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0000����《叢林星野》歸來,衛碧擁有了半月的假期。陸箏忙於處理公司事務無暇顧及她,這一周衛碧幾乎是散養狀態。在公寓裏把想看的碟想吃的東西想睡的覺統統補了個遍後,她終於發現,勞碌命最悲哀的是當你真正閑下來的時候,其實連閑著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也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到了回福利院。
其實對於真正的福利院來說,除了房子,其餘人的流動性是非常大的。她在熟悉的地方站了許久,看著來來往往的陌生孩子,最終還是敲響了院長室的門。
院長媽媽已經老了,十年前她就已經是個老太太,現在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無數道皺紋。她定定地看著衛碧,仔仔細細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顫聲叫了一聲:“小衡?”
這一聲呼喚帶著太多情緒。衛碧一時忍不住,眼淚差點落下來——
“小衡?”院長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牽衛碧的手。
衛碧想了想,說:“對不起。”
她已經十年沒有回來過,這對於一個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來說,其實是十分不懂事不感恩的行為。她高考完畢,抱著手裏打工攢的五千塊錢,在院長室留了三千,自己揣著兩千塊背起了行囊離開。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來,一直驕傲得想著,這地方有著太多不堪和狼狽,再也不想回來了。
院長久久凝望著她,忽然歎息說:“是媽媽對不起你。”
衛碧沉默。
院長摸了摸她的發絲,輕聲道:“媽媽當年隻是覺著你心思活絡,會畫畫能唱歌,即使不念大學也能活得很好,卻沒有考慮周全,是媽媽錯了……”
她一直是個優秀的孩子,因為太優秀,所以從小吃最少的食物,得最少的資源,享最少的關愛,隻因為還有比她更加需要幫助和關懷的孩子。
現在的曲欣衡,已經與當年大不相同。她卻仍然記得她興致勃勃拿著成績單回來的樣子,她得知不能上大學時氣哭的表情,她被宣判了徹底沒有希望的時候的安靜神情,還有離開那個清晨,在她桌上發現的那個裝著三千塊錢的信封……
福利院裏並沒有零用錢機製,她還要上學,並沒有多少時間去打工。
她無法想象,那是她攢了多久的錢,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放到了她的辦公室。
“你現在好嗎?”沉默良久,院長問。
衛碧笑了,輕聲答:“挺好的。”
物質許多年前就得以解放。
而精神,在經曆了這許多事後,其實她已經不再記恨了。況且她其實根本沒有資格記恨,隻不過太久的時間以來,這兒成了一個微妙的存在,她一直缺乏勇氣去真正觸碰,直到這一次經曆了生死。
放下要比銘記更加需要勇氣。
福利院裏除了人員變化很多,其餘其實沒有太大改變。它坐落於C市,在多年前算是C市不錯的福利院。隻不過後來最大的讚助人過世,終於漸漸沒落了。衛碧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到的這兒,仿佛能夠記事起,她就已經生活在這一座小小的園子裏。
午後的紅茶嫋嫋升騰著霧氣。
院長靜靜地看著衛碧,輕道:“回來,是想找入院信息?”
衛碧一愣,搖了搖頭。
“不想找?”
“我現在很好。”衛碧輕道。那些沒有出現過也不會影響她生活的人,她為什麼要自找麻煩?
院長沉默。
但凡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福利院的孩子,多半有個找爸媽的夢。他們會一遍又一遍地詢問院長媽媽收養自己的細節,反複推敲。如果院長媽媽說“送你來的人好像是A城口音”,也足夠讓他們開心好一陣子了,起碼知道了自己是哪裏人呀!
生活在這裏的人,最怕漂泊。
而比身體漂泊更加讓人覺得無望的是靈魂也找不到歸屬的地方。
衛碧幾乎是一個特例,她一直沒有好奇過自己的家庭,聰明懂事,樂觀開朗,表現優秀……人人都以為,她將會是福利院的驕傲,直到她毫無征兆地離開。
一壺茶漸漸見了底,夕陽的光芒穿越窗台,落在了小桌上。
衛碧的指尖上也沾了一點夕陽的光,紅潤得有些透明。
她起身,把一張卡交到了院長手裏,輕笑:“現在不是信封了。”
“小衡,你不必……”
衛碧搖頭,輕道:“收著吧,我吃穿用度都很好了,多餘的錢也並沒有可以孝順的人。十年前我看同事會每月貼補家用,我……沒有可以給的人,就每月往卡裏打一點錢,想著什麼時候拿來給你。隻是一直沒有機會。”
隻是一直放不開。
院長重重歎了一口氣,接過了卡:“小衡,我們這裏雖然沒有什麼實際線索,不過入院資料能夠直接反應你當年的狀態,你真的……”
“不需要。”
“小衡……”
“我很喜歡我現在的生活。”
“唉……”
院長終於不再堅持,送衛碧到了福利院門口。等到看著這個在這兒長大的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夕陽裏,才忽然發現,其實這麼多年來,她想爭取的東西一直不多。唯一的幾次爭取,似乎都沒有成功。
這是一個上天也虧欠她的人。
半月時光慢慢攀爬而過。
衛碧重新進入《天生尤物》劇組的時候,這個劇組已經改頭換麵,陸雅安帶入組的工作人員被調離,環球製片方的執行製片換了人,副導演也換了,整個劇組留下的熟悉麵孔不多了。新任女一陶可正一臉懵懂聽牧之帆講戲,漂亮的眼睛清澈而又明亮。
……可怕的玉女。
衛碧對這種屬性的藝人還有陰影,默默地撤到了化妝間裏。
不一會兒,清純的小玉女陶可便默默進化妝間,關上了化妝間的門,摘下腰帶和遮陽帽,甩掉了鞋子,撈過了她放在桌上的飲料灌了一口,懶洋洋地縮到了她的睡榻上。不一會兒睜開眼睛,扯過了她的一件備用衣裳,蓋在了身上。
衛碧:“……”
她似乎累壞了,眼影也花了一片,瘦削的臉有些蒼白。
衛碧失笑,推了推她:“起來先卸妝,不然對皮膚不好。”
“……哦。”陶可昏昏沉沉支起身子,找到卸妝液,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氣,又躺下了。
衛碧:“……”
看來她真是累壞了。
衛碧無奈,看著她一臉花貓模樣,強迫症發作,又重新取了一張化妝棉蘸了卸妝液,一點點替她擦幹淨臉——整個過程持續了十分鍾,她隻在過程中睜開了一小條眼縫,最終又睡了過去。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很累?”衛碧問。
陶可哭喪臉:“是啊,我的設定是和陸雅安一個方向的,陸雅安現在這副樣子,她的CASE很多都落到了我身上,SE吃人不吐骨頭,恨不得把我切十段來賣……我已經連續一星期沒怎麼睡覺了……”
……可憐的玉女。
衛碧默默點了一盞蠟燭,看了看時間差不多,開始著手卸自己臉上的妝。
陶可軟綿綿貼了上來:“喂,你和那個渣男怎麼樣了?Neng死姓陸的後,渣男有沒有表示啊?負荊請罪不夠的啊,要跪鍵盤、滴辣椒油、皮鞭蠟燭、老虎凳……”
衛碧:“……”
“喂——”
“沒有。”衛碧淡然道,“什麼都沒有。”秦則寧好像在公眾的視線裏銷聲匿跡了一樣。就連《天生尤物》劇組的執行製片也跟著換了人。網絡上關於她的討論也如同退潮,幾乎隻剩下一些小魚小蝦了。這種局麵很奇怪,就像是原本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動著整個輿論發展,從豔照到後期的各種爆料,從辱罵到力挺,網絡上的架勢仿佛她是死而複生的天王巨星……而現在,那股力道消失了。
莫非,環球內部出現了什麼危機?
她的猜測並沒有得到驗證。
當晚,牧之帆仔細思考了她的疑惑,認真答複:“似乎並沒有危機,《天生尤物》還收到了一筆後續的追加投資。環球並沒有因為陸雅安而為難劇組,反而像是有意補償……”
為什麼?
衛碧疑惑。
“不過,”牧之帆道,“秦則寧的確從公眾視野中淡出了。環球高層似乎也有變動。”
謎團最終沒有得到解答。
又過了半個月,環球的新一年董事會議召開,許久沒有露麵的秦則寧親自主持會議。在數不清的鏡頭之下,他微笑著向所有人公布,環球迎來新一任的執行副總監:秦仲遠。
那時,衛碧剛剛收工回到公寓。
電視機裏的秦仲遠四十出頭,斯文雋永。他長得與秦則寧並不相似,不過身上卻有著十分相像的溫潤氣息。
這就是秦季仁的二哥?
電視裏,秦仲遠與秦則寧的手交握,兩個人都含著溫和的笑容,不知情的肯定以為是叔侄和睦,恐怕也隻有老人知道,就在十年之前,就是秦則寧親自把他送進了監獄。
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瘦削的年輕女性。長發及腰,五官十分地精明利落。
衛碧在看到她的臉的一瞬間有些熟悉的感覺,卻不知道哪裏來的熟悉感。
陸雅安入獄的消息一度震驚了娛樂圈。
人們把她出道到入獄的信息做了個整理,還有許多粉絲直到最後也不敢相信,這位以清新純善出名的玉女怎麼可能會是個罪犯?可是她確實消失在了公眾的視野裏,公開審理的時候,許多記者守在法院門口,卻隻拍到了一個戴著麵紗的身影……
衛碧作為事件證人,與秦則寧一起上庭指證,休庭時就離開了法院,在那之後,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秦則寧。
隨著話題度的降低,衛碧的生活仿佛一瞬間回到了正軌。陸箏安排的工作已經愈來愈趨向於她平日的價位與傾向,每日的拍攝不再有那麼多記者圍堵,出行也終於不是閃光燈的海洋。過去一年的遭遇如同一場噩夢,噩夢醒來,除了物是人非之外,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
三個月後,環球又有一筆資金注入《天生尤物》。
劇組所有的成員都掉了下巴,無法理解環球這是在抽什麼風。
又過三個月,波折重重的《天生尤物》正式殺青。
那天,劇組所有成員浩浩蕩蕩殺回市區,在W市風評最好的餐廳開了個包廂,一時間,美酒與吹牛齊聚,每個人都試圖用一夜狂歡把過去這半年的抑鬱一掃而空。衛碧向來對這種場合敬謝不敏,在吵鬧的包廂待了一小會兒後就轉身下了樓,在樓下的公眾宴客中心裏找了一張靠窗的小桌,為自己點了些餐點。
這家酒店的餐食在W市十分有名,不過因為價格也相對比較昂貴,所以環境還算清幽。
她在窗邊昏昏欲睡,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飄入耳——
“則寧,這些年來,你還好嗎?”
這是一個溫柔的女聲,聲音帶著淡淡的繾綣,柔滑,絲絲入扣。
衛碧不經意抬頭,發現對麵的餐桌上坐了一對男女。
……秦則寧?
顯然,秦則寧沒有發現她的存在,他背對著她,手裏端著一杯紅酒,似乎對對麵女性的話語並沒有多少觸動。他停頓了許久,才輕笑道:“林小姐十年未歸,我還以為你已經在美國安家。”
那個女人也跟著笑了:“則寧,當年父親入獄,我也是無奈出走,怎麼,你記恨?”
秦則寧似乎並不樂意談論這個話題。他輕輕搖晃著手裏的高腳杯。
——陰魂不散。
這是衛碧所能想到的第一個形容這種場麵的辭藻。她挑選座位的時候選了最內側的,如果想要撤離就必須經過他們那一桌,可是如果不撤,她就得被迫成為一個偷聽者……她有些暴躁,可惜耳朵不能關閉,她被迫聽著對麵女人的輕聲細語——
“則寧,這些年你變化許多,初見時我都已經認不出來了。想來十年間,你的日子並不輕鬆。”那個林小姐收斂了笑容,語氣間是淡淡的真誠,“父親當年對你痛下殺手,而你也把父親送入了監獄,也算是扯平了。如今你和父親冰釋前嫌,我想我們……也能夠好好相處的,是不是?”
秦則寧道:“自然。”
林小姐眉眼間漸漸浮上了笑意,整個人都被一層柔和的光暈籠罩。
衛碧卻皺起了眉頭——她終於記起來了,這個女人是幾個月前環球董事會轉播視頻裏站在秦伯遠身後的那個人。她是秦伯遠的女兒?可是不論是娛記資料還是秦家官方信息,都沒有提過秦伯遠有過子嗣啊……秦家的二子,娛記挖出的資料是喪偶。不過,她在意的不隻是這些,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身上……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低垂眼瞼的時候,笑起來的時候,說話的時候……
這種感覺很不好。
林小姐輕笑:“則寧,你變成小老頭兒了。我記得我剛到秦家時,你才五歲,那時候天天追在我身後喊林衿姐姐,你還記不記得?”
秦則寧低了頭。
林小姐眉目溫柔:“可是後來,我們都長大了。你被爺爺單獨培養,我跟隨父親學習經商。那時候,我常常想,如果我們生活在普通人家,想必不會走到那種境地。”
林衿一直含笑,似乎是回憶起了很美好的過往。
衛碧卻還困在那莫名的熟悉感裏,思來想去,她還是掏出了手機,給陸箏發了一條簡訊:林衿是誰?
幾分鍾後,陸箏回:秦伯遠的養女。
衛碧疑惑抬頭看了她一眼,繼續敲:那為什麼她姓林?
陸箏回:她的母親是秦夫人的胞妹,當年在一起遊輪事故中,林夫人與胞妹還有秦伯遠的孩子不幸遇難,留下林衿被秦伯遠收養。確切來說,她應該叫一聲姨丈,不過這個女人從小就叫父親了,也不知道是秦家授意,還是聰慧早熟。
原來是這樣。
衛碧的好奇心得到了小小的滿足,可惜境遇卻絲毫沒有得到改變。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晚,路上的路燈也已經亮了起來,她隻能按捺下焦躁的心靜靜等候他們離開——如果沒有牧之帆。
“阿碧——大家正在找你!你……嗝兒……侍應說你躲在這裏,果然!”
……
醉得七葷八素的牧導精準無比地找到了她,一把拽起她的手臂:“走走走,好不容易殺青,你怎麼著也得喝一杯,不然我去咬死陸箏那貨,憑、憑什麼限那麼嚴……嗝……你又不是他媳婦!”
衛碧:“……”
陸箏拉著她朝前走,路過秦則寧那一桌,他忽然笑起來,咕咚一聲,坐在了秦則寧的鄰桌:“秦總,這麼巧……”
秦則寧的目光落在衛碧身上,微微顫了顫,很快趨於平靜。
此時的林衿,盯著衛碧有些出神,半晌才輕道:“則寧,能介紹下這兩位嗎?我太久沒有回國……”
秦則寧微微皺起了眉頭,道:“這一位是牧之帆牧導,這一位……”他微微停頓,目光閃爍,“這一位是SE的藝人,曲欣衡。”
林衿眨著眼睛盯著衛碧:“曲小姐?我覺得你很……麵善。不如坐下來喝一杯?”
“不用。”
“不了。”
衛碧與秦則寧異口同聲。
林衿詫異盯著秦則寧,笑道:“則寧……”
“不、不用……”牧之帆大著舌頭,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我是來、抓、抓她回……”他一個踉蹌,差點栽倒。
衛碧連忙扶住他,結果,這一尊大導演居然得寸進尺,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倚靠在了她身上——一時間,濃重的酒氣侵入了衛碧的感官,她還不能把這一灘爛泥推開!
“喂……”
“阿碧……”
“……嗯?”
“頭疼……”
……疼你妹。
衛碧悄悄翻了個白眼,最終歉意地朝林衿笑了笑,拖著牧大導演往外走。
背後焦灼一片,也不知道是誰的目光。
牧之帆徹底醉了。
衛碧把他拖到電梯口的時候,迎麵撞上了秦則寧的特助Mako。頓時,Mako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牧之帆卻渾然不覺,他艱難地支起身子,朝Mako用力揮手:“大大!你今晚還更新嗎?”
Mako麵無表情地路過。
牧之帆卻像是兔子似的一把拽住了Mako的手:“大大,我是你的粉,嗷嗷嗷,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麵上甩了秦家賤人,來我家當編劇……”
Mako僵化。
衛碧:“……”
十三厘米高跟長腿女王Mako優雅地拎開了某一攤導演,似乎是忍了忍,終於開口:“衛小姐,他其實是不是智障?”牧之帆,第六代導演中的新銳,被圈內評為複興華語影視的希望,不論是上鏡頭還是被偷拍,無不溫文有禮,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衛碧憋笑:“Mako,看來他很喜歡你。這貨精神分裂嚴重,要是不喜歡你,他會把你從頭嫌棄到尾。”
“……他已經嫌棄了。”Mako麵無表情。
衛碧:“……”
“大大……求日更……撒花花……”
“我不認識你。”Mako咬牙,踩著十三厘米高跟鞋飛快撤了。
衛碧盯著原地失落成了一朵蘑菇的牧之帆,頓時有一種養大的豬終於學會拱白菜了的欣喜。
“快去追。”她戳戳他的肩膀,“別告訴我你真醉了,你什麼時候醉過。”
牧之帆懶洋洋地黏著衛碧,最終搖搖晃晃站起來身:“哦。”
語氣清醒得很。
然後飛快地朝Mako尾隨了過去。
衛碧在原地失笑,正好有了機會撤離這恐怖的殺青灌酒宴。
她按下電梯,還沒來得及跨入,手腕卻忽然被一股力挾持。然後,她被拖著進了電梯——
“你……”
她還來不及開口,唇舌已經被巨大的力道侵占。
秦則寧的臉近在咫尺,眼裏是化不開的戾氣。
衛碧隻感覺到了手腕上傳來的疼痛,等她徹底看清了秦則寧的臉,頓時冷靜了下來,稍稍用了一些力氣轉手鉗製住了秦則寧的手腕,一把把他推向電梯壁!
秦則寧吃痛轉回頭,低垂著眼瞼冷笑:“看來你的日子不錯。”
衛碧沉默。
秦則寧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淡然道:“牧之帆?”
秦則寧的聲音陰冷無比,就仿佛是從深不見底的深潭中翻湧上來的冰寒氣流。
衛碧萬分慶幸自己並沒有喝酒,並且有足夠的力氣與能力去擺脫他的鉗製,不然想必這時候她已經被他傾軋到了電梯角落裏,麵對著居高臨下的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可以麵對麵地直視他,清晰地看到他眼裏的猙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秦則寧冷笑:“衛碧,遮遮掩掩並不是你的個性。”
近距離的接觸,衛碧聞見了一點點酒味——他喝酒了?
顯然,如果沒有喝酒,秦則寧並不會這樣失態。他何止是失態,簡直是亂七八糟。他抓不住衛碧的手腕,幹脆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森森然盯著她的眼睛,語句淩亂:“對不起,我……我隻是……”
隻是忽然覺得,她正在漸行漸遠,以他曾經希望的方式。
而他高估了自己對距離的承受能力。
衛碧更加迷惑,隨著電梯叮的一聲到了樓層,她頭也不回轉身離開——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她是傻了才為了一點好奇心就和他再有牽扯!
“阿碧!”身後,秦則寧的聲音響起。
衛碧想到了剛才唇齒之間的撕扯觸碰,頓時有些反胃,伸手擦了擦,終究沒有回頭。
地下停車庫中,衛碧終於發現自己悲劇了。
她並不會開車,因而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仰仗別人。現在距離她和周禮約定的時間還早,她又不敢貿然上樓去給喝酒正高興的《天生尤物》劇組當炮灰,糾結之下,似乎隻能在冷颼颼的地下車庫當一會兒蘑菇。
距離與周禮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小時。如果周禮動作夠快的話可能隻需要十五分鍾。
衛碧盡量遠離電梯,找了一個角落蜷縮起來,不經意間,看到電梯口亮起了光。她下意識地又退後一些,看見了一個女人從電梯裏歡快地跑向一輛車。隨後車門打開,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從車裏麵走了出來,抱住了飛撲上去的女人。
“父親!”
衛碧是個俗人,特別不習慣某些管爸爸叫父親的人,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認出了那個女人——林衿。剛才和秦則寧一起吃飯的女人。這麼說,這個男人是……秦伯遠?
衛碧猥瑣地又往後縮了一點點,找了個合適的角度看他——秦家老二,當年奪權之戰中一招損滿盤輸的倒黴蛋。她其實從來沒有見過他,她進入環球的時候他已經進了牢房,這十年來她一直腦補他是個滿臉橫肉惡貫滿盈的大BOSS,沒想到卻是個風度翩翩的大叔,看起來不過四十歲出頭,與秦季仁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監獄夥食有這麼好嗎?
不遠處,林衿親熱地挽過了秦伯遠的胳膊:“父親,您派魏伯來接我就好了,怎麼親自來了?”
秦伯遠笑了:“正好在公司處理事務,聽說你在這裏,不過是順路。”
林衿咧嘴:“還是父親好,則寧那家夥,半道把我丟在了一邊匆匆跑了,也不知道去忙什麼了,回家後您可得幫我教訓他!”
秦伯遠道:“也許是公司事務吧。”
林衿噘嘴:“公司公司,一天到晚公司,你們呀,一個個都把事業看得比家庭重要,等到年紀大了肯定會後悔!”
秦伯遠的神情一滯,臉上的笑容頓時隱沒。
林衿似乎剛剛醒悟過來,微笑著轉移話題道:“父親,今天則寧提起公司的項目,把之前的賬務輸出解釋了下,原來那筆資金是投入了《天生尤物》劇組。那個劇組因為陸雅安的事情,所以拍攝屢遭擱置,這筆錢算是追加的補償金。您可以放心了,則寧自有分寸。”
秦伯遠僵滯的神態終於稍有緩和,淡然道:“查清就好,辛苦了。”
林衿微笑:“能為父親分憂,是我從小的夢想呀。”
……
對話持續了片刻,苦了一直低頭的衛碧。他們怎麼還不走啊啊啊?她縮在角落裏默默聽完了這一番父慈子孝,身上的雞皮疙瘩落了好幾層。如果不是陸箏之前解釋過,她還真當他們是父女情深了呢……這個林衿,叫父親叫得倒是一點都不含糊。
終於,對話結束,林衿挽著秦伯遠的胳膊朝前走,隻不過這一次他們並沒有走向來時的車,反而是朝衛碧所在的反方向走了過來。
這是個死角。
衛碧頓時緊張起來,腦海中飛快閃過了許多思緒,最後身體比思維早了一步,轉過身裝作不經意地與他們擦肩而過——
“曲小姐?”林衿詫異的聲音響起。
衛碧:“……”
“這麼巧。”林衿笑起來,眼神中別有深意,“我還以為則寧是追著你過去的,你們一塊兒離開了呢。你見過則寧嗎?”
衛碧硬著頭皮轉過身,也笑了:“林小姐說笑了,我是躲酒下來的,現在正在等我的助理來接,秦總去了哪裏我並不知情。”
她一笑,不小心撞上了秦伯遠的目光。
秦伯遠的眼裏閃過一絲驚異。
衛碧的注意力卻不在他的身上,她盯著林衿發起了呆。這個人……她的眉眼笑容真的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可林衿十幾年前就已經出國,理論上並不可能見過,那又是哪裏來的熟悉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