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安的目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深藍的眼裏滿是詫異，卻很快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微笑：“你好Summer，好久不見。”
最後四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帶著難以言喻的韻味。
“你們認識？”顧少司敏感發覺了。
夏禾退後了幾步，仰起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更加平靜：“好久不見，Andrew。”
李維安皺起了眉頭：“Andy。”他糾正，“這才是你以前稱呼我的名字。”
僵持片刻後，他又笑了出來，聲音輕柔：“我最近才知道，你的中文名字的意思是夏天的禾苗，很適合你。不過玩久了總該回家，Z他很掛念你。”
“多謝關心。”夏禾隻擠出了一句話。
李維安走後，夏禾迎來的是尷尬的靜默。
她有些心虛，偷偷看顧少司的眼睛。其實很多事情，沒有提及的時候隻不過是秘密，而當被人戳破的時候，就成了隱瞞。顧少司已經足夠坦誠，而她……她狼狽地道了歉去了洗手間，卸了妝容，看著鏡子裏濕漉漉的自己。
夏禾啊，你明明是個很自私的人。
寧願看著顧少司去受挫，也不敢去觸碰心裏已經圈起來的禁地。
“看來這一年，你過得不錯。”忽然，一個聲音從她背後響了起來，“你可知道Z和你的母親苦苦找尋了你很久，隻能確定你在中國，要不是最近你頻頻在中國的媒體上露麵，恐怕你還會‘消失’更久，是麼？”
夏禾閉了閉眼睛，最終轉過了身。
“這裏本來就是我的家。”
李維安笑了：“Summer，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Summer，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夏禾仔仔細細掂量了下“生氣”兩個字，確信中文定義上並沒有什麼曲解，才平穩下情緒轉過身，輕聲道：“沒有生氣，Andy，我並不是因為你才回國，也不是因為生誰的氣，我隻是……”
她用力搜索著並不多的中文詞彙，最終選擇了放棄，找了一個替代的：“never worn out，but tired out。”
“Summer……”
“所以，你不必自責。這裏，本來就是我的家，五歲之前我住在這兒，我的父親在這裏過世，中國人說‘落葉歸根’，人總是要回到故鄉的。我，隻是回家。”
李維安皺眉：“可你並不是中國國籍，你看，你甚至不擅長中文。如果不是因為我……”
夏禾咬牙，還想要反駁，卻聽見聲音響起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倏地，一個涼颼颼的聲音響了起來：
“夏禾。”
……顧少司？
夏禾頓時嚇得一身冷汗，窘迫地想要挖個洞鑽進去，被逮現行的慌張蓋過了之前的尷尬與局促，她在原地糾結，連頭也不敢回了，腳步聲越來越近，過了一會兒，溫涼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李維安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顧少司卻像是壓根沒有看見對麵還有一個當事人，他甚至連一點餘光都沒有落在他的身上。他揉了揉夏禾柔軟的發絲，聲音淡淡的：“我有些累了。”
“嗯？好，我們回家。”
夏禾乖乖答應了，小心地回望了呆在原地的李維安一眼，想了想，拉住了顧少司的手。
顧大明星眼底寒霜終於收斂了一點點。
夏禾悄悄鬆了一口氣，再也沒有回頭。自然，她也沒有看到李維安震驚過後沉寂的眼色。
回公寓的路上夏禾都很忐忑，一路小心偷看顧少司的臉色。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隻有車窗外的霓虹燈不斷地變幻著顏色。終於到樓下的時候，顧少司依舊沒有開口，他沉默著開了車門，卻並不急於上樓，隻是站在樓梯口踟躕，夏禾輕輕走上前抱住了他的手腕。
“對不起。”
她思來想去，卻隻擠出這一句話。
顧少司抿了抿唇角，依舊沒開口。
夏禾不知道該從哪裏解釋起，眼看他一臉木然，她忽然窘迫得無以複加，一點一點鬆開了手。
“少司……”
他一定討厭她了吧。
“對不起。”
夏禾小聲重複，眼眶疼得厲害。
“我其實……挺小心眼的。”
好久，顧少司的聲音低沉地響起。
“……啊？”
寂靜的夜，昏暗的樓梯口，顧少司如同雕像一樣，靜靜地佇立在樓道的陰影裏。
他說：“你的過去我一無所知，你也從來沒有向我敞開過你的過往，你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他歎息，“我一路上都在想，怎麼做，才能向你表達我的生氣。可是想了一路，都找不到合適的方法來出氣。”
夏禾靜靜低著頭。
然後，她的腦袋就被攬進了他的胸膛。
“先記賬吧。”
“小禾——”忽然，樓道的燈亮了起來，一個歡快的聲音撕破了尷尬的僵持。
夏禾被忽如其來的刺眼燈光刺激得睜不開眼睛，好久，她才眯起眼看樓上，發現了一個久違的身影——沈星？她回來了？
“小禾，我剛才打你電話一直沒打通，我……”沈星脖子上還掛著一個相機，劈裏啪啦下樓，還沒有到樓下，陡然止步，“呃，”她震驚眨眨眼，“顧、顧少司？你怎麼在這裏？”
顧少司皺起了眉頭，退後了幾步。
沈星緩過了神大笑：“你別擔心，我現在已經不做娛記啦！”她一把拽住夏禾的胳膊，笑嘻嘻湊前，“不過如果你要分享下你們的小?秘?密，我還是樂……小禾？”沈星終於發現了異樣，聲音放緩，“你們！！！”
“既然沈星回來了，我先回公寓。”終於，顧少司出了聲，略顯生澀。
他要回自己公寓……
夏禾慌忙阻攔：“可是你的樓下到處是娛記。”
“沒關係。”他輕道，“你不用擔心，我還有別的住處的。”
顧少司卻再也沒有停駐，轉身離開。車子很快駛離公寓樓下。
夏禾呆呆看著車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覺得，是不是應該追上去把話再說清楚一遍？她還是不懂，他到底有沒有生氣啊……
Z和李維安的風波，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順利得有些匪夷所思。
顧少司甚至沒有過問Z與她究竟是什麼關係，與李維安又是如何相識的。
夏禾還是不安，與其說是擔心顧少司最終知曉她的隱瞞，不如擔心他根本不好奇。顧少司……他一直很驕傲，這樣驕傲的人最近受這麼多挫折，變得有些讓人難以捉摸。他到底是不是生氣了，她完全無法判斷。
夜晚，她輾轉難眠，抱著手機撥通他號碼：
“顧少司……”
電話那頭傳來輕輕淺淺的呼吸，良久，顧少司的聲音響起：“你是想解釋？”
“……嗯。”夏禾忐忑應聲。
電話那頭傳來低低的笑聲：“好了，生完氣了。”
“……”
一夜，在輾轉中過去。
清晨時分，小小的公寓又迎來了第二位客人。
那時，夏禾正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整理多日來的影像資料，房門忽然被叩響。她渾渾噩噩去開門，卻發現沈星一臉呆滯站在門口。
“小禾，外麵來了一個……唔……找你的。”
“啊？”
“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啊啊啊為什麼我辭職了？！”
“……”
是誰？
夏禾疑惑地去了門口，終於明白沈星在呆滯些什麼——李維安。在如今的中國影視圈，他是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他一臉溫和的笑容站在門口，見到她的聲音後，目光越發柔和：“小禾。我聽到那位女士這樣稱呼你，這是你的中文昵稱？”
夏禾呆呆站在門口。
李維安笑起來：“It’s teatime，不請我進去？”
夏禾默默讓開了一些距離，然後眼睜睜地看著李維安進了公寓，在小小的空間裏掃視一圈，最後坐在了沙發上。沙發上還留著一隻拚裝了一半的直升機航模，是顧少司留下的，他自然而然地拿了起來，挑了挑眉毛，不一會兒就拚完了大半。
那時，夏禾已經被沈星揪到了廚房，按在了牆上搖晃。
“小禾，你怎麼會認識李維安？？？啊啊啊我好想拍下來！忍住、忍住！！！”
夏禾斟酌詞彙：“我……我小時候和他認識的。”
“青梅竹馬？”
夏禾沉默。
沈星手忙腳亂泡了茶，送到了夏禾手上：“不管是什麼，來者是客，你總不能一直把人家晾在客廳吧？”
……也對。
夏禾端了茶到客廳，放在了茶幾上。
李維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夏禾，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時隔一年，她並沒有多少變化，還是那個安靜的跟在他身後的小姑娘。她就像是一株被養在溫室中的小草，柔軟而又不起眼，卻是非常舒服的存在。從小到大，即使有再大的火氣，隻要哄一哄，就雨過天晴了。
“最近一年，都在這座城市？”
“嗯。”
“你走之後，Z的拍攝計劃也停止了，你母親和Z找了你很久，幾乎把美國各大洲都翻了遍，我也一直在歉疚，是不是因為我……”
“茶。”夏禾遞上茶杯。
李維安微笑接過，抿了一口。
“小禾……”
“茶喝過了，你可以走了。”
“……小禾？”
“我說過了，我並不是因為你回國，”夏禾輕聲說，“不過，我的確並不高興見到你，所以，我想我們還是不要見麵的好。”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見麵的好。
李維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溫柔的目光中漸漸露出了不可置信。他收斂了笑意，似乎是有些困惑，很快地反應了過來。
“Summer，我可以道歉。你知道，我喜歡Separate work and life，對我來說，你是我的life，你已經不再是小姑娘，不要不懂事，OK？”
他的眼裏滿是真誠，語調柔和，就像是一個長者在向不懂事的小妹妹解釋著高深的道理，每一句話都壓低了聲音。
夏禾發現自己耐心還有待增強。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呢？李維安，他居然有那麼難以溝通，還是說他根本就是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她的想法，她的情緒？
她有些惱怒，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李維安！”她咬牙，“我說最後一遍，我並不要求你怎麼樣，我以前沒有增加過你的煩惱，以後也不會，你能不能收起你的家長姿態？你已經影響到了我的生活！”
李維安僵在當場。
夏禾剛剛出了龜殼，很快在僵持的氛圍中又被打回了原形，氣餒地收起了杯子。
“李維安，再見。”她想了想，說。
長久的靜默之後，是李維安的聲音。他說：“小禾，我給你時間。”
寂靜的客廳中，那是最後的聲響。
夏禾回到房間，發現手機上多了一個未接電話，還有一條簡訊。
來自寧洛桑。
【小禾，方便的時候，回我一個電話。】
夏禾想了想，按下了回撥。
電話應該是私人號碼，很快地就被接通。寧洛桑的聲音響起：“小禾，我很高興你還能給我這個電話。”
“請問，您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如果是關於那檔節目……”
“那檔節目近期暫停了，我這次找你並不是為了它，而是為了Zachary。”
“……Zachary？”
“Zachary的男二號將在穆秋和顧少司之間抉擇，作為我的立場，我當然是希望少司可以獲得這個角色，不過根據環球的人脈打聽，據傳Zachary偏向於穆秋。”
“啊？”
“所以小禾，你想幫助顧少司麼？”
“不想。”夏禾握著手機，淡聲告訴寧洛桑，“寧小姐，不論顧少司能不能拿到這個角色，我想他都會盡力的，我也幫不上他什麼忙。而且我想寧小姐也不想他拿到Z的角色的，為什麼還要逼自己說謊呢？”
寧洛桑，她自從知道了她和顧少司的關係，大約也可以猜想到顧少司最近的境遇少不了環球的推波助瀾。寧洛桑沙發果決慣了，顧少司卻一直熱衷於和她對著幹。趁著衛碧這一次事件，恐怕她是要把屬於顧少司的前途徹底斬斷，逼他不得不求助於環球。如果顧少司這次成功當上了Zachary的男二號，那寧洛桑之前的所作所為不就前功盡棄了？
她根本不相信寧洛桑的“好意”。
電話那頭久久地沉默。
就在夏禾以為快要掛斷的時候，寧洛桑開了口。她說：“你知道了我和他的關係？”
“是。”
寧洛桑淡道：“我並沒有撒謊，環球是Zachary在華投資最多的公司，即便Zachary現在沒有偏向於穆秋，環球也會讓他最終偏向於穆秋。早作打算，對顧少司來說是件好事。”
“可你是他的……”
“正因為我是他的母親，我才不會讓他一直任性妄為下去。我選擇的路會是最合適他的。”
電話被掛斷。
夏禾看著電話屏幕上的寧洛桑三個字，忽然理解了顧少司為什麼寧可待在SE也不肯去環球。這樣的母親，的確讓人感覺不到什麼愛啊……
事情似乎又變得艱難起來。
第二天，Zachary忽然宣布要暫停選角計劃，回國重新商討項目進程。Thranduil公司在華項目都進入了擱置狀態。
這毫無征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亂了陣腳。
陸箏多方打聽，最終，一則新聞霸占了新一天的娛樂版麵與投資版麵：
【環球影視斥巨資參股Thranduil，華人娛樂圈局勢或將大改寫】
彼時夏禾正抱著相機替顧少司拍攝照片配合最新的宣傳，陸箏推門而入，把當天的報紙拍在了沙發上。
顧少司見了，臉色微變，提著樂譜進了錄音房。
會議室裏就隻剩下了陸箏與夏禾。
夏禾第一次在陸箏臉上看到了類似喪氣的神情，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忍不住問：“怎麼了？”
陸箏久久沒有答話。
靜默了好久，他才終於緩緩道：“環球參與投資Thranduil，Z的男二號恐怕不會花落SE，不論是少司還是穆秋，贏麵都很小，幾乎為零。”
“那我們選其他……”
“小禾，少司沒有多少機會了。”
“少司他……”
SE高層早在之前就對少司有諸多不滿，之前諸多緋聞雖然暫時壓下，但……恐怕是少司最後的機會。”
“如果這一次顧少司沒有成功當上Z的男2號，會……會怎麼樣？”
陸箏輕輕闔上文件夾：“一敗塗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