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之日,連老天都給麵子,月明星稀,涼風習習。

傍晚時分,琳琅居前已是車馬如流,門口的侍衛認真確認每位赴宴嘉賓的身份,逐一放行,確保每一步都是按計劃進行,不出任何紕漏。

桃夭依然還喬公子,進門時她還刻意與司狂瀾與柳公子保持距離,若無其事地向侍衛遞出一塊精致的描金麒麟方牌。那是之前從梁翁手裏領的,作為進入宴會現場的最終憑證。

四十五位賓客悉數到場,個個精神飽滿,華服加身,生怕怠慢了這場盛會。

就是大家都太過安靜,從抵達到進入會場,一路上除了桃夭他們幾個故作久別重逢狀,時不時大聲說話大聲笑,順便誇一下這宅子真是金碧輝煌人間少見之外,其他人,包括最早進來的梁胡二翁,都沒怎麼開口說過話,彼此好像並不太熟的樣子,頂多拱手問個好,笑一笑,便再無交流。若沒有桃夭他們幾人在裏頭活躍氣氛,這幾十人怕要讓人誤會是扮成人的木頭。

不多時,眾人於位置上坐定。意外的是,桌上並沒有擺滿珍饈佳肴,甚至連個當前菜的瓜果小食都沒有,雖有杯盞,卻空空如也。

梁翁胡翁端坐在主位上,衝大家微笑頷首,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頂多兩個時辰。”坐在司狂瀾後頭,換了一身富貴綢衫的賀白,一邊搖扇子,一邊輕聲說了一句,“我已盡力。”

“知道了。”司狂瀾笑笑。

聞言,賀白旁邊的柳公子拿絹扇遮住嘴,斜過身子從牙縫裏擠出話來:“看不出來你還有些本事……”

“職責所在。”賀白輕輕咳嗽兩聲,也不看他,隻專心打量四周。

斜對麵的桃夭就沒這麼安分了,她故意拍了拍桌子,大聲道:“這是你們招待貴客的樣子?外頭看著挺富貴,怎的連杯茶都不給?”說著她又故意回頭對後麵的人道:“田幫主,你說是不是?”

換了裝束,嘴上還貼了一撇胡子的羅先,看著桃夭死盯著自己的眼睛,不得不粗聲粗氣附和道:“喬……喬公子說得有理,也不看看我們是何等身份,怎能如此失禮!”

其他人仍是不作聲,隻是你看我我看你,連梁翁胡翁也還是保持微笑,一句解釋都沒有。

但也的確不能怪他們,畢竟真正的梁翁胡翁現在正跟那八個嘉賓,加上真正的喬近安上官夫人,一起被關在煙霞林驛館,由羅先他們的人看守著,沒有命令絕對不能亂跑一步。

隻能補救到這個地步了,沒來的再不準過來,已經來了的先放到一旁,反正隻要保證他們不靠近琳琅居即可。

至於眼前的“高朋滿座”之景,如賀白所言,頂多維持兩個時辰。

而桃夭跟司狂瀾一致認為,不過配合一場戲,兩個時辰足夠誠意了,有人應該比他們更著急看到那個籌謀已久的結果。

又過片刻,天色已黑盡,幾朵不識趣的烏雲飄過來,遮住了好好的月光,涼風裏多了幾分寒氣,被撩動的輕紗頓時也缺了曼妙,不知不覺地蕭條陰森起來。

“久等了,各位。”一個作尋常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悄無聲息地從外頭走進來,懷裏抱著厚厚一摞紙冊。他將紙冊放在主位的桌上,跟梁翁胡翁笑了笑:“你們辦事還算妥當。”說罷又從袖口裏拿了一張紙放到他們麵前,“我乃守信之人,拿了地址去接兒子吧。”

見狀,賀白皺了皺眉,放在案下的手暗自捏了個訣,便見兩個老頭子趕緊拿起那張紙,一聲不吭地趕緊小跑出了大廳。

桃夭捂著嘴,埋頭小聲問:“他?”

她袖口裏有聲音輕輕回應:“是。”

果然是個迫不及待的家夥啊,桃夭滿意地放下手,這哪需要兩個時辰,若不是想看他究竟有何意圖,她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送走兩個老頭子,書生又抱起紙冊,看著下頭那些麵麵相覷的賓客們,禮貌地衝他們笑道:“各位,今晚的夜宴,改由在下來主持。”

他不慌不忙地走下來,將手中的紙冊一一分發到眾人的桌上,邊走邊說:“今次夜宴,無菜無酒,也無歌舞助興,唯有這一份禮物招待各位。”

桃夭稍微鬆了口氣,這家夥雖危險,但畢竟少點江湖經驗,不但沒有意識到這一堂“賓客”有問題,更想不到坐在下頭看他表演的,是桃都,司府,狴犴司。

打開那本黑色的紙冊,桃夭幾人皆愣了愣,那上頭沒有別的,隻有一串名字,全部姓應……最末一個,是應凡生。

書生走回主位前,淡淡道:“各位貴客定然沒有聽說這些名字,與你們相比,他們從生到死都隻是青垣縣裏一個不起眼的人,守著一間老宅子,擺著卦攤掙幾個糊口的錢,還常被人說是遊手好閑不求上進。這些不起眼的家夥,用上千年的時間去守著一個洞,為了這個洞,他們不在乎在別人眼裏是什麼樣子,放棄最寶貴的自由,後來還得年複一年地當一個殺人犯。聽起來特別蠢對不對?”他自己都笑了,用腳點了點地,“他們死了以後,就埋在這兒,就在你們坐的地方。但是為了這座華麗的宅子,他們連躺在這裏都不被允許。我隻好把他們帶回家,燒成灰。”

堂下自是鴉雀無聲。

“別多心,我隻是想告訴你們,紙上那些姓應的幹過什麼事。”他笑著走下來,走到最前頭的一張桌子旁,看著那個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問他,“這位貴賓,我有個問題,你願不願意花上一千年時間去守一個洞?”

賀白手指一動,中年男人搖了搖頭。

“是啊,沒人會願意。連你們這些當今最傑出的人都是這樣的選擇。”他還是笑,“如果沒有那個洞就好了。你們不知道,應家的人用了一千年也補不上它,他們甚至用了自己的命去造封印,卻還是不行。”

中年男人沉默地看著他。

“所以,我勞梁翁他們將各位請到這裏來,隻是希望各位能幫我一個忙。”他拍拍中年男人的肩膀,又看著在場的所有人,“希望大家能幫我補好那個洞。”

這個要求倒是出乎意料。

“這位公子,我們不知你在說什麼。”司狂瀾開口,故意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我們千裏迢迢過來,是來赴宴,不是來聽你胡說八道的。我們又不是工匠,哪能幫你補什麼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