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兩人正在唧唧噥噥情趣橫生的時候,忽聽門外一陣格格格的笑聲,接著擁進來六七個嬈嬈婷婷的美人:“好呀!趙姨娘倒會作樂咧!”娟娜姓趙,趙文華府中凡是姬妾,通稱姨娘。
趙娟娜一聽不覺紅暈上頰,忙令丫頭看座添杯盅,七個美人入席同飲。柳如眉見粉白黛綠滿前,脂香撲鼻,更是飄飄然不知身在何地了。
三杯酒之後,娟娜便給柳如眉作介紹,指著那個穿青衫的說是吳姨娘;又把櫻唇一撅,瞧著那穿紫羅衫說是秦姨娘;又指著碧衫青裙的說是羅姨娘;又指著穿淡紅衫子、梳雙寶心髻的說是洪姨娘;又指著自己身畔穿淺湖色衫的說是常姨娘;又指著那個衣大紅衫的說是沈姨娘;又回顧右邊穿秋香色衫子的說是苗姨娘。柳如眉心裏不禁為他舅父的真好豔福而驚歎羨慕了。
眾美人歡飲了一會,各自紛紛散去。洪姨娘在臨走時,回眸向著柳如眉嫣然地一笑,把個浪蕩子柳如眉的魂兒都笑上了九天雲霄。果然第二天早上,羅姨娘就差了丫頭來請柳如眉到她的房中去飲宴。娟娜明知她也想鼎嚐一臠,但自己理不直氣不壯,就隻好聽任如眉前去,是夜柳如眉就與羅姨娘在她的羅幃中共遊了巫山十二銷魂峰。
冷月淒涼,香魂欲斷,隔簾花影,疑是倩人來。娟娜滿心想和柳如眉雙宿雙飛,以償她願作鴛鴦不羨仙的素誌,萬不料春光易泄,於是今天吳姨娘邀柳如眉去飲宴,明日苗姨娘請柳如眉去看花,弄得個柳如眉好像入了群芳迷陣中的浪蝶,應了東顧不得西,整天左擁右抱疲於奔命;娟娜倒落得個冷月照窗,孤衾獨宿,輾轉難眠。
尤其是那個年紀最輕容貌也最漂亮的洪湘娘,就她那鶯聲嚦嚦的嬌喉一說起話來,就先已令人心醉,所以柳如眉在群芳之中,和湘娘你戀我愛的,差不多形影不離。連吳姨娘、沈姨娘、常姨娘、羅姨娘、秦姨娘、苗姨娘等都含著一腔酸意,娟娜更是不消說,芳心中的氣忿和嫉妒,縱有千言萬語也難全道出,於是鬱悶惱恨交加,把個玲瓏活潑的趙姨娘弄得骨瘦支離、病容滿麵。柳如眉看得非常心疼,可一時又舍不得豔麗嬌媚的洪湘娘,隻不過偷個空兒去探望一下。
那天,柳如眉又如斯這般地偷個空兒去探望一下娟娜。娟娜一見柳如眉來瞧她,高興得了不得,病立時就好了四五分,可柳如眉心在洪湘娘身上,和娟娜說著話,也是胡亂敷衍,前言不搭後語。敏感的娟娜哪裏能受得了,心裏一氣,眼前立時地昏天黑,哇地吐出一口猩紅的鮮血來。
浪蕩子柳如眉不由得垂下幾滴真誠的眼淚來,再看娟娜已嗚咽得不能成聲了,柳如眉心一軟,就決意這天晚上睡在娟娜的房裏。可那個霸道的洪湘娘竟一遍跟一遍地打發丫頭來叫柳如眉,氣得娟娜手足發顫,指著那個丫頭拍著床兒痛罵:“賤婢好沒廉恥!柳公子在你處,我什麼時候打發人去叫來?”
不想這個被娟娜罵得不敢回話的丫頭有氣憋在心裏,回去就把娟娜大罵的情形告訴了洪湘娘,且還添加些傷人的汙言穢語在裏麵。洪湘娘被丫頭這一頓挑撥,不禁粉臉通紅,恨恨地說:“她也不過是偷漢子,難道就是見得官的事嗎?我以後再不許小柳到她房裏去,看她能怎麼樣!”
是夜,在柳如眉溫柔的愛撫和體貼的勸慰中,娟娜哭泣道:“我和你也許是前生的冤孽,今世已用身子報答你了,待我死後,你能念生時的恩情,在我墳上祭奠一下,化幾吊紙錢,我就已受惠不淺了。”
娟娜越說越悲傷,忍不住伏在枕上,抽抽噎噎地大哭起來。柳如眉一手緊緊地摟著她,再三地勸慰;一手拿著巾兒輕輕地替她擦拭著眼淚。娟娜又傷心地說:“我本是個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姊妹的人,自十七歲進了趙府,到現在依舊是伶仃一身。生時做了孤女,看來死後還得做孤魂。將來俺的骸骨不知葬身何處,冷月淒風,一抷黃土,有誰還能記得我……”
說罷,淚珠兒紛紛灑落下來,把絲繡的衣襟也沾濕了一大塊。柳如眉也沒話可慰藉的了,隻好陪著她垂淚。兩人哭了一會,病態懨懨的娟娜神思困倦,就在柳如眉的懷裏昏昏沉沉地睡去。
待娟娜一覺醒來,已紅日三竿,柳如眉不知在什麼時候早起身出房去了,娟娜料定如眉是到洪湘娘那裏去了,頓時氣憤不過,就掙紮著要起來,去和洪姨娘去廝鬧。
兩個丫頭見娟娜麵白如紙,氣喘汗流,忙來勸阻等養好了病再說,娟娜哪裏肯聽,勉強起得床來,已喘得坐不住嬌軀,隻好重又躺下。養息了一會兒,她又掙起來,這一次在兩個丫頭左右扶持下,她顫巍巍地一步一步挨出房去,沿著樓台,慢慢地往洪湘娘的寢室中來。
到了門前,洪湘娘的丫頭慌忙回身去通報時,娟娜已一腳跨進門,果然正看見柳如眉和洪湘娘正在執杯共飲,最叫娟娜觸目又痛心的是湘娘居然坐在她心愛的如眉柳公子的膝上,兩人正臉兒對臉兒地親熱,且洪湘娘還一看她進來,就得意地笑著說:“來,你也來喝一杯吧!”彼時她臉上滿是勝利者的光彩,光彩奪目。
娟娜看了柳如眉一眼,隻冷冷地說了聲:“你好……”這句話才脫口,香軀兒就昏倒下去,兩個丫頭支撐不住,三個人一齊撲倒在地。
柳如眉和洪湘娘大吃一驚,忙立起身來,幫同丫頭們把娟娜扶到了榻上。柳如眉去倒了一杯熱水,慢慢地灌入娟娜的口中,可是娟娜此時銀牙緊咬星眸乍闔,鼻息有出沒進。柳如眉和湘娘感覺不妙,正要叫丫頭送她回房,忽然娟娜那張美麗的臉正在逐漸變色,接著雙腳一挺,一個如花少女就嗚呼哀哉了。
娟娜的兩個貼身丫頭頓時嚎啕大哭起來,一向自信於自己的美貌而至於自負、自負得很有些不近人情的滿湘娘立刻嬌嗔道:“你們不把她的屍身抬回去,卻緊著在這裏痛哭。萬一鬧出去,被老爺知道了,那可不是玩的。”
正在傷主情痛的兩個丫頭立刻就翻了臉:“你倒會說這輕巧太平話,我家趙姨娘活活讓你氣死了,難道連哭也不行?”
狂傲嬌驕的洪湘娘立時忍不住心頭火起,嬌聲喝道:“好個不識高低的賤婢,你們姨娘是自己病死的,幹我什麼事?你居然敢誣陷!”邊說邊就伸出玉腕,向著一個丫頭就是一掌,打得那個丫頭眼中火星直冒,索性掩著臉兒大哭大罵起來。湘娘的兩名丫頭一看此情景,當然也要加入戰團,於是丫頭對丫頭地謾罵起來。罵得不爽快就動武,四個丫頭扭做一團。
柳如眉見她們鬧得太厲害了,上前相勸也不行,弄得他立又不是,坐又不安,勸是更勸不住了。而湘娘正氣得臉色發青,嗚嗚咽咽地哭道:“我從到了趙府,誰也不敢得罪我一句,現在反被丫頭來糟蹋欺侮了。”於是哭的勸的,扭在一起撕打亂撞的,把一座華麗的閨閣霎時弄得烏煙瘴氣。
隔房的吳姨娘、秦姨娘、常姨娘、沈姨娘、苗姨娘、羅姨娘等也都紛紛趕來,本來她們就吃洪姨娘的醋,如今一見娟娜死在榻上,便都萬分可憐起來,不禁歎息著議論著,正在亂紛紛的時候,不提防門外靴聲橐橐,走進來一個紫裳微髭的中年人,嚇得那些姨娘立時一哄而散。
房中剩下了柳如眉和湘娘並四個廝打的丫頭,在尚書趙老爺麵前,四個丫頭忙釋手撅著嘴一言不發地侍立一旁。這時柳如眉可嚇壞了,渾身不住地打戰,想要鎮定些,可越想鎮定越是發顫,硬著頭皮走上前來,低低叫了聲:“舅父。”
老於人情世故的趙文華什麼也沒說,隻是對著他狠狠地瞧了一眼,一眼看見榻上直挺挺的娟娜,不覺怔了一怔,一手拈著髭,威嚴無比地問趙姨娘怎麼會死,且又怎麼會死在這裏。
湘娘漲紅了臉,心虛得半句也應答不出。而柳如眉早已乘機溜得影蹤皆無。
這以後,府中的家人把娟娜的屍體抬出去草草盛殮,安葬在東郊的一聲荒地上,算是了結了這個苦命女子。
又過了幾天,京城的長安街上,出現了一具無名屍。有人認出來,那正是著名的探花浪子柳如眉。柳如眉的母親哭哭啼啼地去求她兄弟趙文華緝凶雪冤。趙文華滿口答應,傳牒各衙門捕捉凶手,結果可想而知,不過虛鬧了一個多月,凶手根本連一點蹤跡影子都不曾拿獲。
11、鷸蚌相爭方嬪得其利
世宗皇帝自從在百花釀會上和張皇後鬧了一場後,就下諭廢後。廷臣想要上章阻諫,無奈世宗總不臨朝,無法奏陳,於是這個倒黴的張皇後也就此廢定了。緊接著世宗又提議冊立新皇後。
當時眾嬪人中,除了杜嬪人生了皇子晉封貴妃之外,閻嬪人、盧嬪人、沈嬪人碧霞、韋嬪人、仇嬪人、王嬪人、鄭嬪人等也都誕了皇子。這七人中要首推王嬪人最得寵,盧嬪人和閻嬪人稍次,所以杜貴妃的皇後希望最高。王嬪人卻不甘心,皇後位居中宮,領袖六宮,為天下國母,這個大位誰不想坐一坐。
本來以為皇後位置歸屬自己是穩穩的杜貴妃一看王嬪人在私下賄賂了中宮的太監宮女,讓他們四處傳頌王嬪人的德美與容美,杜貴妃就也去賄通中宮裏有職分的太監,也替她去宣傳盛德。
於是內監宮人就此分出兩派,得到王嬪人賄的,竭力讚成王嬪人;得著杜貴妃錢的,自然要說杜貴妃好。兩下裏互相讚揚,你說你的,我講我的,漸漸地雙方由暗鬥轉向明爭,由口頭爭執一變而為武力上的打鬧。
那一天,兩派的太監頭兒竟然各自約集了黨羽,擇定日期,在西苑的碧草地上鬥毆起來。正在死命相搏時,恰好世宗輦駕回宮,見內監這樣的不法,立時傳諭,傳總管太監王洪問話。
王洪早已知道了這件事,把為頭的太監十二名綁了去見世宗,鞫詢鬥毆的緣故。內監們曉得賴不過去,就將王嬪人和杜貴妃私下競爭的話,老老實實地供了出來,以免自家皮肉受苦。
世宗不聽猶可,一聽就不禁大發其怒:“立後自有朕的主張。她們膽敢私下明爭暗鬥,連禮儀都不顧了。這樣的嬪妃怎麼能做得皇後,看朕偏不立她們倆個!”
幾天後,冊立皇後的上諭下來,冊立的竟是方侍嬪,杜貴妃一見到口的饅頭,被一班內監們鬧糟了,心裏很是懊悔又沮喪。
這位方通判之女本是世宗在拈花寺選中的,與張廢後同時被選進宮,自從杜貴嬪等進宮,方侍嬪就不甚得寵了。但論起資望來,方嬪人進宮最早,為人也端莊凝重,所以世宗冊立她為皇後還是不錯的。
在世宗冊立的三個皇後中,要算立方後時,禮節最繁瑣最講究,什麼謁太廟謁世廟,什麼頒詔天下命婦入朝中宮,等等。皇後大位一定後,世宗以正宮無出理應立長為由,於嘉靖十八年,立皇子朱載垕為太子,封朱載壑為裕王,朱載圳為景王。
12、瑜妃煉春丹
嘉靖二十九年,道一真人邵元節在病死前,薦他徒弟陶仲文代替其職。陶仲文代職後上書說京師的城西常有仙氣上騰,必有仙人降凡。
世宗信以為真,令陶仲文去找尋。第二天陶仲文就來複旨,說是仙人已找到了,但是個女的,叫洪紫清。世宗大喜,立刻駕起了輦輿,去迎接仙女洪紫清進宮。
道上旌旗招飄,侍衛官、甲士一隊隊地過去,最後是一座龍旗鳳幟的鑾駕,鑾駕上端坐著一位女仙。鑾駕直進東華門,趨大成殿,到水雲榭停駕。陶仲文領了那女仙謁見世宗,禮畢賜坐。
那女仙嬌聲謝恩,世宗一聽她那從鶯聲嚦嚦的嬌喉中說出的話,就先已令他心醉,就先已覺得和常人不同了;再瞧她那粉臉桃腮玉顏雪膚的容貌,更是豔蓋群芳;頭戴紫金道冠,身穿平金紫絹袍,腰係一根鸞帶,足下蹬小小的一雙蠻靴,愈顯得她媚中帶秀,豔麗多姿。世宗喜不自勝:“朕何幸得見仙人,昔日漢武帝告柏梁台,置承露盤,未見有仙人下臨,朕今勝似漢武帝了。”說罷哈哈大笑。於是下諭傳六宮嬪妃到禦苑侍宴,又命司膳局備筵大宴群僚,以賀仙人到來。
其時正當炎暑,一輪紅日懸空,好似火傘一般向四下輻射著火熱。看看夕陽夕墜,禦苑中已滿列好了筵席,世宗令內侍燃起雪燭,頓時一室生輝清風嫋嫋。
眾臣陸續來到,在禦苑落華軒中領賜宴,歡呼暢飲;世宗同仙女洪紫清、羽士陶仲文在涵萼榭中設席,宮嬪妃子一字兒排列在一邊侍宴,也喝得興高采烈。
酒闌席終,已是月上三更。眾臣謝宴散去,世宗令各妃嬪回宮,陶仲文也忙知趣辭出,隻有那位仙女洪紫清留下了,是夜,仙女洪紫清就在紫雲軒中侍了寢。第二天,上諭下來,冊立洪紫清為瑜妃,並改紫雲軒為宜春宮,給仙女之身的瑜妃洪紫清居住。
瑜妃洪紫清除了與世宗在宜春宮的華麗繡榻上勤奮地演習性命雙修功,同時她還教世宗煉丹,就是取童女七七四十九人的第一次天癸,和著人參一起蒸煉,瑜妃給這種丹藥取名為元性純紅丹。據瑜妃說,服了元性純紅丹,可以長生不老。世宗最信的就是這句話,當即傳諭各處的地方官,挑選十三四歲的女童三百名,送進宮中聽瑜妃使用。
經過三個月後,瑜妃煉成了紅丹十丸,獻呈世宗,每日晚上,人參湯送服。服食元性純紅丹後,長不長生,此刻世宗倒無法驗證,可它的奇效卻感覺到了,忍久耐戰,與以前的丹藥大不相同,現在世宗一夕可禦十女,還嫌不足。
陶仲文又築壇求仙,什麼蟠桃、瓊漿、火棗、交梨,凡仙人所有的食品,無不進獻,世宗越發相信了。瑜妃又說:“眾大臣中,唯尚書趙文華有仙骨,可命他佐真人陶仲文求仙。”世宗於是下諭趙文華留居禦苑,幫陶仲文煉丹。
13、情夢未央春光險外泄
於是趙文華的勢力頓時大了起來,平日出入禁宮,和自己的私第一樣隨便。嚴嵩見趙文華權柄日重聖寵漸隆,不覺大怒於老趙忘了提攜之恩,並發狠要砍了他的腦袋。
而趙文華聽了別人傳捎來的話後,笑道:“皇上要寵信我,也是推不去的,這都是各人的幸運,和嚴老頭什麼不相幹?誰想砍我的腦袋,我也隻好先讓他的頭顱搬家!”嚴嵩再聽到別人傳捎來的趙文華這話,直氣得胡須根根豎起來,拍案叫著趙文華的小名怒誓,若不扳倒趙狗兒這廝,誓不在朝堂立身!
從此,嚴嵩對趙文華恨得牙根都癢癢,時時留心搜尋他的短處,授意言官,上章彈劾。可世宗正寵任趙文華,無論奏章上說得怎樣厲害,什麼強占民婦、霸奪良田,什麼私第蓋著黃瓦、秘室私藏龍衣,等等,也一概置之不理。
偏偏嚴嵩不肯放鬆,令一班禦史天天上疏,到底世宗看看彈劾趙文華的奏疏,堆積得有尺把來高,不免也就有了疑心。
最後都禦史羅龍文上的一疏,說趙文華出入禁苑,夜裏私臥龍床,實罪當斬首。世宗被這段話刺著了痛處,從此也留心趙文華的形跡。可是宮中的內侍、宮人卻在世宗麵前,一個勁地替文華說好話,沒一個人說他不好的。世宗何等聰敏,立刻就瞧出其中的破綻,知道這些內監、宮人必定是得了趙文華的好處;否則無論這人是何等的好,也終是幾人說好、幾人說壞的,哪裏會眾口一詞呢?但世宗細察趙文華的舉動,卻到底瞧不出一點破綻。
世宗再聰敏也沒料到,他對趙文華的生疑,早已有內監及時地報知了趙文華,所以文華格外小心斂跡。這樣過了半年,日久生懈,世宗於文華的疑心早淡忘了,文華的狐狸的尾巴也在鬆懈中慢慢顯出來了。
那天晚上,世宗召幸了閻嬪人,不想她一不小心觸怒了聖心,世宗就氣衝衝地往宜春宮來。皇帝幸宮,照例是由內侍掌著兩對紅紗燈引道的。但這天世宗匆匆出宮,乘著月色疾步走,內監們忙燃了紅紗燈,急急地從後趕來時,世宗早已到宜春宮前。
一進宮門,就聽見裏麵有男女的嬉笑浪語聲。世宗十分詫異,就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進去,見妝台上紅燈高燒,繡榻上錦幔低垂。世宗到了繡榻前,驀然地揭起羅幔來一瞧,見榻上一對男女正擁抱在那裏胡鬧著玩,這對男女是一個宮侍和一個小內監,他們猛然看床前巍然立著世宗皇帝,嚇得兩人滾下榻來,狗一般地伏在地上,叩頭同搗蒜。
世宗大怒,喝道:“這是什麼所在,容得你們這般胡鬧?洪娘娘到什麼地方去了?”宮侍和小內監被這後一句問得目瞪口呆,半晌答不出。世宗益覺疑心,正在惱怒中,忽見瑜妃姍姍地來了。
世宗看她雲鬢蓬鬆,粉臉上帶著紅霞,嬌喘籲籲的好似受了大驚的樣子。瑜妃對世宗行過了禮,柔柔地說道:“勞陛下久待,有罪!臣妾嫌宮中塵濁,方才到玉雪軒中去清靜一會兒,卻不知不覺睡著了。聽得內侍報知陛下駕到,就忙忙地趕來。”世宗麵無表情地聽完,點了點頭。
14、豔幃驚魂
光陰如箭,又是秋盡冬初,江上芙蓉開來朵朵。明代禦苑中的芙蓉花是西林的異種,有紅白紫三色。每到芙蓉開放,世宗就和嬪妃們飲酒對花,相與談笑。吃得高興時,還和嬪妃吟詩聯句,做些半通不通的歪詩,也算為好花點綴。
那天世宗賞秋芙蓉歡飲,宴罷帶醉往涵春宮,找他的嬪人天真小萍兒去了。哪裏曉得這天晚上的涵春宮裏空無一人,因為傳言這裏鬧什麼鬼,嚇得內侍宮人一個也不敢呆。
世宗隻得出涵春宮,重回宜春宮。這時宜春宮的宮侍、內監都已睡在黑甜鄉裏,萬萬想不到世宗會臨幸。當世宗走進宜春宮門,見閨門半掩,推將入去,裏麵燃著一枝綠燭,光線很是黯淡。
世宗估計瑜妃已經睡了,就故意咳嗽了一聲,以把榻上的瑜妃驚醒。卻不料繡幔中了下子竟恍然映出兩個人的影兒,本來就對她心存疑忌的世宗馬上就意識到了什麼,上前一把就揭開了幔帳。
這一下子頓時驚呆了幾個人,世宗的驚呆早在意料中,所以他隻是怔了怔;而意料之外驚呆的則是正在榻上的瑜妃同趙文華,彼時兩人一絲不掛地緊挨在一起,因為正在剛才的瘋狂狀態裏,所以他們的身體其時還不僅是緊挨著的,而恰恰就是緊連著的,在大大地發怔中,他們一時上不得下不來,進退維穀。
馬上瑜妃就明白了,她一把推開趙文華,讓他離開了自己的身體,然後嚇得索索發抖,眼巴巴地望著皇帝。呆若木雞的趙文華也很快就明白此刻自己的處境比他的外甥還要危險,危如累卵,驚比草木皆兵。
世宗怒氣衝衝地一把摔下了幔帳,向繡龍椅上憤憤一坐。瑜妃和趙文華顫顫抖抖哆哆嗦嗦地穿好了衣服,走下榻來,跪在世宗麵前不住地叩頭求恕。世宗隻是冷笑了一聲,仍舊一句話也不說,霍地立起身兒,就大步出去了。
趙文華知道大事不妙大勢已去,可逃又逃不了,躲又躲不開,和瑜妃相對著,除了痛哭之外一籌莫展。果然一會兒,兩名太監闖進來,沙鷹拖小雞般,一把扯了趙文華就走。
15、奸謀得活命
原來這個陶仲文找來的女仙洪紫清就是從前和柳如眉相戀的洪姨娘。
趙文華在撞破了真相後,暗地裏派人將柳如眉殺死在道上後,本想把洪湘娘也了結,可這個實在太美貌的女子又讓他感覺這樣殺了太可惜了也太便宜了她,不如好好地利用她一下,這樣才對得起自己的一片苦心癡情才對得起湘娘的無比美貌,趙文華在這樣想的時候,一點也不臉紅,盡管他有太多的美貌姬妾女人,可他認為自己對每一個女子都對得起,都是一片苦心癡情的,因此她們的不忠行為不僅是道德倫理所不容,更是對不住他自己的。
於是趙文華就私下裏賄通了羽士陶仲文,洪湘娘在更名為洪紫清後,果然讓那個好色的君王當夜就臨幸了她,並於次日就冊封為瑜妃。
瑜妃感念文華不殺之德與成就她今日富貴榮華之恩,就幫趙文華以身有仙骨得留居禦苑求禱仙丹,這樣可以為趙文華大開顯貴重權之路。
不想有了這樣的一個接觸機會,舊情藕斷但如今絲尚連的他們兩人很快就重續前事,那天世宗撞見宮侍和小內監在繡榻上鬧玩,正是瑜妃和文華在朵雲軒私敘的時候。幸而有宮人及時進去通報,讓春情正烈的瑜妃及時地趕來接駕。而在豔幃驚魂的這一天,瑜妃做夢也想不到世宗那天明明都去了涵春宮,怎麼竟然又會再回到她處來。
世宗親自勘訊,知道了全部的隱情,並且也知道了瑜妃所進的元性純紅丹,其實不過是趙文華教給她的春藥方兒,這樣一來,連那個素號神仙為世宗所崇信的道士陶仲文也一並弄到西洋鏡拆穿。世宗頓時惱怒萬分,立刻將趙文華和陶仲文下獄。同時世宗派人賜鳩酒給瑜妃,一如賜她金玉珠寶一樣。
瑜妃在絕望中痛哭了一場,端起鳩酒一飲而盡,過了一會兒,毒性發作,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就七孔鮮血直流,然後兩腳一挺,在地上滾了幾滾,就嗚呼哀哉了。
趙文華在獄中聽說瑜妃賜死,知道自己一定不免,於是托人去求鄢懋卿代他再三地向嚴嵩求情認不是。終算嚴老兒念舊情,替文華從中斡旋。把個怒氣勃勃的世宗的氣消了一半,恨也泄了七分,於是把趙文華判了個遷戍。
罪當遠戍千裏趙文華又再暗中賄通了逮解的差役,於是趙文華就在半路上被放走了。趙文華星夜悄悄地回京來,收拾了金珠細軟,把他的走馬樓中七十二個神仙眷屬般的姬妾大半都遣散了,隻帶了兩名最寵幸的愛姬,潛回他的原籍享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