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夏的婚禮在十月小陽春如期舉行,我拚了老命給她繡了一身外袍,剩下的全部用法術解決了。先前法術還是不會離我而去的能力時,從來沒有覺得它這樣珍貴,我覺得假如有朝一日我還能擁有這種能力,我一定跟任夏似的,從此成為狂熱的法術愛好者。
這是轟動濱海的一場婚禮,連濱海電視台都派人做了報道……別誤會,不是因為場麵,而是因為形勢新穎,完全恢複唐代婚禮的所有禮節,蘇謀下了大工夫,連交警那邊都打點好,帶著他的伴郎團浩浩蕩蕩地騎馬過來了。
唐代婚禮要提前半個月采納問吉,因為時間問題,這一步驟不得已被省略。按照唐代的習俗,結婚當天要男穿紅女穿綠,這也是“紅男綠女”一詞的由來,看來大紅配大綠這個習慣,古來有之,也不知道是怎麼形成的。
正式的婚禮在晚上才開始,三點的時候,新郎帶著伴郎……嗯,叫做儐相騎馬從家出發,到我店裏來接新娘,一路上圍觀群眾堵得水泄不通,蘇謀穿了身唐時的官服,襯得愈發文質彬彬,麵如冠玉。
店門上糊了紅色的紙,隔斷視線,蘇謀騎在馬上,整整衣冠,提高聲音朗聲道:“賊來須打,客來須看。報道姑嫂,出來相看。”
那天在店裏吃甜品的人有幸目睹這樣一場複古的婚禮,都覺得新鮮且新奇,本來任夏單位裏和她關係好的人都來當看熱鬧,我請姑娘們都充作娘家人,她們欣然應允,各自掂了各自的手提包,等在門邊嚴陣以待。
我清了清嗓子,隔著門回到:“不審何方貴客,侵夜得至門停?本是何方君子,何處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來?”
蘇謀用古語答道:“本是長安君子,赤縣名家。故來參謁,聊作榮華。姑嫂如下,體內如何?”
我手裏捏著打印稿,照著上麵的字句念到:“遲前井水,金木為蘭,姑嫂如下,並得平安。公來此問,未之體內如何?”
蘇謀對切口一樣無比熟練道:“下走無才,得至高門。皆蒙所問,不勝戰陳。更深夜久,故來相過,有事速請,語莫幹著。”
我回道:“既是高門君子,貴勝英流,不審來意,有何所求?”
蘇謀頓了頓,聲音了含了笑意:“聞君高語,故來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麼多這麼拗口的東西,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背下來的,我對著打印稿找了半天,又道:“君等貴客,久立門庭。更須申問,可惜時光?”
蘇謀朗朗道:“並是國中窈窕,明解書章。有疑即問,怎惜時光?”
我對道:“立客難發遣,鹿辱俥錦床,請君下馬來,緩緩便商量。”
門外傳來翻身下馬的衣袂破空聲,蘇謀站在門邊,又道:“柏是南山柏,將來作門額。門額長時在,女是暫來客。”
這麼一大串對話完畢之後,女方就可以開門了,我跟門裏的姑娘們使了個眼色,猛地把門一推,姑娘們嗖一下衝出去,掄起手提包就往新郎和伴郎身上招呼,一邊下手一邊喊準備好的台詞:“女婿是婦家狗,打殺無問!”
這些人大多都是星航傳媒或者濱海電視台的,跟蘇謀也都熟稔,終於有機會打老板出氣,大家打的都很開心。
打完之後,夏彌和玄殷便端了一杯加了各種料的葡萄酒出來,在狼狽不堪地新郎麵前一拜:“酒是蒲桃酒,將來上使君,幸垂興飲卻,延得萬年春。”
蘇謀一手整理著衣服,一手將酒杯取來:“酒是蒲桃酒,先合主人嚐……”說著將酒杯往我鼻子下麵一戳,我急忙後退一步,連連擺手,他笑了笑,又道:“姑嫂己不常?其酒灑南墻。”說著,揚手一潑,又道:“堂門築四方,裏有四合床。屏風十二扇,錦枝畫文章。鑰開如意鎖,簾攏玉奩妝。好言報姑嫂,啟戶許檀郎。”
這樣複古的婚禮雖然好玩,但需要背的台詞實在是太多了,繁瑣無比,我又照著打印好的流程找了半天,唔,現在可以放新郎進門了。
蘇謀端著四方步走進去,站在內室門口,把門一推,道:“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不須滿麵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門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蘇謀又道:“昔年將去玉京遊,第一仙人許狀頭;今日幸為秦晉會,早教鸞鳳下妝樓。”
他真棒,居然都能背的下來,而且一字不差……果然娶媳婦也是腦力勞動。
這樣兩首詩背完,門裏依然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伴郎們的戲份就來了,儐相紛紛聚在門邊,大聲喊道:“新婦子,催出來!新婦子,催出來!”
這些儐相都是蘇謀平日裏玩的好的鐵哥們,跟任夏也相熟,醬油打的很是不遺餘力。
臥室裏出來一群女人,手裏拿了一卷紅帳,趕蒼蠅似的把蘇謀那一撥人趕出來了點,將紅帳掛在廳上,然後一個青色盛妝的身影才前呼後擁緩步而來,我看到蘇謀同學的手抓著袖袍,竟然有些微微的顫抖。
約莫結婚這件事,不管是誰,都要緊張一下的。
任夏在紅帳那頭就位後,新郎就可以行奠雁禮了,在舊時的婚禮中,這個雁本來應該是真雁,但為了保護野生動物,保護生態平衡,不得已拿了個木雕充數。
中國古代講究陰陽和合,而大雁這種動物,向來是順陰陽而往來,且有定時,而且大雁的配偶固定,一隻亡,另一隻不再擇偶。南往北來順乎陰陽,配偶固定合乎義禮,所以婚姻以雁為禮,象征一對男女的陰陽和順,也象征婚姻的忠貞專一。
蘇謀拿著木雕大雁,氣沉丹田,大喝一聲:“擲。”然後呼一下把木雕扔了過來。
姑娘們抖開一張紅羅,將木雕大雁一裹,往邊上隨手一放,這隻雁在婚禮中的戲份便到此結束。
接下來便是新郎吟催帳詩,唐代真是一個熱愛詩歌的時代,蘇謀整一整衣冠,對著那張紅色幕布行了個禮,又道:“夜久更闌月欲斜,繡障玲瓏掩綺羅。為報侍娘渾擎卻,從他駙馬見青娥。”
立在新娘兩旁的喜娘都不動,笑嘻嘻地看著他。
蘇謀又道:“錦障重重掩,羅衣對對香。為言侍娘道,去卻有何妨?”
這時上來一堆粉雕玉琢的花童……不對,是童男童女,打起簾子,讓蘇謀進帳,進帳的時候又把先前那隻大雁木雕塞他手裏……不,那隻大雁的戲份的確已經結束了,按照正常的婚禮,這一隻雁不是那一隻雁,但是在這場婚禮中為了方便以及節約成本,這個木雕需要四處打醬油。
紅帳裏任夏一襲青色婚服,層層疊疊,十分複雜,寬大的墨綠外袍修滿了同色牡丹和各種象征吉祥喜慶的圖案,我連著熬了幾天,才將這身外袍繡完。
新娘坐北向南,是尊位,新郎則坐南麵北,在卑位上。蘇謀將木雕大雁放在任夏麵前,抬起頭來,目光凝在任夏臉上,微微一笑。
任夏今日的妝容完全複古,柳葉黛眉,金色花鈿,麵頰上點了形狀飽滿的朱紅麵靨,唇脂隻敷了當中的一點,做成櫻桃小口的形狀,微笑的時候,又雍容又嬌俏。
果然美人不管化什麼妝,都是美人。
禮到這一步,新婚夫婦在娘家左右的儀式已經走完,可以啟程道新郎家去了,一直喝茶看戲的朗冶整了整西服,翹著二郎腿和我一起往沙發上一坐,笑眯眯地等著占任夏和蘇謀的便宜。
今天是他倆大喜的日子,兩人對視的眼光裏都帶著濃情蜜意,互相攙扶著在我倆麵前跪下,細聲細氣道:“高堂在上,兒等去了。”
朗冶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威武莊嚴道:“戒之敬之,宮室無違命。”
任夏向他行了個禮:“諾。”
我一副慈母狀,先裝模作樣地抽泣兩聲,才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命。”
任夏的唇角抽了抽,又向我行了個禮:“諾。”
朗冶點點頭,一揮手:“去吧。”
因為這邊客串了高堂,便不好再跟著往夫家去,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一眾儐相和喜娘簇擁著他二人騎馬的騎馬,上轎的上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在圍觀群眾組成的人牆中清理一條道路出來,吹吹打打地走了。
我站在落地窗邊,目送他們遠去。朗冶走過來,在我腰上攬了攬:“羨慕?”
我笑了一下:“任夏對這樣隆重又喜慶的婚禮一直很向往,她嫁鄂莫那一次,連個儀式都沒有,所以才會這樣耿耿於懷,一定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入夫家門。”
朗冶冷哼一聲,轉身走開:“我忘了,你當年嫁給那姓李的時候,還真是風風光光走禮入門的,自然對這樣的婚禮不太感冒。”
我愕然,緊接著又有些不滿,跟過去道:“你這是什麼思維,我隻是點評下任小夏罷了,又沒有說我不喜歡這樣的婚禮,你這樣老拿他刺激我,有意思麼?我能回到幾百年前把那個婚事取消麼?誠然我過去是有婚姻記錄,但我那個時候又不知道今天會嫁給你,我的過去沒有辦法更改,如果你覺得實在無法接受,咱們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