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明朝的春花秋月.下》(14)(3 / 3)

這時的京中人心惶惶,經略宋應昌奉諭出剿倭寇,調動京師戍軍,一隊隊的人馬出德勝門,街道上的步伐聲和馬蹄聲晝夜不絕,讓百姓越發不安,就在風聲鶴唳草木旨兵的時候,忽然禁中又傳一條驚人消息,神宗皇帝遇刺!

10、刺昏君:舍得一身剮

神宗擁著鄭貴妃金樽對酌,眾嬪妃唱的唱、舞的舞,一時嬌音婉轉,如空穀啼鶯,餘韻嫋嫋繞梁三匝。金爐焚香,碧筒斟灑,翠玉明璫的美人嬌笑滿前,脂香粉氣熏人欲醉,宴席間檀板珠喉聽得誰人也要魄蕩神迷,何況神宗正懷擁豔妃,對佳麗歌舞,其快樂之狀真不知人間尚有憂患事了。

正在笑樂高歌,忽見樹蔭中一道白光飛來,直撲席上,鄭貴妃眼快,叫聲“哎呀!”忙伸粉臂去擋那道白光。酒後無力的神宗被鄭貴妃這樣的一擋,不由得連人連椅往後跌倒。接著嘩啷一響,一口寶劍落在了地上,猩紅的鮮血飛濺開來。嚇得一班嬪侍、宮人、內監都不知所措。

外麵的值班侍衛聽得霽玉軒中出了亂子,一齊吆喝著搶步闖進來,見燈光裏人影一閃,轉眼就不見了。眾侍衛大嚷:“有刺客!”就蜂擁著向樹蔭中盡力追趕,同時侍衛一隻手探進衣囊裏掏出哨子,噓噓地吹個不停,這種哨聲是宮中遇警的暗號,於是前殿的侍衛紛紛趕來相助。

這時皓月初升,照得大地猶如白晝。一個侍衛喊道:“簷上有人!”喊聲未絕,一枝短箭飛來,正中侍衛的頭頂,他撲地倒下了。然後五六個功夫上乘的侍衛就飛身躍上屋簷,果然月光下看見一個黑衣人正飛也似地已逾過大殿的屋頂去了。

到京的張懌日間休息,夜裏進宮探視路徑,在神宗擁美人而兩旁粉白黛綠排列幾滿地歡笑酣飲時,躍入禦院的張懌看得憤火中燒,暗罵一聲昏君,就著霽玉軒中燈燭輝煌照真切,張懌把他一向隨身不離的昆吾寶劍對準了神宗咽喉就擲了去。

一見已擊中,張懌忙飛身上屋。可是背後哨聲響處,五六個短衣窄袖的侍衛當頭攔住,張懌見前後受敵,眾寡難禦,於是一個鷂鷹捕鯨,躥身翻過大殿的屋脊,就飛躍出宮牆落在平地竭力狂奔。不想腿上猛中了一鏢,張懌疼得差點跌倒,腳下馬上就軟綿綿的了,走得就慢多了。

當著追上來的侍衛們,張懌撥出了腰刀,大喊一聲挺刀來鬥。這時前殿、中殿、大殿、宮門前、禦苑中的那些不會騰身躍梁的侍衛們也已趕過來助戰了。張懌被團團圍在中間苦苦拚鬥,一個失手,被一刀劈在左腕上,豁啷一下,刀就擲出十步以外。張懌揮拳再戰時,又是一刀剁著了左肩,接著又被一槍刺中大腿。張懌吼了一聲,和泰山般倒了下來。

張懌的那一劍雖然讓鄭貴妃擋了一下,可也把神宗的足骨刺得鮮血直冒,從此這位皇帝陛下就成了跛子,走路時一顛一歪的,讓他一直引為恨事;鄭貴妃本人倒沒怎麼受傷。神宗定下神來,勃然大怒,喝令把五花大綁的張懌押上來。

五花大綁的張懌在石階前不肯聽令跪下,侍衛怒斥道:“到了這時你還倔強嗎?”說著儀刀就在張懌的腿彎上連砍了兩下。張懌站立不住,翻身坐倒在地。神宗怒喝道:“你叫什麼名?受了何人的指使膽敢到禁中來行刺朕躬?”

張懌朗聲答道:“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老爺我叫張懌!因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自己要來行刺的,沒有什麼指使不指使的。”神宗還要再問,鄭貴妃在旁道:“這人神經病,不必多問,推出去砍了就是。”

神宗道:“且慢!他敢這般大膽,內中諒有隱情。”於是吩咐侍衛把張懌交刑部嚴刑審訊。侍衛們橫拖倒拽地上前拉了張懌就走,張懌大叫道:“既然被擒,要殺就殺,留我做什麼?”

不幾天刑部侍郎夏元芳入稟:刺客張懌經嚴刑審訊,直認行刺不諱,並無指使之人。怒氣未息的神宗於是命將張懌淩遲處死。

張懌被殘酷地淩遲後屍體又慘遭支解,消息傳開來,京中百姓都替這個英俊少年可惜,同時也深深讚歎這個為報父仇不惜一身剮的孝子。漸漸地這個不幸的消息也傳到了徐州,羅公威先聽說了噩耗,他怕女兒傷心,隻字也不說。可到底還是讓抻長了脖子天天盼望張懌好消息的碧茵姑娘知道了。

11、爭國本

皇長子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得不到加封號,而他自己也同樣得不到東宮的位置,大臣紛紛上疏請冊立皇長子。

神宗卻批答說:“元子嬰弱,少待二三年,冊立未遲。”戶科給事中薑應麟及吏部員外郎沈璟馬上就上疏抗奏,神宗瞧了數語,就氣得擲於地上,把薑應麟降處極邊,沈璟也降級外調,申時行、王錫爵等閣臣為薑應麟求情,隻招來了神宗的一頓怒斥:“可恨他們無故推測,懷疑朕給鄭貴妃上封號是有廢長立幼之意。我朝立儲,自有成憲,若以私意壞公論,朕也是不敢的。”

申時行等人嚇得唯唯而出,於是謫薑應麟為廣昌典史。不久刑部主事孫如法又上言,說什麼恭妃生子五年,未得晉封,而鄭妃一生皇子即冊貴妃上封號,無怪乎中外動疑。神宗惱了,立謫刑部主事孫如法為朝陽典史,禦史孫維城、楊紹程等再請立儲,也都遭到了奪俸的懲罰。

禮部侍郎沈鯉卻再上書請並封恭妃,言官們愈加激烈,你上一疏,我奏一本,統是指斥宮闈。神宗實在不耐煩,就把所有臣工的奏疏,都擲諸敗字簏中。

而身膺殊寵又生了一個麟兒的鄭貴妃又滿心想於他日做個太後,也如同李太後那樣風光,於是宮闈侍宴、枕席言歡間,一再地要求神宗立常洵為太子。神宗恩愛纏綿,不舍得忤逆貴妃,自然含糊答應。可一出了西宮,又想到廢長立幼終違公例,因此左右為難,隻好將立儲一事,暫行擱起。

偏偏鄭貴妃的父親又狂驕橫行,神宗對彈劾他的奏折總是隻瞧了兩三行就拋到一邊去,從不加一字兒批答。不想李太後知道了這事,就在一天神宗侍膳時問他:“朝中廷臣屢請立儲,你為什麼不立皇長子?”神宗實在找不出其他理由,於是就說道:“他是個都人子,不便冊立。”

不想這一點恰好刺中了李太後的最痛處,當即就怒發衝釵釧道:“你難道不是都人子嗎!?”

說畢,就一把摔了筷子,氣衝衝地要起身不吃了,神宗慌忙跪伏認錯,直至太後怒氣漸平才起身來。原來明代內廷當日,統呼宮人為都人,而李太後當初也是由宮人得寵的。

神宗出了慈寧宮,轉入坤寧宮,與王皇後談及立儲事,王皇後也是婉言相勸應持公尊製。端淑的王皇後一向善事兩宮太後,鄭貴妃雖然寵冠後宮,王皇後也從不計較。所以神宗對於王皇後從沒有纖芥微嫌,所以此次王皇後相勸,神宗是頗為動容的。

於是就在皇長子朱常洛九歲那年,神宗親禦毓德宮,召見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等商議立儲事宜。申時行等自然援“立嫡以長”四字敷奏於帝前。

神宗命人召皇長子朱常洛和皇三子朱常洵來,然後讓皇長子常洛站在禦榻右麵,對著光明處立正了,問申時行等人:“卿等看此子狀貌如何?”申時行等仰瞻片刻,齊聲奏道:“皇長子龍姿鳳表,岐嶷非凡,仰見皇上仁足昌後呢。”

神宗欣然道:“這是祖宗德澤,聖母恩庇,朕何敢當此言?”一種父愛的柔情讓他牽手長子常洛到膝前,撫摩不已。

申時行乘機再叩頭奏道:“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他成器?”於是這位不受寵的皇長子才在他九歲那年開始上學讀書了,而神宗皇帝自己則是在五六歲就開始讀書的。

誰料這事讓鄭貴妃的一寸芳心,忍不住許多顰皺,遂對了神宗,做出許多含嗔撒嬌的狀態,弄得神宗無可奈何,隻好低首下心,求她息怒。於是鄭貴妃就乘勢要挾,逼著神宗和她一同到大高元殿,拜謁神明,設立密誓說將來必立常洵為太子。又由神宗親筆載明誓言,緘封於玉盒中,授與鄭貴妃收藏。

鄭貴妃這才肯變嗔為喜,一經轉變,她就益發竭力趨承。神宗已入情魔,鎮日裏居住西宮,沉湎酒色,於是每天日高三丈,大臣俱已待朝,也不見神宗出來。神宗除了元旦臨朝受賀之外,平日可以說是足跡不履正殿的;甚且舉行郊祀廟享的大禮儀,也都是遣官員恭代,自己不親行。

大理評事雒於仁,於是上疏痛陳酒色財氣四樣的大大危害,直攻皇帝的痛處。神宗雖然深居宮中,但他看閣臣的白事折,所謂的白事折就是神宗皇帝對於外來奏疏概置不閱,隻命閣臣代閱。有緊要的事兒,摘錄在白事折上,由中官送呈批答,十餘年來,這已成了一種牢不可破的習慣。所以當神宗在白事折上,讀到了這篇奏疏,頓時大怒,差一點就殺了雒於仁,還是申時行代為斡旋,才將他削職為民。

萬曆時代的神宗皇帝雖然在幾十年裏都不大肯上朝理事,但他心裏有數,因為他有一個相對穩定的文人士大夫集團,所以神宗才能垂拱而治。他其實還是很重視臣下的意見的,體現在冊立太子的事情上,他簡直可以說是民主得一塌糊塗。

這時吏部尚書宋纁和禮部尚書於慎行等率群臣合請立儲,這群想竭誠報上的大臣們認為儲君一日未建,國本即一日未定,所以須得為此力爭,結果果然讓神宗猶豫了起來,差一點就下旨立了長子為東宮。

寵冠六宮的鄭貴妃對所有內外政務,無一件不得知曉,當下拿著玉盒,跪伏神宗座旁,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一口咬定說“生兒常洵,年小沒福,情願讓位元子,把從前的誓約就此取消”。

神宗明知她是有心刁難,怎奈神前密誓,口血未幹,況且一看她的淚容,仿佛帶雨海棠含露梨花,那種柔弱無助的可人憐勁兒如勁風欺淩下的弱楊細柳,即使鐵石心腸,也要被她熔化;於是神宗隨即親扶玉手,令她起立,一麵代為拭淚,一麵好言勸慰,委委婉婉地好說了一番。

神宗決意遵著與鄭貴妃的前誓,不從閣老之議,理由是:“朕雖有今春冊立的旨意,但昨讀皇明祖訓,立嫡不立庶,皇後年齡尚輕,倘得生子,如何處置?現擬將元子(即皇長子)與兩弟,並封為王,再待數年,後果無出,再行冊立未遲。”並將不服力爭的大臣,全都下旨嚴斥,一律奪俸。

幸而這時是申時行為宰相,尚能護內調外,沒有什麼事兒鬧出來。及至申時行致仕,沈一貫入閣當國,一場大黨案就鬧出來了。

12、東林黨大獄

當時京師地震,淮水泛決,湖廣、福建大饑,甚至乾清、坤寧兩宮也猝然失火,仁聖皇太後陳氏又崩。

天災人患,相逼而來,神宗全然不省,仍派遣中官四處開礦,累掘不得,就逼勒無辜的百姓納稅補償這筆費用,於是富家巨族被誣為盜礦,良田美宅就咬定說其下有礦脈,這樣兵役就來圍捕,並辱及女眷。同時還一下子就在各省都增設了稅使,極力苛索。連民間米鹽雞豕都得納稅,簡直是胡要,毫無法度。全國百姓痛苦得了不得,而沈一貫又自恃才高傲視同輩,朝中的名臣故吏一個也不放在他的心上。於是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下,長皇子常洛的年已弱冠和立儲問題就變得非常突出而緊迫。

顧憲成等人因為朱常洛的太子問題被去了職,高攀龍、鄒元標、趙南星、孫丕揚等也紛紛上書辭職。

狂妄不羈、與顧憲成同為無錫人的高攀龍甚至不待批複,就傲然地掛冠回了無錫,在無錫故楊時書院開堂講學。一時間學者士人紛紛相附,號稱為東林黨,於是改楊時書院為東林書院,顧憲成主其事。儒林中附黨的人日多,勢力也日漸廣大。朝廷六部九卿,有一半是東林黨中人。他們的當然和顧憲成一個主旨,專門攻擊鄭貴妃,彈劾宦官,保護皇長子朱常洛。

東林黨人最擅長的就是奏劾大臣,章疏連綿不絕,讓朝臣一聞“東林黨”三個字就膽寒心驚。

首輔沈一貫深感自己的孤立,大有岌岌自危之感,於是密令楊一清的孫子禦史楊雋和翰林湯賓怡也建樹一個儒黨,號為浙黨,一時間科道中人也有許多歸附沈一貫的。

但兩黨比較起來,東林黨的潛勢力自然大於浙黨,其勢力已蔓延到了齊楚晉豫各地,江淮士人多趨向東林黨。於是兩黨各上章交攻互訐,於是奏牘日多,兩黨的奏疏堆積有三四尺讓神宗閱不勝閱,頭都被他們纏昏了,幹脆他就把兩黨的奏章一概擱置不問,唯蘭台奏疏糾劾廷臣,立即批答,也大半奏準。

這樣一來,廷中規章雜亂,群臣無主,處事也各不一致。每有一建議,各舉各的,各行所事,好好的明朝朝儀,至此弄得敗壞不堪。紀綱日墮,亡國的征兆已現。後來南北科道中,東林黨和浙黨攻擊得到了極點,至於無所攻訐了,東林黨人就寫成無數簡帖,趁昏夜張貼京師各門,說鄭貴妃欲謀害皇長子常洛,以便立己子常洵為太子。

內監揭了簡帖進呈大內,神宗拍案大怒,當即下諭嚴究發簡帕的黨羽,於是朝中大員侍禦胡憲忠、翰林黃思基、主事陳駿、員外郎趙思訓、大理寺丞何複等一百三十七人下獄。一經刑拷審訊,又牽涉逮捕了多人下獄。尚書趙世卿見案情愈鬧愈大,這樣下去就會牽連下去永無停止之時日,於是上書沈一貫,請他從中主持。

沈一貫也覺得冤戮的人太多了,不免良心發現,於是在神宗麵前竭力維持,總算勉強結了這場大獄,隻殺了袁衷、徐有明等幾個觀政進士。大獄結後,統計前後兩案,東林黨人死者三百六十餘人,浙黨死者相等,也算得明朝前所未有過的儒黨巨案。這次黨獄倒讓神宗痛下決心,親書手詔,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儲君。

鄭貴妃在這道手詔剛一下達給沈首輔時,就已得了宮監密報,一看自己的太後夢要做不成,於是就嬌啼婉轉哭鬧著要神宗收回成命,不想這次神宗正顏厲色地斥道:“國立長子是祖宗的成規,朕怎敢因私廢公受人譏評?”

一看在神宗正顏厲色地斥責下掩蓋的正是他的尚在遲疑,鄭貴妃又把當初的那個小盒子拿出來,一定要皇帝如約。神宗取過玉盒來,摩挲了一回才揭去封記,卻發現盒內裝的他多年前賜與的誓書,早已被蠹魚蛀得七洞八穿,最可異的是恰恰巧巧把常洵二字,齧得一筆不留,這位處在國家由盛轉衰的轉折點的守成之主不禁悚然道:“天命有歸,朕也不能違天了。”

這語一出,鄭貴妃料知大勢不妙,於是不依不饒:“皇上曾與臣妾發過誓的,天子無戲言……”神宗笑道:“女人都是這樣好胡弄,那是朕哄你罷了。況且廢長立幼,廷臣們的議論倒還罷了,倘若因此人心激變弄出大亂子來,豈不是以小誤大事!?”

鄭貴妃見神宗說出了這樣絕情的話,她也如當初的昭妃一樣火辣辣的心頓時就涼了,不由得放聲大哭,一頭撞向正在笑著的神宗懷裏又要尋死又要覓活的。神宗的笑沒有了,他給內侍們一個手勢,於是聰明的內侍們馬上會意,紛紛上前來勸鄭貴妃,可鄭貴妃不僅不給麵子,反倒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起滾來,大哭又大喊,口口聲聲定要冊立福王,否則情願死在皇帝麵前。

神宗一見鄭貴妃這樣撒潑,也同當初對昭妃一樣拉下臉來,霍地立起身,大踏步直奔光華殿召集群臣,命把立儲之旨速行布告中外。同時著尚書趙世卿、大學士楊廷珪持節往迎太子朱常洛正位東宮。

一見大事既定,鄭貴妃也隻好死了這個念頭,可哪曉得群臣意猶未足,因為福王既然受封,現年將弱冠,應令即日離京就藩。鄭貴妃不舍得愛子遠離,於是又在神宗麵前哭鬧,弄得神宗打不定主意。

吏部侍郎夏靜安就將這件事密告李太後,於是鄭貴妃被召了去挨了一頓大罵,就差也打她二十鞭子了,任憑這個狡哉滑也的鄭貴妃如何為不去就藩的事巧言如簧,也無濟於事。

13、木人案

次日皇太後傳出懿旨,催促福王朱常洵就藩河南。啟程的前一天晚上,鄭貴妃母子相對足足哭了一夜。翌晨福王辭行,神宗也戀戀不舍,一再地握手叮囑;並賜福王莊田二萬頃,因為中州素乏腴田,就別取山東、湖廣田畝,湊足此數;又畀淮鹽千三百引,令得設店專賣。福王意尚未足,又奏乞故大學士張居正所沒家產,及江都至太平沿江獲洲雜稅,並四川鹽井榷茶銀。多財自殖,必至召殃,在他後來為流賊所戕成肉醬時,他也許會恨他那個偏心眼的母妃和太溺愛不明、樣樣照允的皇帝父親。

福王就國後,宮中的大殿角上發現了木人三個,上書皇帝、太子、李太後的生辰,木人身上有釘四十九根,主要是用來戳目的。神宗震怒異常,一定要追究出放置木人的主使。於是東西兩廠中可怕酷刑就派上了用場,不用說,結果一點也不意外,正是鄭貴妃所為。神宗怒不可遏,氣極之中,他甚至把禦案都推倒了,當即就把鄭貴妃派去幹這事的那個倒黴鬼孔學定了全身的肉都零刀碎割脫落如磔的淩遲。

這時太子朱常洛忙來晉見,說:“此事到此為止吧,若一味地窮詰不舍,小題大做,反使得小人得逞,冤獄又興了。”神宗本來也舍不得處理鄭貴妃,於是借個台階連忙就下:“非卿一言,幾乎又興大獄了。”於是這件木人一案就此擱置不提。

14、王恭妃抱憾死恨淚

皇長子朱常洛雖然到底得立了儲嗣,但他的生母仍始終未得以加封為貴妃。那位鄭貴妃雖然不能扭轉兒子不得東宮的局麵,但她卻能有力地控製著王恭妃的悲慘命運,她在這方麵技法嫻熟,早在與晉妃、昭妃那悲慘的姐妹倆作鬥中已錘煉爐火純青。

不得加封貴妃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王恭妃寂居幽宮,終歲不得見她的皇帝丈夫一麵,一天複一天,一年又一年,依舊在薄幸與無情、悲淚與傷情中孤寂度日。孤寂中,王恭妃免不得自歎寂寥,流淚度日,漸漸的,她的雙目越來越模糊,直到什麼也看不見地失明了。

明製太子女侍,有淑女、選侍、才人等名號。萬曆三十四年,皇太子的選侍一個也是王姓的女子生了神宗的長孫朱由校,他就是將來的熹宗皇帝,一個武宗正德帝版的皇帝。

因為王選侍生子,神宗有了孫子,他一高興,馬上就給他的生母慈聖太後上了徽號,並晉封王恭妃為貴妃。可這名義上的加封又有什麼意義呢,情分上仍然失寵,就是母子間,王貴妃也不能時常見到自己的兒子,雖然她現在看不見了。

女子多善懷,已為貴妃的王恭妃也不例外,淒淒慘慘戚戚地為薄命人哀歎流淚,於是她的光陰都在愁苦悲傷裏銷磨。而鄭貴妃雖然讓她過著如此痛苦的生活卻還不肯罷休,還千方百計地虐待這個薄命女子,讓她到底懨懨成疾,一病不起。

皇太子朱常洛聽說母親病得起不起來床了,於是就請旨探望。鄭貴妃對此自然不放心,就也派人來正大光明地監督。

皇太子朱常洛萬不料想在他母親的宮門前,卻是深鎖不開。抉門而入後,但見母妃瘦骨嶙峋地慘臥榻上,麵目憔悴如黃裱紙,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睹此慘形悲情,朱常洛頓時寸心如割,大聲痛哭起來。

王貴妃聽到了兒子的痛哭聲,才勉強睜開了眼,雖然她已看不見什麼了,憑著一個母親的直覺,她伸手扯住太子的衣服,嗚咽道:“你是我兒吧?”太子淒聲稱是。王貴妃枯瘦如削病黃菜色的臉上呈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她瘦骨嶙峋的手不停地愛撫著兒子的頭頂,半晌才說道,“我兒我兒,做娘的一生困苦,你要知道害我的都是那個鄭……”言至此又複咽住。太子早撲倒母妃的懷裏,熱淚滔滔,流個不止。

王貴妃半天才又哽咽著說道:“我兒能長這麼大,又得為儲君,做娘的就是死也無恨了。”說至恨字,已是氣喘籲籲,她還有千言萬語想要對兒子講,可是鄭貴妃的人實在讓她嚇破了膽,於是就隻是一個勁地痛哭不止,漸漸地聲嘶力竭,霎時間瞽目重翻,痰噎喉中,張著口再欲有言,已是不能成聲,轉瞬間即氣絕而逝。太子痛哭再三,淚盡繼血。還是神宗召他入內,好言勸慰,方才節哀。

閣臣葉向高這時獨秉國鈞,上言:“太子母妃薨逝,禮應從厚。”一折不見批,就重複上疏,終於得到了允議,苦命的王貴妃這才被諡為溫肅端靖純懿皇貴妃,葬天壽山。翌年二月,李太後又崩逝,宮廷內外,相率銜哀。

鄭貴妃一見王妃和李太後都死了,於是她奪嫡的想法又強烈起來。神宗在她的溫柔鄉裏,兩人重又親愛如故。

福王朱常洵婚娶時,排場闊綽,花費金錢,多至三十萬。又在洛陽找風水先生相地,建築起來的福王邸無異於宮闕,用款至二十八萬金,十倍於平常製度裏的規定。且在崇文門外,福王還開設了官店數十家,售賣各般物品,與民爭利,所得贏餘,專供福王邸用,所以福王常洵的一切起居比皇太子常洛更勝數籌。在福王就藩時,又有旨賜給福王朱常洵莊田四萬頃,頓時盈廷大駭。向例親王就國,除歲祿外,量給草場牧地,或請及廢壤河灘,最多不過數千頃,當時葉向高就曾抗疏諫阻。

15、玉女慘傷懷

碧茵從心裏講是非常願意張懌行刺被獲的事是訛傳,可是心裏已不安地狂跳個不停,到果然被證實後,碧茵姑娘哇地吐了一口鮮血,當即昏倒在地上。醒來後,碧茵姑娘對她父親頓足大哭道:“張懌死了,連屍首都沒人去收,不是也太慘了嗎?萬不料孝子有這樣的結局,蒼天也太沒眼睛了!”說罷又痛哭不止。

羅公威歎道:“張懌是很可惜,他學得一身好武藝,不曾顯身揚名就這樣白白地死了,我算空費了一番教授的心血。但人既然已死又不能複生,你也不必太悲傷了,還是保重自己身體要緊,你要知道,我這副老骨頭還全靠著你呢。”

碧茵忍悲含淚答道:“父親體恤,女兒豈有不知,可憐張懌身首異處,露屍暴骨,叫女兒怎能忍心?”羅公威真是無奈極了,他又不好十分阻攔,又不放心愛女孤身遠去京城給張懌收遺骨,就毅然決定陪女兒同進京。

不日到了京中,張懌的屍體已有人收殮了,這個人就是已經近六十歲的尚玉。但看外表尚玉卻不過三十來歲,他一直還是個童子身,駐顏也如少年。尚玉見張懌被慘烈烈地淩遲了,卻無人收屍,不禁歎道:“想必這個姓張的要去行刺那個昏君,定然也有說不出的隱情,和我好算得是同誌。現在他暴屍在那裏無人顧問,我就替他盛殮了吧!”誰知尚玉起了這一個側隱之心,倒得著了一個極好的緣,雖然結果是有緣卻無份,可他卻一直慶幸不已。

羅公威父女見尚玉已收殮了張懌,問起來卻和張懌並無交情,甚至根本不相識。羅公威很讚尚玉仗義,碧茵姑娘尤其感激尚玉,尚玉是個多情人,他非常喜歡這個癡情又有武功的美麗姑娘。

羅公威看尚玉孤身無依,便收他做了義子,其實兩個人的年齡差不許多,隻不過外表上相去懸殊而已。同回徐州後不久,羅公威就染病死了,碧茵姑娘直哭得死去活來,心上人死了,唯一的親人老父也過世了,她怎麼能止住那如滔滔江河一樣的悲傷呢。

尚玉作為義子也披麻帶孝地循禮守靈,幫著碧茵姑娘料理了喪事。同時他再三心疼地慰勸,總算讓碧茵姑娘看開了一點。就這樣,他一直陪著碧茵姑娘守孝。

三年的守孝期一過,碧茵姑娘就和尚玉商量,賣去產業,擇了一塊地皮,替他父親羅公威重新好好地安葬好了,然後收拾一下,碧茵姑娘就重回京城替張懌複仇,尚玉不放心,也隨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