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到對岸的香蕉林,就看見濕軟的泥地裏嵌著兩行大腳印,有腳指也有腳掌,極像人的腳印,當然要比人的腳印大得多,穿鞋的話,大概要穿六十碼的特大號鞋。有腳印指引,又有大黑狗帶路,我們很快在山腳下追到母熊大白掌和那隻小熊仔。大黑狗吠叫著,閃電般追了上去。母熊大白掌沿著一條被泥石流衝出來的山溝向山丫逃去,很明顯,是想翻過山丫逃進密不透風的大黑山熱帶雨林去。母熊大白掌和人差不多高,胖得像隻柏油桶,怕有一噸重了,但爬起山來卻異常靈巧;小熊仔年幼力弱,稍陡一點的地段,就爬不上去,歐歐叫著,母熊大白掌隻得回轉身來,站在上麵叼住小熊仔的後脖頸,像起重機一樣把小熊仔提上去。這當然嚴重影響了它們的奔逃速度,幾分鍾後,大黑狗就叼住了小熊仔的一條後腿,小熊仔喊爹哭娘地叫起來。母熊大白掌吼叫著,轉身來救小熊仔,撩起那隻大白掌,就朝大黑狗摑去。別說獵狗了,就是孟加拉虎,被狗熊用力摑一掌,摑在嘴上,就會變成歪嘴虎,摑在脖子上,就會變成歪脖子虎;假如大黑狗被母熊大白掌摑著,亢浪隆就準備吃清燉狗肉吧。亢浪隆不愧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立刻端起槍來,朝母熊大白掌開了一槍;他是在奔跑途中突然停下來開槍的,氣喘心跳,很難打準,再說這種老式火藥槍灌的是鐵砂,學名叫霰彈,也就是說從槍管裏射出去的不是一顆子彈,而是一群子彈,呈錐形朝獵物罩過去的,母熊大白掌和大黑狗一上一下離得很近,他也怕誤傷了自己的大黑狗,所以槍口抬高了幾寸;隻聽轟地一聲巨響,一團灼熱的火焰飛出去,我看見,母熊大白掌像被一把無形的理發剪快速理了個發,頭頂豎直的毛唰地一下沒有了,仿佛是理個半個奇形怪狀的光頭,露出燒焦的毛茬和發青的頭皮,可能還有一兩粒小鐵砂鑽進了它的耳朵,流出兩條紅絲線般的血。它被巨響聲震住了,愣了愣,那隻極厲害的大白掌停在半空,沒能按原計劃摑下去。大黑狗趁機用力一扯,把小熊仔從山坡上拉下十幾米來。母熊大白掌低沉地吼叫著,望望坡下被大黑狗纏住的小熊仔,又望望還差幾米就可到達的山丫,猶豫著,躑躇著,看得出來,它心裏矛盾極了,想從坡上衝下來救小熊仔,又怕會閃電噴火的獵槍再次朝它射擊,非但救不出小熊仔,還會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
其實,這時侯母熊大白掌要是不顧一切地衝下坡來,不但能救出小熊仔,還能把亢浪隆和我嚇得屁滾尿流。亢浪隆用的是每次隻能打一槍的單筒獵槍,且不是使用那種現存的子彈,而是往槍管裏裝填火藥,還必須填一層火藥蓋一層鐵砂,要重疊好幾層,才有威力;火藥裝在葫蘆裏,掛在後腰帶上,鐵砂放在麂皮小口袋裏,掛在前腰帶上,裝填一次火藥工序繁雜,要一長套組合動作,最快也要三五分鍾。這點時間,足夠大白掌摑斷大黑狗的脊梁,救出小熊仔,然後領著小熊仔翻過山丫揚長而去了。亢浪隆一麵手忙腳亂地往槍管裏塞火藥鉛巴,一麵啊嗬啊嗬抻直脖子叫嚷,他叫得很用力,脖子上青筋爆漲,像爬著好幾條大蚯蚓。我第一次經曆如此怪異的狩獵場麵,看得目瞪口呆。亢浪隆抽了我一個脖兒拐,罵道:“發酒瘟的,你是根木頭呀?別傻站著了,快,用力跳,用力叫!”我驚醒過來,也顧不得姿勢是醜是美,拔出明晃晃的獵刀,高舉雙手,像蛤蟆似地一個勁蹦達,歐嗬歐嗬叫起來。亢浪隆又在我屁股上賞了一腳:“發情的螞蚱都比你跳得高,叫春的貓都比你叫得響,你是三天沒吃飯了還是怎麼著?”我隻好由蛤蟆變成袋鼠,張牙舞爪,鬼哭狼嗥起來。這有點像動物與動物在對決前向對方炫耀自己的威武,一種純粹的恐嚇戰術,別說,還真靈呢,母熊大白掌膽怯地望望我,一轉身往坡上竄去,很快就翻過山丫,消失在一片蔥綠的樹林裏。
我們生擒了小熊仔,用一根細鐵鏈拴住脖子,牽著走。小家夥出生才兩、三個月,還沒斷奶,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像隻玩具熊,蠻可愛的。它一條後腿被狗牙咬破了,但傷得並不厲害。它很害怕,人一走近,便渾身轂觫,縮成一團。我掘了一支竹筍喂它,它也不吃,一個勁地呦呦嗚咽,大概是在叫喚它的媽媽吧。
“可惜,讓母熊大白掌跑掉了,”我說,“今天怕是逮不著它了。”
“你懂個屁,小熊仔在我們手裏,就等於捏住了母熊大白掌的半條性命。唔,我教你怎麼才能獵到母熊大白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