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也趕緊配合,皺眉指責道:“你這莫名其妙的小子,你當這場宴會是你家的晚飯嗎,想胡鬧就胡鬧?你瞧不見整個琳琅居外重兵把守嗎?識相點的,現在就跟我們賠禮道歉,本公子還能留你個全屍!”

羅先也重重一拍桌子:“太不像話了!當我們是什麼人!”

他見自己犯了眾怒,卻依然麵不改色,隻笑著說:“沒關係的,試一試吧。不過,若你們的命也補不好那個洞,那你們這群貴人跟應家這些草芥又有何區別?”

桃夭心下一緊,這家夥,果然還是繞回到人命上頭。

“你究竟想如何?”賀白冷冷問。

“我討厭那個洞,想補好它。”他認真回答道,“我猜,也許你們是對的,應家的人,無論活著還是死了,都太輕了,所以他們的封印壓不住它。但你們不一樣,你們是聲名遠播的大人物,走到哪裏都被人仰視著,所以我想把你們的命加到封印之中,也許這樣,應家人千年的夙願就可以達成了。”

話音剛落,他落在中年男人肩頭的手稍稍一捏。

眨眼間,一團灰燼在他手下騰起,中年男人再無蹤跡。

桃夭覺得袖子裏的烏龜顫了一下。

“啊!妖怪啊!!殺人啦!!”“上官夫人”十分入戲,尖叫著朝大廳外跑去。

可是,一道微光閃過,他又原路衝了回來。

“咦?!”他左右看看,“怎的又回來了?”

“好不容易來了,就別走了。”書生拍掉手上的灰燼,“應家的縮地之術,稍微變通一下便能留下貴客。外頭人再多,也打擾不到我們。”

桃夭背上出了一層冷汗,好險呐,這是早做好了甕中捉鱉的準備啊,若那些家夥真來赴宴,怕是一個都不能活著離開了。

司狂瀾看了“上官夫人”一眼:“你跑什麼?”

柳公子撇撇嘴:“賓客的正常反應啊,我配合一下你們的表演嘛。”

“不用配合了。”司狂瀾看了桃夭一眼,“你說呢?”

桃夭皺眉:“既確定了他的目的,還演什麼演。”

袖口裏,一聲歎息。

司狂瀾朝賀白搖搖頭,賀白即刻會意,深吸一口氣,雙手捏訣,又朝兩旁一分,嗬了聲:“散!”

幾十個黃紙剪成的紙人頓時從座位上彈起來,晃晃悠悠地落到地上。偌大的廳堂上,隻剩下他和這幾個素未謀麵的“大人物”。

一直覺得占盡上風的他,看著一地黃紙,愣住了。

“看出你很有天分了,無論是造結界還是取人性命。”桃夭看著他,遺憾地說,“可惜就是少了點江湖經驗。你以為綁了兩個老頭的兒子就萬事大吉不用操心了獵物自會送上門來。我要是你,可不會這麼自信,起碼也要找個眼線貼身監視那些獵物,以防萬一才是,畢竟人算不如天算嘛。”說罷,她又想起了什麼,“哦,差點忘了,你隻有一個人,要忙著在琳琅居布置,自然沒工夫監視我們,不像我們這邊人多,辦起事來方便。”

他抬起頭,看著他們,硬擠出來的笑容非常不自然:“你們是誰?”

羅先上前一步,青銅棍往地上用力一杵:“狴犴司奉命保護夜宴眾人安全,蓄意破壞者,一律以犯上作亂之罪治之!”

“狴犴司……沒聽過啊。”他笑笑。

“沒聽過也不打緊。”柳公子邊拔掉頭上的簪花邊說,“你莫再胡鬧下去了,光是數數我們有幾個人,你也該認輸了。”

“認輸?”他大概聽到了最好笑的兩個字,笑出了聲。

“停下來吧。”烏龜從桃夭袖口裏爬出來,落到桌子上,抬頭看著他,慢吞吞地說,“是我請他們來的。”

他皺眉:“你?”

烏龜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就算把夜宴上所有人都殺了,封印也不會變強,那個洞還是補不好。”

他攥了攥拳頭。

“即便你選在這裏動手,應家的祖輩也不會覺得有任何安慰。”烏龜歎了口氣,“你當著他們的麵,做了他們最討厭的事。”

月兒依然不肯露麵,一陣風吹來,燭火搖搖晃晃。

“不對。”他深呼吸了一口,臉上浮現出十分坦然的笑容,“應家的人已經不在了,連葬身之處都沒有,一把灰燼而已,安慰還是忤逆,他們都感受不到了。我也的確不是為了封印才做這件事,我隻是想在這座踩著應家人屍骨建起來的宅子裏,去證明那些在你們眼中閃閃發光的大人物,在我手中也不過是草芥罷了。”他的目光落在燭光上,“那塊碑還是沒有立。現在,已經沒有人再提起李火牛了。他好像跟著那場火一起熄滅了。但你無論何時在青垣縣裏走一遭,還是隨時能聽到有人說這條路是員外修的,那座宅子是大人修的,誰又衣錦還鄉了,誰又考上狀元了,永遠不變的稱讚與惦記。”

“應凡生……”烏龜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喉嚨,一堆話說不出來。

他的一生,它看盡大半,他說的話,又錯,又不錯。

說是求她殺應凡生,這烏龜又何嚐真正動過殺心。

桃夭沒有說話,鈴鐺也一直沉默。

“你給我聽清楚,”賀白突然開口,眸子像蒙了一層冰,“隨我們回狴犴司去。如今大錯尚未鑄成,不至於回頭無路。”

司狂瀾看了看賀白,眼中有一絲難得的欣慰。

他卻笑著搖頭:“我隻是想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賀白上前一步,“想不明白為何我好端端的爹娘會化成灰燼,想不明白我小小年紀就要離鄉背井,想不明白為何他人都能闔家歡樂衣食無憂,而我要吃盡苦頭才能活下來。”

他一愣,渙散的目光突然聚攏在賀白臉上:“你……你是……”

“我姓賀。”賀白平靜道,“我曾無數次夢見我找到了凶手,用各種方法置他於死地。我也以為我剛才就應該拿起刀砍下你的頭,嗬嗬,但我居然隻是跟你說……不至於回頭無路。”

他的視線從賀白臉上滑落,手也無力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