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如夢令(下)(1 / 3)

啊,我醉了。

如果非拿一種動物來類比霄白,一是蝸牛,二是烏龜。隻是烏龜可以下水,蝸牛隻能被淹死。所以霄白鑽進了自己的殼裏的時候很慶幸,假如她是個蝸牛,那幸好忘川還很遠。

“我哪裏見過你呢?”

她聽見身旁那個禽獸輕輕的聲音,他難得溫柔,溫柔起來的聲音卻聽得人心跳紛亂,有什麼東西偷偷潛入了心裏,像是三月春風,四月晨曦,五月梅子雨,都是些個細細碎碎的小玩意兒,一點一點不知不覺地滲透。

哪裏見過呢?

霄白迷迷糊糊想著,是下了地府之前,還是遙遠的上輩子呢?

蝸牛維持著醉倒的姿勢有些發酸,輕輕哼了一聲轉了個身,一時忘了她還靠在桌子上,於是身子就歪歪斜斜地開始往下滑。蝸牛麵臨著兩個選擇,探出腦袋承認裝醉顏麵掃地或者一裝到底出盡醜相。她糾結,她彷徨,她……被人扶住了。

地府的人沒幾個是熱乎的,哪怕是墨歡也是冷冷冰冰的身體。隻是這禽獸的懷抱,居然是暖的。

“長得真是……寒磣。”那禽獸又輕輕開了口。

“……”霄白險些沒露餡。

長得寒磣怎麼了?長得寒磣礙著你什麼事了?

她憤怒,她想睜開眼睛咬人,卻很鬱卒地發現被人搶先了一步——唇上暖暖的觸感告訴她,裴言卿那禽獸他……正幹著禽獸該幹的事。

霄白發現自個兒的視野成了五顏六色的,雖然沒睜開眼,但是腦海裏見到的是桃花粉,梨花白,柳芽綠,碧草青。這是怎樣的感覺,她不知道該拿什麼來描述,隻是……好像等待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待了好久好久的東西忽然在一個河邊漫步的晚上找到了,欣喜,更多的是彷徨,明明不知所措卻什麼都不想去想,不想去做。

裴言卿,她默默念著這個名字,悄悄睜開了眼。

他卻閉著眼睛,臉上居然是有些脆弱的神情。他的眼睫有些顫動,像是壓抑著什麼情緒一般。

你是誰?

她忽然起了這種奇怪的念頭,就像剛才裴言卿莫名其妙地問她,我哪裏見過你呢?

她在這地府中已經不知道多少年,唯一做伴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早年上了天上的墨歡,一個是雲清許。雲清許與她向來親昵的,隻是他的親昵讓她受寵若驚,隻是牽手就讓她慌慌張張想逃。

那麼個神仙一樣的雲清許青睞她,她本該燒香拜佛在奈何橋邊供奉個香爐才是,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隻是,有些事情聽得容易,做起來難。

她喜歡雲清許,喜歡待在他身邊,卻從來沒想過把他和來來往往奈何橋邊,在三生石上刻下姓名的一對對小情侶聯係起來過。他更像師長,朋友,或者是幹脆是廟裏供奉的那尊神像。

而現在,挨著裴言卿,她白婆婆老人家卻結結實實地亂了心跳。

唇舌的交纏總是帶著點迷醉的,至少比酒香醉人,更何況裴禽獸本來就是個桃花相的主,他的親昵,怎麼的帶了桃粉色兒。

霄白很無恥地發現自己壓根就不想反抗掙紮,她幾乎是有點貪婪地享受著,一邊看著眼前這個閉著眼睛有點脆弱的禽獸,一邊想著來來往往在三生石上刻名字的情侶。三生石上的名字隻是當天的,其實每過十二個時辰它就會自個兒把身上的劃痕都去掉,日複一日,沒有終結。

也許這就是人間的情感罷。

刻的時候每個人都以為是永恒,時間卻把它們消蝕成了一段時間,忘的忘死的死,勞燕分飛的也有。

霄白迷迷糊糊地想著,這禽獸那麼眼熟,是不是某個時候,她白婆婆也曾經像往來的那些,讓她氣得想拿熱湯往他們身上潑的那些,膩膩歪歪磨磨蹭蹭很是討打的情侶一樣,在三生石上扯著這禽獸刻名字呢?

畢竟,沒有證據說沒刻過,不是麼?

那天,她裝醉裝到了底,在裴禽獸的小院裏趴著歇息了個把個時辰,才裝作迷迷糊糊醒來的樣子。裴禽獸就坐在桌邊,眼色如琉璃,笑如初月。

禽獸。她默默念,居然裝得那麼像。

裴言卿卻執了杯酒,笑靨如花。

“小白,你打算在地府待多久?”

“不知道,奈何橋我過不去。”她已經衝了許多次了,每次都失敗。

“要是能過去呢?”

“那就過去唄,”霄白咧嘴笑,“我想過人間的日子。”

“要是能過去了,”裴言卿低眉淺笑,“叫上我,這樣,我們下輩子的年紀應該會相仿。”

“幹嘛?”

裴言卿似乎是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微微出了點神,片刻後他醒悟過來,皺起了眉頭有些恨鐵不成鋼。

“喂——”霄白覺得渾身被盯得起了雞皮疙瘩。

裴言卿半晌擠出一個字:“笨!”

……

風景二字,是用來煞的。

那天喝酒,霄白的命數裏難得開了枝桃花,雖然這桃花妖了點,禽獸了點,卻實實在在是一枝堅挺的桃花。

她還有一枝透白的桃花在路上攔住了她,盯了她半晌,默默伸手拉過了她的手往前走。

“……清清清……許啊。”

“你去找裴言卿?”雲清許的眼裏難得起了惱怒。

霄白尷尬點頭。

“我不許!”

“……”

雲清許輕輕地把明顯已經僵成了木頭的霄白牽到了奈何橋邊,用手指替她梳理淩亂的發絲,他輕聲問她:“我不行嗎?”

他已經等了那麼久,那麼久,他看著她從抱著膝蓋的孩童長到亭亭玉立,看著她眼裏的對自己的迷戀。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再也抓不住她呢?

我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