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秦則寧在她麵前微微俯下了身,微笑道:“我昨天聽了你的歌,你願意加入環球嗎?”其實原本他對她並沒有多少期待,隻是好奇。經曆了一天的爾虞我詐,他在回程的車上疲乏得昏昏欲睡,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她的那張刻碟。
刻碟有著漫長的前奏,就在他以為這是一張破碟的時候,音響裏傳出了一個輕柔細膩的聲音。
幹淨而雋永,略微帶著青澀,卻清涼得讓人全身都安靜下來。
他閉上了眼,不得不承認,這世上勤奮的人不少,可有些人,大約真是祖師爺賞飯吃的。
“我很喜歡你的聲音。”秦則寧笑道,“不過,你的年齡……”
“我已經……”十七歲半了!!
“還有半年,我送你去學聲樂吧。”秦則寧低笑,“你看,你還那麼小,像個灰姑娘。”
“我……”
“不用著急,時間……非常快。”
這簡單的一句,在她的生命中縈繞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直到美滿的童話變成一個笑話。
衛碧在住處睡了整整一天,讓吳中的擔憂徹底落實。
第二天,紙媒與視媒鋪天蓋地報道了牧之帆的新戲《天生尤物》由衛碧出演的新聞,與此同時,環球影視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了新一年的投資計劃。其中本來用於《天生尤物》的投資被另一部同題材電影替代。
電影已經公布,《青澀年代》,主演,陸雅安。
這簡直是和《天生尤物》打對壘的架勢啊!
嗅覺敏銳的娛記們興奮地擼起了袖子要掘地三尺,把剛到環球大樓的衛碧圍得嚴嚴實實。衛碧在保鏢的保護下好不容易擠進了環球大樓,還沒喘過氣來,迎麵就撞上了一個衣著光鮮的不速之客。
歹勢!
衛碧暗暗罵了一句。
“衛小姐,秦總已經等您很久了。”漂亮的助理Mako笑容得體。
衛碧默默翻了個白眼,最終跟著Mako進了電梯。禍不單行,居然在電梯裏迎麵撞上了陸雅安。
玉女陸雅安穿著一身定製的小禮服,脂粉極淡,撞見她後瞪大了眼睛,很快揚起了笑容:“碧姐,恭喜你呀。有了碧姐加盟,《天生尤物》一定會票房大賣。”
衛碧挑眉:“同喜。”
陸雅安羞赧低頭:“對不起碧姐,《青澀年代》是則寧的安排,我……”
電梯抵達十七樓,緩緩打開。衛碧踏出電梯,熟門熟路地朝環球總監辦公室走去,把臉色異樣的陸雅安晾在了電梯裏——如果撕破臉之後能夠選擇性失憶算是一項武功技能的話,陸雅安估計已經是爐火純青了。
可惜,她並不打算買賬。
十七樓總監辦公室門敞著,衛碧一步踏入。
辦公室窗簾緊閉,黑暗的空間裏彌漫著濃重的酒味。
“……你來了。”
一片昏暗中,秦則寧沙啞的聲音響起。
Mako似乎早有準備,退後了幾步,掩上了辦公室的門。這下,整個辦公室都漆黑一片了。
衛碧的眼睛不太好使,光源消失的一瞬間,她本能地捂住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鬆開。然後,她發現自己的脖頸上忽然劃過了一抹冰涼——
那是秦則寧的手,輕佻地劃過她的額頭,落在了她的眼角。
“有黑眼圈,昨晚沒睡好?”
衛碧幹笑退了幾步:“是呀,昨天《天生尤物》立項慶功會,我陪牧之帆去喝了幾杯,大家玩得高興不小心睡晚了。不過我今天並沒有通告,黑眼圈隻是小問題,不會影響公司形象。”
“受傷了?”秦則寧撥開劉海,看到了前天的疤痕,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秦家二少似乎天生具備著這樣的技能,能讓人時刻覺著如沐春風,明明是幸災樂禍的嘲諷,卻偏偏聽起來像情人間的問候。
衛碧又退後一步,身子卻不由自主顫了顫。有很多次,她明明已經怒火中燒一觸即發,卻隻要他一點點微笑、一聲安慰,就生生被順了毛。隻不過……現在再回首,卻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憐——明明已經撕破了臉皮,他居然還能裝作若無其事!
她的懷疑,顯然並不能幹擾秦則寧。
他的目光中帶著柔和,還有一絲醉酒的迷離,輕緩的呼吸貼近了她的發梢:“吳中說你的燒傷也還未痊愈,既然受傷了,《天生尤物》的女一,就讓給新人吧,你需要好好休息下了,阿碧。”
最後一聲阿碧,幾乎是在喉嚨間纏綿了無數個輪回才傾吐出的。
“我拒絕。”衛碧想了想,淡然道,“我與牧之帆有約在先。”
她的耳畔劃過秦則寧細微的歎息聲。然後,那隻冰涼的手就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到了她的下巴,最後落在了她的脖頸上,驟然收緊!
衛碧的脊背撞上了冰涼的大理石,瞬間被冷汗浸濕。
“阿碧,你向來很懂事的,不是嗎?”
懂事?衛碧想要冷笑,卻因為呼吸不暢而隻能攥緊了拳頭。她輕輕喘了一口氣,把腦袋中那些愚蠢的思緒甩脫掉,轉手抓住了那隻手腕,用力甩向身後的大理石!
秦則寧是個貴公子,雖然長得人高馬大,真的比起力氣來未必是她的對手。他的身體被她帶得踉蹌了幾步,纖白的手撞上了大理石,發出沉重的悶響。
“你做事,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後果。”秦則寧歪著頭冷笑。
你做事,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後果。
淡淡的聲音,帶著一點點酒氣,縈繞在衛碧的身側,讓她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仿佛時光倒退了許多年。
上一次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正被幾個不法之徒丟在昏暗的地下倉庫裏。
倉庫外頭隱隱約約傳來囂張嘈雜的聲音,那些綁匪正大聲討論著贖金的事兒。她在漆黑的倉庫裏摸索了好久,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了昏睡不醒的秦則寧,卻怎麼都解不開綁在他身上的繩子……無奈之下,她低下頭去,動了最原始的工具——牙齒。
黑暗中,秦則寧的呼吸停停頓頓。他的身體冰涼如雪,額頭卻燙得像著了火。
她解了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披在他身上。過了一會兒,秦則寧終於低聲喘了幾口氣,醒了過來。
“你……”
“我是衛碧。”她低聲說,“我在車庫看到了你被他們綁上車,偷偷跟了過來,結果……被發現了……”
秦則寧沉默,過了好久,才終於重重舒出一口氣:“你做事,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後果。”
那時,衛碧並沒有回答,一方麵是因為她正努力和他手臂上的繩子廝殺,另一方麵……該怎麼和他說,因為她一直期盼著音樂節上他親自送上獎杯,被放了鴿子還是不甘心,特地去車庫看看他來了沒有,看到那可怕的一幕,看到他涉險,她的腦袋已經短路了,哪裏還記得去想什麼後果……
秦則寧啊。
她趴在他的胸口喘息,忽然覺得所有的惶恐驚慌都安定成了塵埃。
他美好得讓她覺得自己卑微。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剛剛二十,從發絲到指尖都精致溫暖,沒有一點少年模樣……她就像是一隻在肮髒而冰冷的泥沼中尋找食物的水鳥,不經意抬頭,看到了金光萬丈的朝陽。剩下的追逐,隻是一種本能。她努力練歌,努力往上攀登,努力讓自己變得比別人漂亮,比別人優秀……不過是想稍微接近他一點兒,希望他們之間不再有不可逾越的天塹。
“如果這是你的老板的計謀,確實挺有趣。”突然,秦則寧低啞笑出了聲。
衛碧呆呆看著他,忽然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倉庫中的溫度越來越低。她的身上隻剩下一件單薄的小禮服,等到她哆嗦得開始發抖的時候,忽然想明白了秦則寧的話中意,頓時更冷了。
“我不是。”她小聲說,“秦先生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一直……一直很喜歡秦先生。”
秦則寧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她匆匆低頭,臉上燒得幾乎要冒汗了……
寂靜黑暗的倉庫,最天真愚蠢的二十二歲,衛碧的故事伊始。
濃重的紅酒味在密閉的房間裏彌漫,空氣中還流淌著一絲紫檀的香味。
沉默在房間中滋長。
衛碧眯眼看著秦則寧,一時間無法把他和記憶中的翩翩公子的形象重合。他有著完美的側臉,四分之一的日耳曼血統讓他的五官比其他人的要深邃得多,仔細想來,其實十年時間足夠讓一個溫和少年成長為一個深不可測的男人了。
十年,真的是很長很長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