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所有的架子,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不知道徘徊了多久的疑問。就像是一個芳心暗許的少年一般,采了枝花兒送到心儀的人麵前輕聲問:你喜歡不喜歡?
喜歡不喜歡花?喜歡不喜歡我?
而如今,他是狠了心呢喃著問她:我不行嗎?我難道不可以陪在你身邊,我難道比不上裴言卿?我難道……不夠愛?
霄白傻傻看著,這個謫仙一樣的人物眼裏分明露出了痛楚,讓她想起了曾經在奈何橋邊見到過的一個花妖。花妖說他是朱墨國裏湖眉山上的生靈,叫曇蓮花。她好奇,叫他顯了原形讓她看看,然後她就見著了那個叫曇蓮花的樣子。
白色的花瓣,如月色一般皎潔清雅,然而那樣的花瓣中央靠近花蕊的地方卻有著點點紅斑,就像是潑上去的血。那個花妖說,萬萬年前他愛上的那個人的血潑在了他身上,才成了這副樣子。後來天帝降下劫難,他就選了生生世世開在湖眉山上,永世不為人,不為仙,不為鬼。
曇蓮花,取的就是貪戀二字。
而現在的雲清許那雙痛楚的眼睛,就像是曇蓮花中央的那幾個紅斑血跡。
他說:我不行嗎?
霄白慌亂地瞅著自己的腳尖衣擺,支支吾吾開口告訴他:“清許,你可以找更好的天仙。”那個年年都來看他的爽朗女子身份高貴,她可以讓閻王都見了跪拜稱上神,可是雲清許卻隻是淡淡看著她。
她年年來,他年年沉默。
最近的那年,霄白還見著那個上神揪著他的衣襟吼:你這個沒出息的小子!
雲清許卻隻是扭頭看著霄白,輕聲對那上神說:我愛她,我要等她。
每一年,那個爽朗的上神都會在奈何橋邊陪霄白一陣子。霄白的小心肝就跳得很厲害。那上神問她:喜歡上雲清許了嗎?
沒有。她每次都這麼答。
“霄,我們已經相伴這麼多年,你真的……”
“清許,對不起。”霄白滿臉通紅,尷尬不已,“我隻是覺得夠不著你,哪怕你就在我眼前呢,我也覺得我和你差了一大截。你看,你輕輕一笑,地府裏別說女鬼了,連男鬼都會乖乖聽話。你永遠在那麼高的地方,我隻是個守奈何橋的,不是高攀不是你的位置,而是高攀不上你的心。”
雲清許神情有些激動,他抓著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那我來攀你。”
霄白連連搖頭:“不要了,清許,感情這東西可有可無,但是有了,就不能有委屈。我不學無術,釀個酒還得追著人家逼人家喝……”
“霄……”
“雲清許!”霄白有些惱怒了,“我不愛你。”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周圍是很多雙眼睛,紅的黃的綠的藍的,都盯著她呢。而她居然說出這種人渣到極點的話……
這句話,讓雲清許清雋的臉麵如死灰。
霄白很心慌,心上像是破了個洞,她就一直往下掉往下掉——她不知道該拿什麼話去堵他的口,隻好呆呆看著陰霾將他一點點籠蓋。那樣儒雅的人上人在她眼前一點點地被侵吞。
“對不起。”
到頭來她隻能說這麼一句,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要不,你打我一頓?”出個氣也好啊……
雲清許靜靜地低著頭,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抬頭輕道:“我想殺了裴言卿。”
“……他已經死了。”不然怎麼來的地府……
雲清許道:“讓他魂飛魄散。”
“……”
“這樣,會不會換你回來?”
“……我想不會。”霄白幹笑。
“如果我再抹除你的記憶呢?”
霄白隻覺得身後涼颼颼地,她茫然搖頭:“不會。”
“為什麼?”
為什麼,她細細想著,最後小心翼翼笑著告訴他:“你看,我們兩個在地府認識那麼多年了對不對?我是最近才認識的裴言卿。我覺得哪怕我沒有記憶,再來一遍也還是一樣的……”
“真的?”雲清許苦笑著退了一步,遠遠看著她。
霄白發現自己沒有勇氣去接那個真的,她怕,她怕一開口,這個謫仙一樣的雲清許就真的忽然化成煙飄散不見了。
“霄,其實,還是有過一次機會的。”雲清許苦澀地笑了笑,輕輕吐出一句,“隻是我沒能珍惜。”
霄白沒能明白他的話,他就已經不見了,不是走的,不是飛的,就是突然地——不見了。
奈何橋邊又熱鬧了起來,又是她該上崗的時候。湯是孟婆熬好的,她今日隻需把碗一個個遞給過往的亡靈即可。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剛才還熱鬧的奈何橋忽然一下子安靜了起來,所有的亡靈約好了一樣消失不見了。霄白空閑得有些心虛,正想走遠點去看看的時候,一個忽如起來的身影擋住了她。
來人是個女子,十七八的模樣,她穿著月牙白的衣衫,身後跟著顫顫巍巍的閻王。她攔住了霄白的去路,笑眯眯地看著她。
這個人,便是年年來看雲清許的那位,霄白手心有些出汗:難不成……她是算賬來的?
閻王爺的腿哆嗦得厲害,那女子一站定他就在她身邊拱手點頭哈腰:“上、上神大駕光臨,不、不知有何貴、貴幹……”
“找人。”那上神倒沒有半分上神樣子,約莫是看不慣閻王那烏龜樣,順帶著翻了個白眼。
“找……我?”霄白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
上神點點頭,咧嘴笑。
冷風吹過,嗖涼嗖涼的。
這位列仙班的人多得去了,稱神的卻屈指可數。而能在這上麵加一個“上”字,那得多少萬年前就成神的啊……霄白深深反省了自己惹的麻煩究竟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