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與光同塵(3 / 3)

不會吧?

夏禾又抽一張,第三張,第四張……全是斷的。

它們像是被利器給剪斷的,每一張斷裂的地方都不盡相同,卻差不多都是從中間截斷,裂痕幹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顧少司,他居然把所有能夠支取現金的卡都切斷了,這到底是為什麼?

夏禾拿著錢包想要去敲響客房的門,臨到門口犯了慫,猶豫再三還是撤回了自己的房間裏。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陸箏?

“喂,陸大哥。”

“小禾,顧少司是在你那裏,是不是?”陸箏的口吻難得正經。

夏禾一愣,老實承認:“是。”

“讓他聽電話!”

“可是,他現在還在休息。”夏禾小聲說,“昨夜他錄節目,很晚才回來……”

“錄個鬼節目!”

電話那頭砰的一聲巨響,大約是陸箏掀翻了什麼東西,緊接著是陸箏暴躁的聲音:“你轉告那個大明星,他到底想要怎樣!捅了那麼大一個簍子,公司正在千方百計替他補救,隻要求他乖乖安靜一段時間就好了!他倒好,去參加那種不上檔次的三流節目!他是嫌髒水不夠多是吧!我費盡心機在淡化輿論,他是一天不被真正雪藏就不甘心是吧?!私自接節目,他這是在違約!”

夏禾嚇得把電話拿遠了一些,等陸箏的咆哮聲告一段落,她才輕聲會所:“他大概是想要賺錢吧,我,我並沒有多少錢維持沒有工作的生活。”

“他沒有錢?你開什麼玩笑!”

“……”

陸箏咬牙切齒:“《天下》兩百萬餘款上月才打入他賬上,更不用說以前的積蓄,他要是就此收山,這輩子都吃穿不愁了!需要去接那種不入流的節目?!”

果然……

夏禾在心底小小哀歎了下,顧少司果然和她是不一樣的。她想了想,猶豫著告訴陸箏:“陸大哥,顧少司,他把所有的卡剪斷了。”

“什麼?”

“他的錢包裏,所有可以支取現金的卡都剪了。”

“為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

陸箏在電話那頭沉靜了,過了好久,他才發出了一聲歎息。聲音忽然放緩了下來。

他說:“小禾,少司他就拜托你照顧了,剛才的話不要轉告了,你替我告訴他,不管他有多想要魚死網破,都不要忘記了入圈的初衷。緋聞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就去好。”

“好。”

夏禾掛斷電話,想把錢包放回原處,卻在客廳與顧少司撞了個正著。他滿臉憔悴,眼睛也有些浮腫,對上她的目光,第一反應居然是低頭躲閃。

他這幅模樣,真的已經是狼狽得不行了。

夏禾把錢包遞還給他,輕聲問:“顧少司,你有什麼苦衷,能不能和我講?”

顧少司卻沉默地接過了錢包,轉身出了門。

夏禾木然站在原地,後悔得想要哭出來。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會告訴顧少司她去做動物園兼職,也許他沒有被刺激,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吧?如果可以倒來就好了。

時光畢竟不能倒來。

顧少司開始頻繁出門,每一次回來,都會在客廳的桌上留下一筆錢。

一周後,《娛樂寶鏡》播出了顧少司參演的那一集。夏禾在客廳的電視裏看到了那一期《娛樂寶鏡》。那時,顧少司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中削著一個蘋果。電視機裏喧鬧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夏禾想換台,卻被他攔下。

在節目裏,顧少司一如既往地挺著一張木頭臉,對主持人帶著情色的玩笑無動於衷,做遊戲的時候也並不主動,在一片低俗的喧鬧中,他顯得那麼格格不入。然後,理所當然地,他輸掉了遊戲,被罰穿上了醜陋劣質的玩偶衣裳,臉上貼上可笑的胡子,拿著吉他唱他的成名作主題曲。

夏禾還記得她初入職的時候,沈星曾經這樣形容過顧少司:這個人啊,是典型的“持帥行凶”,他隻要一臉酷相站在那裏,就能保所有的綜藝節目收視長虹了,可偏偏這樣,他還是不樂意接綜藝節目的邀約,就好像,他天生高人一等似的。

這個高人一等的顧少司,如今正坐在寄宿的沙發上,看著電視機裏的劣等節目裏醜態百出的自己。

夏禾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不過看他手中的刀明顯有些遲疑,最後慢慢地停了下來,她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其實還是在意的吧。

這世上,其實最殘忍的並不是過得很慘,而是原本活在雲上,現在卻被踩進了泥土裏,變成了自己都認不出的汙穢泥濘。

不過,顧少司隻是稍稍停頓,很快他又恢複了動作,終於削完了一整隻蘋果,他才抬起頭來,對上了眼圈通紅的夏禾。

夏禾一瞬間擦幹了眼淚。

你看錯了!她很想這樣告訴他。

顧少司卻放下了手裏的刀,緩步到了她麵前,微微笑了:“其實,也沒有那麼慘。”

一句話,讓夏禾好不容易收起來的眼淚又決堤了。

顧少司的臉色終於慌亂了起來,他低頭看了看手,最終笨拙地用指尖擦了擦夏禾的臉頰,抹去上麵的淚水,自己卻漸漸紅了臉頰,不一會兒,耳尖都紅了……

然後,他輕輕擁抱了夏禾。

夏禾頓時僵直了身體——這一次,沒有醉酒,沒有奇形怪狀的情況,他……

顧少司的聲音低沉而又有些遲緩。他說:“好像應該要說些什麼,理論上早應該說些什麼,不過,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講……”

夏禾臉上發燙,心跳如雷。

顧少司似乎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漸漸收緊了懷抱,把一個輕擁發展成了心口貼著心口的擁抱。

“就這樣吧。”他說。

“怎、怎樣啊……”

夏禾覺得心髒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她難以呼吸,直到顧少司鬆開了懷抱。可是很快地她就發現,對著近距離的顧少司的眉眼,好像呼吸更加困難。

窒息中,她確信在顧少司的眼睛裏看到了一點狼狽。然後,她發現他閉上了眼睛,下一刻,溫熱的呼吸靠近了她,最後停在了她的唇上。

溫暖的,濡濕的,吻。

就這樣吧。

夏禾在他的唇齒與呼吸中呆成了一根木樁。好久好久之後,她才想起來,想要問一句,“就這樣吧”是哪樣啊?

不過,那得等她的心跳,稍微別那麼像早搏發作的時候那樣再說。

“那樣吧”之後,是麵紅耳赤的尷尬和沉默。

電視機裏的《娛樂寶鏡》早就已經結束了,之後是動畫片,動畫片也結束了,之後,沒有之後了。顧少司關了電視機。

夏禾悄悄又去打開了,不然就真的隻剩下兩個人了!

顧少司:……

“夏禾。”顧少司遲疑片刻,終於開了口。

“什、什麼……”

忽然,電話鈴響起。

夏禾如逢大赦,飛奔回房間!

房間裏,手機正閃著光,上麵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猶豫了下,接通電話,就聽見了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是小禾嗎?”

“是。請問你是?”

“我是寧洛桑。”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文和煦。

寧、寧洛桑?

夏禾遲疑道:“對不起,我已經從《娛論》離職了。”

“沒有關係,得知你從娛論離職,我已經撤了我的專訪。我來,是想與你談一談你的新房客的事情。SE公關做得十分嚴實,要想找到他,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夏禾一陣緊張:“什麼新房客?”

寧洛桑輕笑:“小禾,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不是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是麼?

夏禾拿著電話,手心出了一點點汗,原本就不甚熟練的的中文技巧在這一刻徹底變成了空白。寧洛桑如同許多成功的女人一樣,這個年紀的職業女性有著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柔軟力量,剛柔並濟,讓人毫無掙紮的能力。

她聽見寧洛桑溫和的笑聲,片刻之後,她溫和的聲音傳來。她說:“小禾,你要相信,我對顧少司並沒有惡意。SE顯然已將打算棄車保卒了,我不論是站在環球的立場上,還是站在故交的立場上,對他,我隻有善意,並沒有半點未必脅迫的意思。”

“故交?”

“是,我與他。”寧洛桑輕笑,“我和少司可算是認識許多年了,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夏禾沉默。

寧洛桑的話,她還是信的。在更久之前,她是因為寧洛桑的點名采訪才從《娛樂圈圈圈》被調任到《娛論》,而寧洛桑是因為看到了她為顧少司拍攝的照片和寫真。她當時就曾經好奇過,為什麼這個女神級的人物會給她這麼大的殊榮,說是拍攝技巧吸引,那未免也太不可能了。現在想來,很有可能是因為她是顧少司的攝像。故交,這是一個十分善意而又委婉的稱呼。

“小禾,我有沒有機會與你當麵談一談呢?”

“當麵?”

“對。”寧洛桑輕輕說,“我和你,我們兩個人,為了少司的未來。你要相信,你並不代表少司,我無權逼迫你答應下什麼的。對麼?”

夏禾無言以對,偷偷看了一眼外頭的顧少司,猶豫良久,終於輕輕“嗯”了一聲。

兩天後,世嘉大廈。

夏禾得到了一張邀約卡,在保全的帶領之下到了頂樓。

那時候,寧洛桑已經坐在了樹影叢叢中,纖細而優雅的身姿在燈光的勾勒下分外妖嬈。

夏禾遠遠地站著,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等到寧洛桑抬起了頭望向她在的方向的時候,她忽然驚醒過來——很久之前,那個坐在顧少司對麵的女人!“小禾。”寧洛桑發現了她。

夏禾硬著頭皮坐到了她的對麵,小心地打量寧洛桑,越看越心驚。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她——她曾經撞見過兩次,卻沒有一次看清過那個人,事後也沒有其他的媒體對這事進行過報道……她一直以為是因為沒有被拍到,可是如果這個人是寧洛桑,以她在環球的地位,還有什麼新聞不能壓下呢?

“小禾,你不用過於緊張,我並沒有惡意。”

“嗯。”夏禾低頭,緊張地握緊了手。

寧洛桑把一杯橙汁推到了她的麵前:“小禾,我今天約你出來,老實說,是因為我看了最近關於顧少司的報道。”

“那些是有人惡意抹……”

“我相信,廣美行事風格向來如此。”

夏禾張了張口,啞口無言。

寧洛桑微笑道:“我也願意幫一幫顧少司,所以,我這裏有一份邀約,是一檔音樂節目。並不是低端的選秀,而是真正的殿堂級別音樂秀場。參與人是國內外科班出身的職業歌者,演奏團隊也是世界級的,如果少司能夠參加,相信會跨越到另一個領域。”

“音樂節目?可顧少司是演戲的啊。”他雖然老是抱著個吉他玩,不過其實並不是歌手吧?

寧洛桑的目光微微詫異。她說:“怎麼,你不知道少司的音樂天賦其實比圈內很多一線歌手還要更甚幾分麼?”

“啊?”

“隻不過,他並不願意唱歌。”

“不願意?”

寧洛桑有些出神,很快又笑起來:“這一檔節目並非掛名在環球影視下麵,所以你不用擔心他會涉及到合約損傷。”

“可是對於他的工作我並沒有話語權。”

“我隻是想要你勸一勸。”

“可是……”

“小禾。”寧洛桑低歎,“顧少司出道到現在,人氣如日中天,在娛樂圈,有‘優質偶像’一說,這一類人是經不起醜聞的,SE一直把顧少司往這個方向培養,可他最近在做的事情卻是在自毀前程。你也不願意看到他一敗塗地的,是麼?”

夏禾低下了頭。

的確,她不希望看到顧少司從雲端摔下來。她希望他一直是那個她初遇的大明星,站在燈光彙聚的地方,自信,傲慢,眼底是清澈凜冽的桀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幾乎卑微地與那些人接觸,上一些不入格調的節目。

寧洛桑的眼神溫柔而真誠,這也是她動搖的原因。

她糾結了好久,最終握緊了拳頭,閉上了眼睛。

黃昏。

動物園裏的遊客已經非常稀少了。

夏禾正在為最後一對母子照相。那個可愛的孩子興奮地想要去觸碰老虎,年輕媽媽嚇得臉色蒼白,卻仍然努力地克製恐懼,哆哆嗦嗦問夏禾:“好、好了嗎?”

夏禾忍笑,調整相機數值,對著他們按下快門鍵:“好了!”

動物園裏用的是一次性成像的相機,這類相機拍出來的照片其實完全說不上“質量”,不過能夠及時取得照片卻是很新奇的體驗。她把新鮮出爐的照片送到了母子手裏,那對母子興奮地離開了,可愛的孩子趴在媽媽的背上還在朝老虎喊“吼~~~”,夏禾噴笑出聲,正打算收拾相機打包回家,卻發現老虎邊上多了一個人。

小熊口罩,墨鏡,長腿。

他看著老虎的眼睛,似乎是在猶豫,過了一會兒,小心伸出手碰了碰老虎的耳朵。

夏禾:……

他其實就是特別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吧!

“你今天沒有通告?”她整理了下咆哮的思緒,來到他身邊。

“沒有。”

“來的時候,有沒有被看到?”

“沒有。”

幹巴巴的對話,夏禾有些窘迫,小心問:“你,要不要來一張照片?招財很乖的。”

顧少司一愣:“招財?”

夏禾指指他身旁那隻老虎:“它的名字。”

顧少司:……

然後,他一臉欲言又止,用行動拒絕了夏禾愚蠢的要求。他來到了他的身旁,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朝動物園外走。

在他們前麵走著一對情侶,也是手牽著手,女孩親昵在男人耳旁說了些什麼,然後兩個人忽然笑起來,一路朝前跑了。

夏禾臉色通紅,忽然想起了那個“就這樣吧”。就這樣……然後就這樣了?

這到底算是怎樣啊啊啊!

“顧……顧……”她斟酌著字眼,結果是連名字都叫不全了。

顧少司停下來,似乎是在等她的話語,看著她滿臉通紅的模樣,他眯起了眼睛,然後摘下了口罩和墨鏡。

“喂!”

夏禾慌忙捂住了他的臉,緊張兮兮四處張望——開什麼玩笑,被人看到了就慘了!

顧少司卻笑了,把她的手扯了下來,十指相扣。他說:“等什麼時候被拍到了,就承認吧。”

“承、承認什麼……”

顧少司淡道:“交往。”

“……”

結果,從動物園回公寓的一路,夏禾都在腦充血中度過,寧洛桑的邀約被她忘記到了爪哇國外,等她記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晚時分。

她磨磨蹭蹭坐到了顧少司的身旁,還沒有開口,就被他拽了過去。

又是一陣臉紅耳赤。

“顧少司,”她想了想,斟酌開口,“我這裏有一份邀約,是一檔籌劃中的節目,你能考慮一下嗎?”

“什麼?”

夏禾抓耳撓腮,按照寧洛桑的交代含糊其辭:“是一個朋友介紹的,並不是什麼高大上的節目,不過非常趕,所以製片方希望參演人員能夠快速到位。我這裏有策劃書,如果你最近的檔期還有空缺,可以去和導演談一談。”

“嗯。”顧少司淡道。

夏禾看著他的臉,忽然有些心虛。節目並不是環球出品的,應該……應該沒有問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