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誰跨越千山萬水的空間 記住轉瞬間不老的容顏 025.求你幫幫我(2 / 3)

齊予被我一番咄咄逼人的連珠炮攻擊的臉色發白,他一眨不眨地看了我很久,再張口的時候,嗓音竟然有點啞:“你能不能先聽聽我的故事,再決定要不要幫我?”

我當著他的麵動作誇張地深吸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一副很明顯正在壓抑怒火的表情,連說出口的話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顯而易見地不耐煩:“你說。”

齊予素白的臉龐染上微薄霞色,有些許難堪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我先前,給你講的那個宋代姑娘的故事,你還記得麼?”

我點頭:“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你就是故事裏的男主角?”

齊予眼神寂靜地看著我:“你不相信?”

我說:“我相信。”

齊予苦笑一下,道:“我一直在想,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在不傷害她靈魂的前提下,保住她的性命,每一世都在嚐試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每一世我都在查夢魘術宿主和斬夢人,七世了,每一個夢魘術的宿主都死在斬夢人的劍下,直到……季嫵。”

我想起當年那場神秘的儀式,宋秦代替季嫵赴死的那天,他死灰一般的麵色,原來是因為他找到了方法,而這個方法就在身邊,幾百年來,他卻從來視若不見。

“我從來沒有興起過……替她去死的念頭。”齊予低下頭,聲線微微顫抖:“包括在那之後,寧願每一世都活在不休不止的愧疚裏,也從來沒有興起過這個念頭。”

相比起這番愧疚,我反而更想知道他是怎麼樣逃過那碗孟婆湯的。這世間每一個角落裏都充滿了未了的執念,比齊予更刻骨銘心的大有人在,隻不過那些念念不忘到底都抵不過一碗孟婆湯,忘川一過,一了百了。

齊予緩了一陣,平靜下來,對我微微一笑:“抱歉,失態了。”

我說:“沒關係,你剛剛說你每一世輪回都沒有喝孟婆湯,為什麼?”

齊予道:“你知道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哪嗎?”

我心說我又不在現場,我怎麼可能知道,但考慮到他現在情緒不穩,遂和藹回答:“不知道。”

齊予用手撐著額頭,道:“忘川邊,我端著我的孟婆湯,心裏還在想,她會投胎到哪的時候,她出現了。”

我反應了一下,打斷他:“你的意思是,你壽終正寢,準備投胎的時候,在地府碰見她了?”

齊予點點頭。

我驚訝道:“也就是她並沒有投胎?”

齊予又點點頭:“她在地府苦熬三十年,就是為了告訴我……她恨我。”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七世之前,陽世飛花點翠,冥府肅穆森嚴,彼時名叫薑離的老人立在忘川邊,腳下開遍了彼岸之花,那碗忘卻前世的孟婆湯就端在手裏,渾濁的猶如淚滴。

“飲下它,所有的恩怨糾葛,都會化作這片花田裏的一株彼岸花,你就能帶著一身清白,好好上路。”孟婆佝僂著背,語氣不知是悲憫和溫和。

“可是有些恩怨,我不願意放下,寧願背到來生去。”薑離喃喃道。

孟婆問道:“那些恩怨,在你心裏刻得很深嗎?”

薑離點頭:“很深,深到骨子裏。”

孟婆笑了笑:“那我把它放在你心裏最深的地方,如果來世你能想起它們,就繼續背負吧。”

薑離看著她,似乎看到曙光:“可以不忘記嗎?”

孟婆點頭:“隻要你能想得起,就永遠不忘記。”

老人舒了口氣,點點頭,將瓷碗遞到唇邊。

然而一道冰冷的女聲卻驀然插了進來:“薑離。”

老人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抬頭,麵前女子黑發如雲,一襲銀袍,似乎是冰冷月色。

“朱顏……”

女子偏頭看他,挑起唇角,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還記得我,不錯。”

薑離手中的瓷碗劇烈顫抖,孟婆皺著眉,問了一句:“朱顏,是他?”

朱顏點了點頭:“婆婆,這邊的事情,您可以不用管了。”

孟婆住著拐杖慢慢離開,她似乎歎了口氣,細細聽來,好像是:“何處逢情不可憐。”

朱顏走了兩步,在他麵前站定,目光冰冷,所過之處,猶如北冥刺骨的寒風,霎時間凍僵一切生機。

她抬起手來,接過薑離手中的湯碗,低頭嗅了嗅,精致的眉尖輕輕一皺:“我剛才聽到,你說有些恩怨,你不想忘掉,是我和你之間的那些恩怨麼?”

薑離全身僵硬,定在地上,麵對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妻,終於訥訥點頭:“是。”

朱顏勾起唇角,又笑了一下,那是完全形式上敷衍的笑容,沒有任何意義。她一揚手,將湯連著碗一起,扔進了滾滾忘川:“那就記著好了。”

薑離的目光隨著那隻碗的弧度落進忘川,又艱難地移回她身上,他的目光微微向下,盯著顏色極淡的唇,始終沒有正視那雙眼睛的勇氣。

朱顏拍拍手,手掌蒼白,一絲血色也沒有,和她的臉一個顏色,白如冰雪:“薑離,你已經那麼老了,我在地府等了這麼久,原來你已經這麼老了。”

薑離看著她的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又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你這樣垂垂老矣,我忽然就有點下不了手,去扇你一巴掌了,真是倒黴,我等了那麼久,就是為了扇你一巴掌。”

她偏過頭,輕哼了一下:“我知道,你殺我是為了保護我的靈魂完整,不被夢魘術吸食幹淨,可我就是恨你,抑製不住的恨,我在你殺我的地方呆了整整三天,直到鬼差來緝拿我魂歸地府,我才敢相信,原來我真的死了,死在你手上。”

薑離動了動嘴唇,低低道:“對不起。”

朱顏想起什麼似的,輕輕“啊”了一聲,問道:“對了,你的兒子,你想見他嗎?”

薑離猛地抬頭,盯著她的眼睛,不可置信道:“兒子?我的……兒子?”

朱顏挑起眉,隨意點頭:“對啊,你兒子,你殺死我的時候,我已經懷孕四個月了,隻是我的孕症太輕微,我們都沒有發現。”

薑離將抬起手臂,但是手臂僵在那裏,他完全無法指使,隻能直挺挺地站著:“那……那他……”

朱顏道:“我死了,他也隻能隨著我一道死了。他本來有九十七年的壽命,因為沒有出世,所以一入地獄,便被打入枉死城,苦熬九十七年,將這些壽命熬盡了,才能轉世投胎。”

薑離又嚐試著抬起手臂,握住自己心口的衣服:“那……他……”

“他自然不恨你,”朱顏偏頭看他,微笑,“他又不認識你,為何要恨你?倒是一直在恨我,沒有將他帶到那個世界上來。薑離,我的孩子恨我,這都是拜你所賜。”

薑離低聲道:“朱顏,對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已經懷了身孕,一定不會那麼早就動手,一定會等到……”

“等到我把孩子生下來,給你們薑家傳遞香火,然後再也沒有任何作用,正好去死,對麼?”

她的笑容裏滿是流光溢彩的戾氣,卻並不狠毒,原來那樣嬌小文弱的小妻子,變作如今這樣冰封三尺的模樣,薑離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撫摸她的皮膚,將她刻在心裏的影子一點點修正:“朱顏,我沒有辦法……”

朱顏側了下臉,皺起眉,似乎連他投在她身上的纏綿目光都厭惡:“我知道,但我依然恨你。那時父親完全放權給你,讓你打理家中的生意,為了不讓你為我分心,我日夜都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不敢向你傾訴,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你一直在冷眼旁觀,決絕地審視思考,應該什麼時候殺掉我。”

薑離悲哀的笑了笑,笑容中染上自暴自棄地味道:“我對不起你,你理應恨我。”

朱顏點點頭,表情散漫:“好了,你去投胎吧,希望你投個好人家。”

薑離看著她,啞著嗓子道:“你在這等我這麼多年,難道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話?”

朱顏看他,良久,嗤笑道:“不然呢?你以為我是專門來告訴你,我原諒你了?”

她在冥府陰森泛青的背景中轉身離去,銀色長袍猶如一把冰冷的劍刃,他用漆黑的斬夢之間斬掉她的性命,她便化作銀色的刃,在他心上戳了狠狠一刀。

齊予說著,麵色越來越蒼白,簡直血色盡失,和白色的桌子變成一個顏色,我看著他的臉,在心裏默默想象著女子蒼白的麵色,是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咳了一聲,問他:“你轉世之後,這些經曆都沒有忘記?”

齊予將目光焦距到我臉上,點點頭:“一點都沒有忘,我的第二世投在一個高門貴庭之家,含著金湯勺出生,是個非常好非常富貴的人家,因為我……前一世肩負斬夢人的重任,我完成了我的責任,救下一條人命。”

我說:“因為你殺了朱顏,所以換得來世的富貴安康?”

齊予默默點頭。

難怪……我要是朱顏我也恨他,我恨死他。

齊予又喝了口茶,輕輕歎息:“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此後每一世我陽壽過盡,魂歸地府,孟婆都不會給我那碗孟婆湯。我帶著幾世的記憶穿梭於輪回之中,越害怕記得越清楚,越忘不掉。到現在,連我執劍切開她氣管時,劍柄上傳來的震動感,都清晰得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