內人,咱就測機猜一下。”

世宗見嚴鐵口論事和看見的一般,不禁相信他到了十二分,隨手又寫了個“帛”字,然後說:“你看我是做什麼的?”嚴鐵口正色道:“‘帛’字具皇者之頭,帝者之足,尊駕當是個非常人了。”

世宗怕他說穿了,被路人注目,忙拿別話把他支吾開了。於是給了潤筆錢,並問嚴鐵口姓名,嚴鐵口說他叫嚴嵩,在弘治孝宗年號十六年曾舉孝廉,因家裏清貧,流落江湖,測字糊口。

世宗又去各大寺院中遊覽了一遍。在昭慶寺中看見兩個女郎,羅衣素服,都生得月貌花容,很是嬌豔。世宗隨著女郎們慢慢地回去,見兩人並肩走進丞相胡同去了,世宗記下地名,第二天就頒下兩道上諭:一道是去召測字的嚴鐵口,一道是給丞相胡同的,致聘昨天偶遇的兩個女郎。

不一會兒,致聘的內監回來說,那兩個女郎一個是方通判的女兒,一個是張尚書的侄女。方通判和張尚書兩家驗了諭旨,馬上把皇帝選的貴人妃子送進宮中,於是這兩個偶被天顏所睹的女郎就一並被納做了嬪人。

這時嚴鐵口也宣到了,世宗立時就在便殿召見,嚴嵩的奏對十分稱聖意,一如當年的胡維庸讓太祖滿意,於是他也當場被授官職。不到一個月,承信郎嚴嵩再升為戶部司事。

嚴嵩自入仕途,於各部上官,竭力地逢迎;又能鑽謀,做事可算得小有才幹,阿諛本領極大的他看這時的禮部尚書夏言恰好是同鄉,嚴嵩就借了桑梓之名,一見了夏言就小心兢兢地口口聲聲自稱小輩。誰人不喜歡阿諛獻媚?嚴嵩的阿諛獻媚在夏言眼中被解讀成了嚴嵩的為人誠樸而且自謙,這樣的人自然是好人,於是就在部中事事提挈他。

那些同寅因嚴嵩是皇上所識拔的人,本來已予優容了,又見夏尚書這樣成全他,當然格外另眼相看了。不到半年,嚴嵩驟然擢為吏部主事了。

那時楊一清又致仕,楊廷和罷相,王守仁被張璁進了讒言貶職家居,朝中大臣換了新進。夏言和顧鼎臣同時入了閣,值夏言為相,禮部尚書一職就推舉了嚴嵩。嚴嵩一躍而為禮部尚書,紫袍金帶,頓時就高視闊步起來了。

好奇心一向很強的世宗一點也不讓世人意外的是,他最好神仙老道之術最信佛道,自登基以來,宮中無日不建有醮壇。光陰荏苒,又是一年的秋深時節。世宗命黃冠羽士在宮中祈鬥,須撰一篇祭文,命閣臣擬獻。顧鼎臣本來是宿儒,奉諭後立時握筆撰就。而夏言雖是科甲出身,學問卻萬萬不及顧鼎臣,他當然也有自知之明,欲待不作,又未免忤旨,於是猛然想到了下筆敏捷的嚴嵩。

嚴嵩得了這樣的好機會,用盡平生本領寫成了一篇字字珠璣言言金玉典雅精工的美文《慶雲賦》。夏言不識嚴嵩莫測的深意,還當嚴嵩是在幫自己。果然《慶雲賦》在禦覽時讓世宗擊節稱賞,感覺就是夏、顧兩大臣的青詞亦遜一籌,於是明察秋毫的世宗將夏言叫了去,說這篇祭文不是他自己做的。夏言見事已拆穿,就索性實說了。世宗大喜,立召嚴嵩獎勵了幾句。

本來世宗對為類文章的要求隻要文詞綺麗就可以了,才學一般的嚴嵩揣透了世宗的心理,就把那篇祭文做得分外華美,當然也是分外地華而不實,偏偏這就讓世宗很對心思,不多久他又獻上一篇《大禮告成頌》,越發地鏤金琢玉摛藻揚芬,從此世宗所有青詞等類概令嚴嵩主筆,從此這位嚴尚書的聖寵恩眷一天勝似一天,與之同步的是,夏、顧二人則漸漸失寵,一天不如一天。不久顧鼎臣一病而逝,而夏言卻沒有這麼幸運,於是他就活該倒黴了。

夏言自恃勳高,瞧不起嚴尚書,因嚴嵩進階都是由自己一手提拔的,所以對嚴嵩就和一個門客差不多。當初嚴嵩不得不曲意承迎,但對夏言的一味驕倨盛氣淩人是暗暗懷恨的,這種暗暗懷恨在心裏越來越烈,表麵上卻反而格外謙恭。這個陰柔險詐的嚴嵩是牙長在肚子裏,不久夏言就被世宗責以傲慢不恭,削奪勳階,勒命致仕。

夏言知道有人暗中給他設陷阱,於是上疏謝恩,說了一大堆哀傷並報怨的話,讓世宗非常不痛快,但卻又不舍得讓夏言告休回鄉。恰好這時昭聖張太後病逝,世宗命群臣酌議服製,夏言的上疏又未能暗愜帝意,於是再次遭到皇帝的嚴旨駁斥。

原來昭聖太後張氏,自從被世宗稱為伯母後,奉待越來越不象話,淡薄而刻薄再薄到了無情無義又無理。不久張太後的弟弟昌國公張鶴齡及建昌侯張延齡因犯事下獄,這兩位當年得意不凡的國舅爺,早在孝宗時代,因為皇帝一再地對他所殊寵深愛的張皇後娘家的格外加恩,當年曾有大臣極力反對過,可是沒頂用;接著是正德皇帝時代,國舅成了國太舅,自然也是任性橫行,沒人敢管,如今不同了,沒茬還找茬呢,那兩位國舅爺落馬也就是意料中事了;隻不過太出於那個懦弱的張太後的意料了。

張太後求情也不行,世宗仍然將張鶴齡瘐死獄中,張延齡長係待決。張太後忿恚致疾,一病而告終,誰讓她自己沒生個好兒子呢。世宗對張太後的喪禮,本意是打算減輕服製,偏夏言以禮法祖訓為不得減輕的硬性框架,倉猝間夏言又寫錯了一二字,於是世宗終於可以吹毛求疵了。

夏言在被勒令歸田的行前,照例到西苑齋宮叩辭。世宗不覺又動了憐念,再次挽留夏言,這個不知死的夏言於是就又留在了京師。有了夏言的慘痛教訓,朝臣們任憑張太後的喪葬如何草草完事,世宗父子不過持服數日就算了結,也沒人敢吭一聲,至於張延齡自然就更是斬首棄市,沒有人說什麼,可卻有人在心裏想什麼,想想世宗之負心。

明代冠製,皇帝與皇太子冠式是用烏紗折上巾,即唐朝所稱的翼善冠。因為世宗崇尚道教,不戴翼善冠,獨戴香葉冠,他也命製沉水香冠五頂,分賜給夏言、嚴嵩等。夏言這個不知死也不識相的家夥竟然說,這是非人臣的法服,然後竟然歸還所賜。

而嚴嵩則遵旨天天戴著,且用輕紗籠住,以示鄭重。然後他就利用這大大有利的機會讓世宗下了這樣一道詔:“大臣慢君,以致天象告儆,(當時恰好趕上了一次日食)夏言慢上無禮,著即褫職,所有武英殿大學士遺缺,令嚴嵩補授!”於是嚴嵩得以代替夏言入閣,躍登相位。

當時嚴嵩年已六十有餘,卻不異少壯,朝夕入值西苑椒房辦公,世宗大悅,於是賜嚴嵩銀章,有“忠勤敏達”四字。不久又陸續賜匾,遍懸嚴嵩的府第,內堂曰延恩堂,藏書樓曰瓊翰流輝,修道閣曰奉玄之閣,大廳上麵獨擘窠大書“忠弼”二字,作為特賞。嚴嵩在這樣的金色招牌下,竊弄威柄,納賄營私。

而一心想求長生不老的世宗卻完全信任他,於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中國封建史上最荒唐的政事就出現了,一向最好神仙老道之術最信佛道的世宗在位期間,居然荒唐到了二十多年不上朝,因此造成了由嚴嵩專權達十七年之多,結果兵備廢馳,財政拮據,倭寇擾掠東南沿海,蒙古人也大舉入侵,農民起義頻繁,社會危機加重,而這位皇帝卻隻管深居宮中成天拜神作齋。

嚴嵩仗著世宗的信任,暗中竭力營私植黨,將同鄉趙文華、鄢懋卿、羅齊文等三人都授了要職,長子嚴世蕃也位列尚寶司少卿,於是父子倆狼狽為奸,令朝野側目,隻在心中明白了世宗之所謂忠者,原來就是這樣子。

嚴世蕃比他老子還要奸黠狡猾,不論什麼緊急大事,別人嚇得要死,嚴世蕃卻能顏色不變,談笑自若。世宗的批答每每好用佛家語,這樣的批答一下來,大臣們須仔細詳解,一個不留神,就得受斥。嚴嵩常常讓這種奇特的批語,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而嚴世蕃卻一看便明了,嚴嵩每每照他兒子教導的去做,總能得到世宗歡心,從此嚴嵩於嚴世蕃的話唯命是聽。

原來嚴世蕃天天都在細細揣摩世宗的批語和行為方式辦事邏輯,果然功夫不負苦心人,嚴世蕃算是將世宗的心理摸熟了。於是,嚴嵩自為相當國後,本來就不可一世,朝中的政事不論大小,均須稟過了嚴嵩,然後入奏世宗;又有嚴世蕃為虎作倀,所以他們父子得專朝政二十多年,廷臣莫與頡頏了。

9、曹貴妃奇妒又狠心

嘉靖二十一年十月,宮中鬧出一場謀逆大事件。謀逆的罪首乃是曹妃的宮婢楊金英,一個宮婢從此得入國史,傳播百世,雖然死得慘烈烈,卻也可謂值得。

原來世宗到了中年,因求儲心切,廣置妃嬪。那時朝鮮內亂,世宗派兵弭了亂,國王陳斌出於感激,就把著名的朝鮮第一美人曹喜子送進中國來。此一時是曹喜子時代,再不是彼一時的大公主富燕兒時代。但曹喜子也富燕兒一樣,生得粉臉桃腮媚骨冰肌,那秋水似的杏眼尤其讓世宗看了心醉,於是在一見的當夜就召幸了她,召幸的第二天就封曹喜子做了貴妃。此後,每遇參禪悟道的政躬有暇,世宗必到曹貴妃的宮內,戲笑狎鬧到盡歡。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差不多這般情形的貴妃曹喜子卻仍不快樂,她不快樂的原來是她從朝鮮帶來的兩名侍女秦香娥和楊金英,她們兩人雖不及曹貴妃那麼美貌絕倫,倒也出落得玉立亭亭,很可人意,可得世宗就把她們兩個侍女也都臨幸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