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母熊大白掌(1)(1 / 3)

老獵人亢浪隆在山林裏闖蕩了幾十年,和飛禽走獸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經驗豐富,槍法又準,再加上他養的那條大黑狗機靈凶猛,所以隻要進得山去,極少有空手回來的時侯;當地獵人有個習慣,凡打了飛禽,就拔下一根最鮮亮的羽毛,粘在槍把上,凡獵到走獸,就剁下頭顱風幹後掛在牆壁上;他的那支老式火藥槍上密密麻麻粘滿了各種色彩的羽毛,活像一隻怪鳥,他竹樓的四麵牆上掛滿了各種各樣野獸的腦袋,好像在開獸頭博覽會。亢浪隆長著一張國字型的臉,濃眉大眼,微微上翹的下巴襯托著一隻挺拔的鼻子,顯得剛毅剽悍,氣宇軒昂;但人不可貌相,這家夥雖然長得威武,但心眼和他高大的身體形成強烈反差,氣量小得讓人無法忍受,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除了寨子裏組織的集體狩獵外,從不肯帶人一起進山打獵,因為按照當地的習俗,隻要是一起出去打獵的,無論是誰發現和打死了獵物,見者有份,他生怕別人占了他的便宜。

可這天黃昏,亢浪隆卻肩著五彩繽紛怪鳥似的火藥槍,牽著他的大黑狗,帶著我這個獵場上的新兵,涉過湍急的流沙河,走進了密不透風的原始森林。

他是被我逼得沒辦法才帶我一起去打獵的。

一個小時前,我和亢浪隆泡在流沙河的淺水灣裏洗澡,當地的風俗,男的在上遊洗,女的在下遊洗,相隔約二十多米。恰好有幾個姑娘也在河裏洗澡,皮膚白得耀眼,嘻嘻哈哈的笑聲直往我耳朵裏灌。我的眼睛無法老實,但害怕亢浪隆笑話我,隻好朝姑娘們瞥一眼,立刻又把眼光跳開,跳到對岸的香蕉林,裝著在觀賞風景的樣子。就在我第七次將活奔亂跳的眼光做賊似地從姑娘的玉體逃到對岸時,突然,我看見青翠的香蕉樹叢裏鑽出一個黑乎乎的大家夥來,粗壯的身體,直立的姿勢,乍一看,像個黑皮膚的相撲運動員,我趕緊用手背抹去掛在眼睫毛上的水珠,這回看仔細了,圓得像大南瓜似的腦袋,尖尖的嘴吻,一雙小眼珠子,哦,是頭狗熊!這時,從大狗熊的背後又吱溜鑽出一隻毛絨絨的小狗熊來,隻有半米來高,蹣跚著朝河邊走去,大概是嘴渴了,想喝水呢,大母熊急忙伸出右爪,做了個類似招手的姿勢,小熊仔馬上回到母熊身邊,母熊立刻將幾片寬大的香蕉葉拉扯下來,遮住它和小熊的身體,我便什麼也看不見了。顯然,母熊發現有人在對岸洗澡,退回到密林裏去了。可我已經看見它了,更重要的是,我看見母熊伸出來的那隻右爪和身上其它地方的毛色截然不同,是白色的,就像黑人有一口潔白的牙齒一樣醒目。熊掌本來就是名貴的山珍,在熊的四隻爪掌裏,又是右掌最值錢;熊習慣用右掌掏蜂蜜采蘑菇掘竹筍,還習慣用粘乎乎的唾液舔右掌,右掌等於長期浸泡在營養液裏,肉墊厚實,肥嘟嘟像握著一隻大饅頭。在所有的熊掌裏,又數白掌最為珍奇,被視為稀世珍寶;當地獵人中流傳這樣一句順口溜:黑狗熊,白右掌,金子落在鼻梁上。一百隻狗熊裏,也找不出一隻白右掌來,物以稀為貴,所以顯得特別金貴,一隻白右掌可以換兩頭三歲牙口的牯子牛。我很興奮,我想,和我一起洗澡的亢浪隆也一定看見母熊大白掌了,他是個老獵人,比我更懂得白右掌的價值,肯定像看見路上有隻大錢包似的滿臉喜色,可我偏過臉一看,出乎我的意料,亢浪隆臉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微閉著眼,哼哼唧唧,好象洗澡洗得挺忘情的。我不是傻瓜,我立刻明白這個老家夥肚子裏在打小九九,以為我沒發現母熊大白掌,不動聲色,瞞天過海,想甩開我,獨吞那隻大白掌。果然,他連肥皂也忘了擦,泡了幾分鍾後,就上岸穿衣服了。我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我微笑著來了一句:

“我也看見白的東西了,別忘了見者有份喔。”“姑娘的大腿很白,”他揶揄道,“我也不要見者有份了,讓你獨自看個飽吧。”“那白的東西,不是大腿,是右前掌。”

“你的眼睛像螞蟥一樣叮在姑娘身上,一座山掉在你麵前,怕你也看不見。”

“那好,我告訴村長去,讓他趕快派人到對岸去搜索。”亢浪隆用狐疑的眼光在我臉上審視了半晌,見我腰杆挺得像檳榔樹一樣直,不像說謊的樣子,隻好悲慘地歎了口氣說:“算你運氣,跟我回家拿槍去吧;記住,白右掌歸我,黑左掌歸你,其餘的平分;你連槍都不會打,已經夠便宜你了。”雖說是個不平等條約,但總比一點好處也撈不到要強;我是個剛從上海到雲南來插隊落戶的知青,一個最蹩腳的獵人,既沒有獵狗,也沒有獵槍,隻有一把長刀,若讓我單獨進山,別說獵熊,恐怕連隻麻雀也打不到的;沒辦法,我隻好屈服於亢浪隆的強權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