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未央(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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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進入皇都時,未央宮一片縞素,百官眾臣、王公貴族白衣勝雪,皇帝殯天的國葬儀式隆重而肅穆,仿佛冬天在這個盛夏七月提前降臨。連加入儀式中的上千匹白馬的臉上也掛著一層薄霜般的悲悼與哀戚之色,我知道這些精挑細選的良種馬中將有一部分會遭到宰殺以置於皇帝的陵墓殉葬,馬的哀戚仿佛是從皇帝的死亡裏看到了自身的不幸結局。但恰如後來有人所說,正是這樣一場宏大的葬禮猝不及防地把我推上了帝國最高的位子。而在背後處心積慮的運作者,就是年已五十六歲的當朝大司馬大將軍霍光。

先帝覆蓋著華麗、神秘的錦袍已經在一場精心策劃且斥費巨資的葬儀後入土為安了。而另一件同樣華麗而莊嚴、帶有先祖巨大榮耀的錦袍緩緩披在我身上,它上麵匠心編織與刺繡的龍形與祥雲把我的身體托舉到空中,我感到一陣輕飄飄的失重與突然上升的眩暈。

對於久聞其大名,幾乎如雷貫耳而未見其人的霍大將軍,此前我設想過種種跟他見麵的樣子和場景。這場景應該主要是由我想象中的他的樣子和我的樣子來呈現的——他的模樣可能是故作威嚴、老氣橫秋,對我表麵尊敬而內心不屑;我的樣子肯定由我的心情決定,我不能緊張,萬一有所失態則絕對會讓他徹底瞧扁了。我不能傲慢,且又不可過於謙恭。傲慢會直接傷害他的尊嚴,不管其為國還是為己,霍大將軍是推舉我繼位的人,若不是他推舉,坐上皇位的很可能不是我,而是別人——其他的皇子皇孫大有人在,我接到長安詔時,平時在頭腦中模糊乃至根本沒有印象的皇親便突然變得格外清晰起來,他們仿佛從那一刻起就站在我對麵,而且多數都帶有程度不一的妒意、怨意和敵意。

我暗暗告誡自己——這些體內流著和我一脈相承的血的親人,這些外貌與體征跟我極其相似的親人,千萬不可輕視!他們的目光代表了皇族,他們擰在一起可以使我萬劫不複。可我如果對霍大將軍過於謙恭,不僅皇族,而且所有人都會將我視為他的兒皇帝,也就是傀儡!人們就會不約而同地認為,霍光把一個小小的庸人從昌邑解脫出來,讓他到長安成為一個更大的庸人。我的樣子——對待霍大將軍的態度和舉動或許決定我在未央宮的命運!對此我不可能不清楚,但畢竟我是新皇,而不再是那個可以讓人呼來喚去乃至完全忽略的昌邑王,也許從進宮的那一刻起我就可以嚐試著決定我的命運。同時我意識到我披的這看似萬人敬仰和跪拜的象征最高榮耀和地位的錦袍竟然薄如蟬翼,它脆弱得有可能經不起來自未央宮暗角發出的最小的一擊。因為我終究是來自外地的一個傻小子,雖然帶來了一路看似龐大的幾百人的隊伍,可一入京就像泥牛入海無聲無息,一種寒磣的自卑之心油然而生。

我身上披的錦袍,能夠擺脫那隻把它給我披上的手嗎?抑或這錦袍上的榮耀與權力的圖騰,本身就像錦袍上刺繡的紋飾一樣虛假。我隻是一個虛無的存在,祖父武帝的威勢在我身上蕩然無存,找不到一點影子。

可當我見到霍大將軍時,他對我說的第一個字就關乎我的祖父,這位真正在帝國掌握實權的人物,用一種仿佛僅僅是你家老伯父般的口吻說:“像!”

2

我疑惑不解又盡量謙虛地問:“像什麼?”

大將軍仍是笑眯眯且不無專注地看著我的臉,好像上麵寫有什麼文字。他彎著指頭親昵地點了一下,仿佛終於確證了他內心的判斷,說:“太像了!”

我被他當著眾臣這麼說著,有點不好意思,臉都紅了起來,顯得頗為靦腆。這可能就是大將軍想要的效果,使我在他麵前像個害羞的孩子。

他當然看出了這一點,便果斷而聲音厚重地說出了一句話:“你太像你的祖父武皇陛下了,長得太像了!”

他的話說得擲地有聲,仿佛那是一顆顆釘子,落到地上就要生根的,有一股龍盤虎踞之氣。說罷他好像十分隨便地拍拍我的肩膀,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

那種笑聲好像是對他自己眼力準確的獎賞,他笑得那麼自信而悠然自得,可當時皇上的靈柩還停在未央宮中,他竟然發出那麼毫無顧忌的笑聲。

我不知道他把我和祖父連在一起,是對我的有意恭維還是一種嘲諷,但他又絲毫沒有表示出對你的蔑視。就當時而言,我僅是太子,準確地說,是他大將軍通過其外孫女上官皇後,不,現在我要稱之為上官母後的懿詔頒封的。雖然這位母後隻有十五歲,比我還小四歲,但在霍大將軍眼裏,我們肯定都是無知的孩子,由他擺弄就是。所以他說我是太子,就由昌邑王變為太子;他說我是皇帝,我就由太子變為皇帝。這樣一個人他出現在我眼前,給我的初步感覺更像一位上輩隔代的老親戚、老長輩。他的言談舉止好像是有對你的無限關注和親切,使你怎麼也不會把他與我在昌邑那些家臣嘴裏議論的、要除之而後快的奸詐且專權的那個叫霍光的老家夥聯想到一塊兒。

可他就是霍光本人!我見他之前,先是去拜哭了大殿中皇帝的靈柩。被綢緞和濃重的彩繪完全遮覆的靈柩,並不像想象的那麼可怕,更不似父王當年的棺槨那麼陰森。父王是按照嚴格的王侯等級落葬的,給我印象最深的除了有數目規製的鼎、編鍾、車輿、馬匹和成堆碼放的五銖錢及其生前喜好的物品之外,就是那些金光奪目的馬蹄金、麟趾金、金餅和金板。

3

祖父武帝生有六子六女,父王在諸皇子中排行老五。長子是太子劉據,次子齊懷王劉閎無子早逝,其餘為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父親昌邑王劉髆和少子——眼前這位殯天的昭帝劉弗陵。《漢書·武五子傳》載:“孝武皇帝六男。衛皇後生戾太子,趙婕妤生孝昭帝。王夫人生齊懷王閎,李姬生燕刺王旦、廣陵厲王胥,李夫人生昌邑哀王髆。”

父王冊立於天漢四年,在位十一年薨,由我嗣位。

父王是祖父與李夫人之子,貳師將軍李廣利和宮廷樂師李延年的外甥。貳師將軍李廣利和祖父武帝的侄子、中山靖王劉勝之子左丞相劉屈氂是兒女親家,當年二人一起策劃謀立昌邑王劉髆為太子。祖父聞知龍顏震怒,命廷尉捉拿歸案,定罪為大逆。並下令將左丞相劉屈氂捆綁於木車上遊街示眾,至長安東市腰斬。劉屈氂夫人亦被押赴華陽街斬首示眾。貳師將軍李廣利的妻兒全部收捕入獄。而此時李廣利尚在前線率軍與匈奴作戰,當長安事發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裏,得知武帝殺其全家,身心俱寒,一咬牙,便投了匈奴。祖父武帝駕崩的前一年,父王劉髆先行過世。

而在此前後,父王的五個同父異母的兄弟也少有善終。太子劉據,是祖父劉徹的嫡長子,生母為衛子夫。他是祖父即位之後的十餘年裏苦苦盼望而得來的第一位皇子,是時祖父已二十九歲,自然欣喜萬分。為寄托這份欣喜之情他令宮裏的辭賦能手枚皋和東方朔作《皇太子生賦》及《立皇子禖祝》賦。為感謝上蒼賜予他這位皇子,祖父又修建了神祠祭拜。舉朝臣子亦為這位遲來十餘年的大漢皇長子而高興。祖父遂立劉據生母衛子夫為皇後,大赦天下。劉據成年後,按禮製遷往太子宮。武帝專程為劉據在長安城南修建了一座苑囿,稱為博望苑,作為太子行冠禮的禮物。雖然祖父本來不喜歡臣子結交賓客,但卻專修此苑賜予劉據以作待客之用,並允許劉據可以依照自己的興趣喜好行事。可劉據性格溫和仁厚,不似祖父強悍嚴厲,任用的多是嚴苛酷吏。這就使群臣中為人寬厚的皆站到了太子一邊。祖父晚年,有個叫江充的趙國人深受祖父重用。一次太子劉據派使者去甘泉宮問候祖父,使者乘著馬車行駛在馳道上,恰巧江充遇見,便生出了事端。馳道是天子的禦用通道,臣子百官沒有得到許可皆不可行駛其上。江充斷然將太子的使者扣押。劉據得知消息,派人向江充道歉,江充不予理會,依然稟報給了祖父武帝。祖父卻對江充大加讚賞,認為為臣者就該如此,不問親疏,嚴格執法。江充因此大受祖父信任繼而威震京師。太子劉據也被此事弄得灰頭土臉的,便與江充結下嫌隙,埋下了隱患。後來祖父春秋已高生病在床,江充感到自己行事狠辣與太子劉據的仁德溫厚相背,加之先前已與劉據有馳道之事的嫌隙,害怕祖父去世後被劉據誅殺,便欲先一步構陷太子。

江充妄言祖父生病,是因為宮中有人行巫蠱詛咒天子。祖父即命江充為使者治巫蠱之案。江充就從後宮中不受寵幸的夫人開始查辦,再延及皇後衛子夫。這年秋,江充竟用鐵鍬挖到了太子東宮,並挖出了桐木人偶。劉據沒想到自己的宮中會挖出人偶,心中驚懼,便派遣賓客扮成使者矯詔抓捕江充,而協助江充辦案的禦史章贛逃往甘泉行宮見祖父。已犯下矯詔之罪的劉據因不知武帝是否在世,便決定起兵。但手中能指揮的兵馬有限,劉據又派舍人持節連夜入長秋門向母親衛皇後求助。衛皇後發動中宮的中廄車架,取武庫兵器,調長樂宮衛隊,告令百官江充謀反,並將抓獲的江充親自監斬,在上林苑處死巫蠱術士。這時長安城已一片混亂。誅殺江充後,太子劉據向文武百官發出號令:皇上因病困居甘泉宮,有可能已發生變故,奸臣們乘機叛亂!他從甘泉宮返回,來到長安城西建章宮,頒布詔書征調三輔附近各縣的軍隊,派使者假傳聖旨,將關在官獄的囚徒赦免放出,命門客統轄。又派使者持符節征發長水和宣曲兩地的胡人騎兵前來會合。劉據自己來到北軍軍營南門之外,站在車上,將護北軍使者任安召出,頒予符節,命令任安發兵。但任安拜受符節後,卻返回營中,閉門不出。太子劉據隻有率領手下數萬人衝到長樂宮西門外,正與祖父派來鎮壓太子叛亂的軍隊相遇。父子雙方的軍隊在長安盲目混戰了五天,死亡數萬人,鮮血像水一樣流入街邊的水溝。民間都說太子叛亂,所以沒有人依附太子,而平叛一邊的兵力卻不斷加強。

庚寅日,太子劉據兵敗,自縊身亡。

4

祖父一生的風流史是一筆他自己也理不清的糊塗賬,然而有幾個女人他是不能忘的,這就包括太子劉據的生母衛子夫。

說來衛子夫是個不一般的女人,女人不一般這也對祖父的胃口。衛子夫出身卑微,是平陽侯府的一名歌伎,卻被色中老手祖父看上,日漸成了他的第二任皇後。衛子夫上有一兄二姐,下有同母異父的兄弟三人:衛青、衛步、衛廣。長兄衛長君,弟弟衛青,都在平陽侯府為騎奴。長姐衛君孺,次姐衛少兒。衛少兒和妹妹一樣是平陽侯府的侍女,後嫁於一個叫陳掌的人。衛少兒在平陽侯府時,和平陽縣的小吏霍仲孺私通,之後生下一子叫霍去病。霍仲孺不敢承認自己與平陽侯府的女奴私通,也不認衛少兒肚裏尚未出生的孩子。他回去後便娶妻生下了另一個兒子霍光。

那年陽春三月上巳,祖父去灞上祭祀先祖,祈福除災。回宮時順路去平陽侯在京府邸看望當時嫁給平陽侯曹時的大姐平陽公主。雖然祖父即位十年有餘,然自七歲為太子娶妃至十六歲即位亦已然數載,卻並無子嗣。平陽公主便為弟弟做了打算,將先前物色好留在府中的十幾個女孩精心裝扮,令她們拜見祖父武帝。然而武帝卻並不滿意。平陽公主命女孩退下,繼而酒菜開筵。這時,侯府的歌女上堂獻唱,衛子夫亦在其中。祖父一眼便看中了衛子夫。繼而,起身更衣,衛子夫奉命服侍,並在尚衣的軒車中得到初幸。祖父回到筵席時非常歡喜,賜給了平陽公主黃金千斤。平陽公主因此奏請將子夫送入宮中,祖父欣然答應。而後衛子夫被封為夫人,十年間受到漢武帝的大寵幸,先後為祖父生下三女一男。其家族更是得到極度的顯貴。衛子夫的長姐衛君孺嫁給太仆公孫賀為妻,公孫賀亦因此更受親信。二姐衛少兒因與陳掌有私,祖父便召來陳掌使其顯貴。衛青則升為大中大夫。縱觀祖父一朝,更無此幸。衛子夫被立為皇後之後,因她而顯貴起來的衛氏家族亦不負君王所望,門第雖然浩蕩,卻並不是像大部分外戚那樣全然寄居於裙帶之寵。

衛氏家族成員衛青、霍去病都是披堅執銳,在鐵馬冰河、沙場喋血中奠定自己的地位的。他們揮師北上,與匈奴鏖戰,憑借著個人才賦及暴骨他鄉的決心十數次出生入死之後身封萬戶而不息,為大漢朝譜寫出戎車七次出征、北登窴顏山、六次深入匈奴、在祁連山設郡的赫赫戰功。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衛青大軍出塞千裏之外,迎麵遭遇上了匈奴單於的主力。衛青當即命令前將軍李廣和右將軍趙食其兩軍合並,為右翼包抄。自己率領一軍從正麵對抗單於主力。

漢軍中的武剛車按照大將軍衛青之命排列成環形營壘,衛青下令五千騎兵縱馬奔馳而出,迎戰凶狠的匈奴騎兵。但見萬騎匈奴如狂風暴雪般奔來,雙方騎兵在如血的殘陽下相互對衝過來,荒野大漠之上,從高飛的大雁瞳孔裏俯視到了這壯觀的一幕。而一場更加浩大狂飆從雁翅之上襲來,橫掃大漠,黃塵滾滾,飛沙走石,擊打在兩軍騎士的麵孔上,雙方都難以睜開眼來看撞上的敵軍、刺殺到眼前的槍戟,但戰馬槍戟一點也沒有減速,而是戰馬相錯、槍戟見血。狂飆為我從天落,軍人的身體化為狂飆中飄舞的沙塵和落葉。此戰漢軍左右兩翼疾馳包抄單於,單於見漢軍似乎越來越多,心生懼意。便下令撤退,趁天將斷黑之際,率數百精兵殺出一條血路,衝破漢軍的包圍圈,向西北疾馳而去。漢軍派出輕騎兵連夜追擊,大將軍衛青的軍隊也跟隨其後。匈奴的兵士四散奔逃,直到天快亮時,漢軍已追殺二百餘裏,單於還是逃逸。而漢軍俘獲和斬殺匈奴兵一萬九千餘人,到達了窴顏山趙信城,奪獲匈奴積存糧草以保供給。駐留一日,盡毀城中剩餘糧草,大軍方回。回營途中才遇到迷路失期未來支援的李廣趙食其部。

漠北之戰擊潰了匈奴在漠南的主力,使匈奴元氣大傷,逐漸向西北遷徙,十幾年內再無南下之力。而漢軍損失也很大,出征的十四萬馬匹僅三萬餘匹返回。漢軍士兵、馬匹損失十幾萬,兵器甲仗等物水陸運輸的費用還都不計算在內,於是傾盡庫藏金錢和賦稅收入仍不足以供給戰士的費用。

祖父設置武功爵,以籌集軍費。為表彰衛青、霍去病的戰功,又特加封他們為大司馬,管理日常的軍事行政事務,以代太尉之職。衛氏一門亦因軍功獲五人封侯的榮耀,更有姐姐冊封皇後、弟弟衛青娶公主的富貴。衛氏一門顯赫後,京城中有歌謠唱道:“生男無喜,生女無怨,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意思是說衛氏一門的顯貴全靠了衛皇後。其實不然,衛青、霍去病卻都是因為軍功封侯。正因為如此,後來衛皇後失寵,二人在朝廷的地位也絲毫未受影響。漠北大戰後,無功不得封侯,這就使李廣這樣的名將也喪失了立功封侯的最後機會,加之迷路的過失將受到朝廷處罰,李廣憂憤之下拔劍自盡。一年後,繼其父李廣之職成為郎中令的李敢怨恨衛青,刺傷了大將軍。衛青沒有追究這件事,霍去病知道後,在上林苑一次隨祖父的狩獵中射殺了李敢為舅父報仇。

而隨著太子劉據一天天長大,衛子夫的容顏也一天天衰老色凋。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隨著年輕貌美的王夫人的出現,祖父對衛子夫持續十五年的盛寵開始逐漸轉移。之後,又有我的祖母北國佳人李夫人的出現,以及趙婕妤等在祖父寬闊的懷抱裏走馬燈般更替。衛子夫在霍去病、衛青相繼離世之後的十七年裏依然能夠得到祖父的禮遇與尊重。至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在巫蠱之禍中,她沒有將罪責推卸到佞臣身上為太子劉據開脫,而是選擇了擔責,以自殺身亡為自己畫上句號。

霍去病雖然是私生子,但他後來作為皇後的外甥卻受到了祖父武帝的寵幸,使他的軍事才能有了發揮的機會。霍去病有了功名,衛少兒方告知其生父為霍仲孺,這時他已受任為驃騎將軍,北征匈奴,路過河東郡,便為生父霍仲孺購買田宅、奴婢,返途中將同父異母的弟弟霍光帶至長安,推薦到內廷任職郎官。其主要任務是作為祖父近侍,掌管宮中車馬,並為祖父他老人家駕車,所以典籍記載他出則奉車,入侍左右,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嚐有過,很是受到祖父的信任。

祖父晚年重病期間,意識到自己大限不遠,便趁清醒時將繼位的頭等大事做了安排。有典籍明確記載祖父欲立寵姬趙婕妤(又稱鉤弋夫人)所生幼子劉弗陵為儲君,察群臣唯(霍)光任大重,可屬社稷。祖父便親手賜給霍光一幅周公輔成王的畫像,並加封他為大司馬大將軍,受詔為五位托孤大臣之首。祖父崩後,昭帝年八歲,政事一決於光。

5

祖父是偉大的君王,也是一個好色之徒。

這種毛病也是來自家族的遺傳,高祖皇帝據說就是個獵色高手,他沒發跡的那些年也能跟一些女子打得火熱,令一些窮街陋巷的風流娘們對他的懷抱念念不忘。祖父不同,生在帝王家,其獵色的品位自然就比高祖要高,眼光也毒,據說他看中衛子夫的不僅是其容貌,而且是她一頭烏黑靚麗的秀發;他看上李夫人是因為那首活色生香的《佳人曲》,那首曲子把他迷得神魂顛倒,無法自持;他看上趙飛燕是看中了她纖細的腰和體態的輕盈。祖父的這些特殊嗜好把他波瀾壯闊的一生點綴得多姿多彩。而他的那些兒子們卻沒有那麼幸運,沒有因為是一位偉大帝王的兒子而受到命運的格外恩寵,反而因離皇權太近招致了各自的不幸。

祖父的次子齊懷王劉閎,雖然生前得到祖父的寵愛,但因年少殤亡便是個既無爭議也沒有在史書上留下過多記載的皇子。他沒有子嗣,死後封國廢絕,變為郡。天下人都說齊地不宜封王。

燕王劉旦是祖父的第三個兒子,其封地都邑薊地處西漢北境,緊鄰匈奴,土地貧瘠、民風凶悍,祖父以策文詔諭劉旦,勉勵他鎮守邊陲,成為漢朝的藩籬輔翼。他並不奢望榮登大寶,因而安心為藩王,將心思集中於各種學問,率性而學,經書、雜說來者不拒,尤好星曆、數術、倡優、射獵。成年後的燕王能言善辯,廣有謀略,喜好招攬遊俠武士。隻是當皇兄齊王劉閎病逝,太子劉據因巫蠱之禍自殺之後,劉旦覺得祖父剩餘諸子中就數他年紀最長,按次序排下來,皇太子之位必然歸到他名下了,可祖父卻似乎沒有再立太子之意。後元元年(公元前88年),祖父年邁病重。劉旦派使者來到長安,向祖父上書,請求宿衛長安,以備不虞。祖父覽信大怒,立斬來使,緊接著又以燕王藏匿江湖亡命之徒違反漢律為名,削掉其封國三個縣邑。祖父由此而生感歎,說:“生子應置於齊魯之地,以感化其禮義,放在燕趙之地,果生爭權之心。”便開始厭惡皇三子劉旦,轉而立幼子劉弗陵為太子。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二月,祖父在巡行途中病逝於五柞宮,太子劉弗陵即位,是為漢昭帝。昭帝即位後,加封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金日磾為車騎將軍,上官桀為左將軍,與丞相田千秋、禦史大夫桑弘羊等一起輔政,並下詔尊鄂邑公主為長公主,入住皇宮,養護昭帝。始元四年(公元前83年),劉旦的姐姐鄂邑長公主、左將軍上官桀父子與霍光因爭權而產生仇隙,他們知道劉旦怨恨霍光,就暗地裏與燕王結交往來,籌劃誅殺霍光,篡奪帝位。元鳳元年(公元前80年),事情敗露後,以綬帶自縊而死,封國被廢除,諡號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