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娛樂圈來說,衛碧並不是一個幸運兒,至少遇到秦則寧前的衛碧並不是。
她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孤苦無依。
第一次拿著DEMO滿世界跑的時候她才十七歲。十年之前網絡已經普及,她靠著搜索引擎找到了當時做音樂的公司,一家一家地投遞,結果是一無所獲。於是,她把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買了一張去往H市的車票,背上行囊,隻身一人去了遠方。
“為什麼是環球影視呢?”孤兒院裏的夥伴不解。
十七歲的衛碧心高氣傲,抱著DEMO眉飛色舞:“因為環球影視是最好的呀。”
十年之前,唱片業仍處於鼎盛時期,然而新興的影視行業已經蓬勃發展,許多公司無法適應,唯有環球影視借著革新的東風一躍而起,成為當時風頭強勁的娛樂資訊公司。它是最好的,那就是她的方向。
隻是沒想到,計劃得那麼完美,實際卻步履維艱。她在一個黃昏抵達H市,來到環球影視大廈的門口時,卻被保安攔下。
“請問您有預約嗎?”保安冷眼道。
“沒有。”衛碧老老實實答,“可我想要麵試做歌手。”
保安大概見多了這樣的少年少女,滿臉不耐煩地趕人:“去去去,回家念書去!小小年紀不學好……”
天寒地凍,衛碧哆哆嗦嗦站在風裏,仰頭看一看麵前的高樓大廈:明明已經近在眼前了,可是……原來還有那麼遠啊。
衛碧縮著身體靠邊站定,一時間有些茫然。大廈外麵車水馬龍,在這陌生的城市裏,她沒有住的地方,沒有認識的人,口袋裏隻有一點點錢……這些錢,僅僅隻夠買回程的車票,或者……她悄悄摸了摸口袋,有沒有可能在三天裏找到環球影視的入口呢?
保安斜著眼看看衛碧,想要驅趕卻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開口。她嚐試過一次,之後就異常安靜,隻是靜靜地站在那兒,漆黑的眼睛如同一汪深水,跟稚嫩的麵容顯得格外衝突。更何況她站的位置其實挺巧妙,她並沒有影響交通,甚至沒有在大廈的門口。總不能不讓人家站在馬路上吧?
這個小姑娘……
他歎口氣,年少輕狂啊。
衛碧其實並不是深沉,她有些恐懼,在不久前,她的夢想還是考上一所好大學,當歌手其實是第二選擇。原本的愛好,忽然變成了救命稻草,在小小的她的心裏,這根稻草如果不能給予她力量,她就隻能沉下去了。
每一步,都不能走錯。
她在環球影視外等著。其實這一幢大樓經常有人出入,大部分是車,保安一見車牌就會放行,少部分人的車會停下來,送上不知名的文件,然後才被保安放行……她在門口悄悄圍觀著過往車輛,直到看見一輛車還沒靠近,保安就巴巴地湊了上去。
也許是巧合,那輛車並沒有進地下車庫,而是停在了路邊。從車上下來了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這是衛碧在環球門口見過的最年輕的人,他的身材要比身邊的人窄上一半,短發,西裝,臉色略顯蒼白,一下車就低著頭,神色疏離,顯得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秦總監,您來了!”保安滿麵笑容地湊上去打招呼。
……誒?已經是當官了的嗎?
十七歲的衛碧不太理解總監的含義,她呆呆站在原地,眼看著那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年輕人在抬頭的時候笑了起來,頃刻間,如同久雨天空初晴,暖陽破雲而出,明媚得讓人無法描述。
年輕人含笑與保安打過招呼,涼涼的目光落在衛碧身上,又悠悠移開了,仿佛從來沒有看到她,轉身朝大廈內走。
“等、等一等——”衛碧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咬咬牙衝了上去。
“有什麼事嗎?”那年輕人停下腳步,微笑著問。聲音也如同他本人一樣溫和。
衛碧頓時有種錯覺,好像剛才的視而不見與冷淡眼神隻是自己憑空而起的幻覺。他明明……明明有著那麼溫柔的眼睛和聲音。
“我……我想……”衛碧臉上發燙,死死攥住手裏的刻盤,“我想要進環球,你、你能不能聽一聽我的歌?我……我唱歌很好聽的,大家都很喜歡……”
一句話,說了好久,斷斷續續。
衛碧羞恥地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倒著埋,被挖出來也看不見臉……
年輕人卻很有耐心地聽完,溫和的目光落在衛碧的臉上。
衛碧一秒低頭裝蘑菇。
感謝老天,還好出來的時候穿了個衛衣,整個兜帽足夠把她的腦袋遮得嚴嚴實實。
年輕人低笑出聲,低聲道:“公司招聘藝人,要成年。”
衛碧悶聲辯駁:“我隻差五個月了!”
才十七歲嗎?年輕人看著眼前的瘦小女孩。她個子不高,小小的身體被掩藏在不太合身的衛衣裏,手上一張刻盤被攥得緊緊的,指尖都發了白。
“那是小樣嗎?”他低聲問。
衛碧點點頭。
“不打算給我嗎?”他微笑。
衛碧僵硬著伸出手,遞上刻碟。
年輕人接過,笑眯眯地道:“我們的流程有些長,天氣冷,我建議你先回家,否則容易感冒。”
“……好。”
“期待再見到你。”
“……好。”
衛碧暈暈乎乎往外走,走了好一會兒,才敢回頭,忽然記起來,那張刻碟上並沒有寫地址和電話,他要怎麼聯係她呢?
在遙遠的環球大廈門口,秦則寧把刻碟隨手遞給身邊的助理,頭也不回地走進大廈。
“秦總監,這刻碟……”助理匆匆追了幾步。
秦則寧想了想,回頭望了一眼那個笨拙地離開的身影,笑道:“放車上。”
……誒?不走創意部嗎?助理驚訝地目送秦則寧進入大廈,好久,才匆匆追了上去。
第二天,衛碧又來了。
沒有留電話和地址的倒黴蛋,隻能繼續在環球大樓外麵當蘑菇。
流言傳播得很快,來來往往的人裏有一部分人會停下來,笑眯眯與她打招呼。
“我叫衛碧。”
衛碧乖乖作答。
“十七歲半。”
“……不餓。”
“想當歌手。”
“……不上學了。”
“爸媽……不用告知,我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
……
好多人停停走走,卻沒有一個人真正能把她帶到那一座大廈裏麵。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碧幾乎要死心了,一個中年男人停在了她的麵前。
“我們的確在挖掘新人歌手。”中年男人笑得油膩膩的,“小姑娘,不如我帶你進去?”
衛碧麵無表情看著他,考慮再三,點了點頭。
刻碟不止一張,她總共準備了三份,其餘兩份交到了中年男人手裏,跟著他的腳步走進環球大廈電梯,進了會客廳。
“我……我想唱歌。”衛碧坐在男人對麵,小聲開口。
“不急。”
腦滿腸肥的禿頂中年男人笑得一臉深意,肥膩膩的手握住了她的刻碟,卻把它推到了一旁,眼神輕飄飄落在了她的胸上,然後,他的手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輕輕揉捏。
“衛小姐的條件,倒是很適合做個簽約歌手,我想我們可以找個機會好好談一談。”
他笑得滿臉褶皺,仿佛已經透過目光掃描到了刻碟裏的聲音似的。
十七歲的衛碧抽回了手,把麵前的熱咖啡潑在了副總監的禿頭上。
禿頂總監尖叫起來,兩個保安衝進了會客室裏。她捏緊了身後的雙肩包,一甩身砸中了其中一個,又操起咖啡杯砸中了另一個的臉,然後奪門而出。卻不想,迎麵撞上了一個頎長的身體。
她暴躁抬頭,卻看見了一雙溫暖的眼睛,頓時呆住。
許多年後,衛碧已經忘記了許多事情,卻從來沒有忘記過初相識時他的模樣。那年秦則寧二十五歲,初入環球,年輕氣盛,見到她時微微露了一抹笑,輕聲說:“看不出來,你挺會打架。”
衛碧抱著雙肩包退到了牆角,腦海中隻餘下他的一句溫柔調侃。她當然會打架,在孤兒院的時她能把欺負女生的“小霸王”揍得滿地找牙;在酒吧駐唱討生活的時候,她能把企圖占她便宜的酒鬼打得鼻青臉腫……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的溫雅笑容,她忽然有了一絲絲難以言喻的狼狽。
第一次,她羞憤難當。
後來,她的經紀人曾經笑談,你呀,當時就是一隻灰頭土臉的奓毛麻雀,與秦少簡直是雲泥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