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個吃過苦頭的家夥都要變成怪物。”賀白指著他的手臂,“我聽說,你阿爹給你留了一個法寶,你不要它了嗎?”
他像是被什麼戳中了,身子一晃,慢慢卷起袖子,突然笑出聲來,抬起手臂對眾人道:“是它不要我了。”
本該刻著名字的位置,被一塊大大的傷疤取代。
他割掉了它?!
眾人心下一驚。
他呆呆看著那塊傷疤:“它不該留在我身上,那本就不是我的名字。我應該喪命在應家的刀下,而不是成為他們的孩子。”他歪起頭,一層黑色如打翻的墨汁一樣在他眼中蔓延開來,“從小我就對那個洞充滿了好奇,總想靠近它,後來我才明白,那不是好奇,是親切,是想念……是血脈裏的牽引。”
一陣怪風席卷而來,以他為中心,吹散了他的頭發,蒼白了他的麵色,也擊潰了他最後一點與應家相連的心念,隻剩下那一雙裝不下任何情感的,漆黑如深淵的眼睛。
桃夭皺眉,順手抓起烏龜退開一步,對眾人道:“不成,可能拽不回來了。他身上有別的東西在作怪。”
聞言,羅先當即祭出佛眼,白光金眼一出,隻見應凡生大半身子都被包裹在一團火焰狀的黑氣之中,似火非火,熊熊燃燒,而那黑氣的末端又擰成一條麻繩似的形狀,長長地延伸出去,穿過大廳不知去向,此刻場麵就如一隻手臂無限長的怪手,從遠處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伸出來,緊緊攫住了應凡生。
佛眼能照妖魅邪祟,可桃夭確定應凡生身上的東西並非妖魅,它沒有妖氣,隻有淩厲徹骨的殺氣,是她從未見過的古怪玩意兒。
既然不是妖魅,那便隻能是邪祟了。
羅先的青銅棍已然照他的頭頂擊下,卻被他退開一步徒手接住。
羅先隻覺一股異常的冷氣從棍子內部竄出來,連累他的手掌都一陣刺痛。
“不要碰到他!”司狂瀾舉劍而出,一把挑開羅先的青銅棍,旋即一劍掃出,劍氣如虹,直衝應凡生而去。
應凡生居然自信到不閃躲,然而轉眼間他的身體便四分五裂開去,破爛的棉絮一樣落得到處都是。
“這麼不經打……”羅先揉著手,“大人的血劍一如既往的霸道。”
“他跟尋常對手不同,若方才他抓到的是你的手,我怕你都沒機會跟他打下去。”司狂瀾看了看羅先的手,“虧得你有佛眼在手。而即便是佛眼這樣的神器,都不能完全抵擋它的力量。”
柳公子對桃夭道:“這麼容易就收拾了?”
桃夭摸出兩顆黑中泛銀的藥,晃了晃:“不管是什麼,這個一下去就真的屍骨無存了。貴得要死!”
賀白一直警惕地看著地上那堆不見血的“破爛”,從腰帶上抽出一條雪亮的細絲,將兩頭的環扣戴在拇指上。
“你們都讓開。”桃夭走上前,“我善後。”
話音未落,又一陣怪風襲來,地上的碎絮居然得了神力一般,驟然聚攏,眨眼間又是個好端端的應凡生,挺身立起的同時,一把大刀竟從主位的桌底飛出,得了指令似的,凶煞地朝桃夭心口刺來。
一切發生得太快,桃夭連退數步,幸而被司狂瀾一把拽開,那大刀擦著她的耳際飛了過去。然而不等他們站穩,那刀就跟中邪了似的急速調頭,直衝著司狂瀾的背脊而來,來不及多想的桃夭竟把身子一斜,硬生生地拿自己的小臂擋開了刀鋒,緊跟著才輪到羅先的棍子將大刀挑開。賀白一躍而起,手中細絲自刀身中間一割而下,隻聽當啷一陣響,那把跟了應家幾百年的刀一分為二,頗有些窩囊地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畜生!”桃夭怒極,也不管自己受傷沒有,反手便將兩粒藥彈出去,隻見此藥一挨到應凡生,便立時化作一片塵霧,將他包裹其中。嘶嘶聲中,他的身軀開始劇烈抽搐,而後越來越“垮”,很快便如坍塌的沙堆一樣在地上攤成一片黑色的碎塊。
柳公子衝過來抓她的手:“你瘋啦?拿自己去擋刀?”
“知道危險你都沒及時趕上來救我!”桃夭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迅速把袖子拉下來,“普通的刀罷了。我沒事,就是手有點麻。”
“我離你最遠哪來得及!”
“別狡辯,你咒過我多少回早晚被刀劈?”
“我沒有!我說的是被雷劈!”
“……”
他們的對話,司狂瀾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看著若無其事的桃夭,隻問了一聲:“真沒事?”
“你擋天雷都沒事,我擋個刀而已。”桃夭一吐舌頭,“多發半年工錢,我就更沒事了。”她還特意晃了晃手臂,“連衣裳都沒傷到,一點血都沒見,放心吧。”
司狂瀾半信半疑,腦中閃現的還是剛才她不顧一切給自己擋刀的模樣。
柳公子說得不錯,這女人是瘋了……
明明刀子沒有挨到自己分毫,可司狂瀾依然覺得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不痛,卻震蕩到心底最深處。
這回總該結束了吧,都化成渣子了。
羅先驚訝於桃夭扔出去的藥,心想早知道這丫頭與眾不同,倒是不知道出手這麼狠。
他站在離那堆殘渣幾步開外的地方,正要拿棍子去碰一碰,卻不料地上突然一陣旋風,那應凡生居然又出現在旋風之中,就是狀態比上回差點,破破爛爛的,似乎沒有拚完整。一臉冷笑的他看了他們一眼,便隨著那怪風衝出了大廳。
“呸!沒完沒了啦這是!”桃夭一跺腳,毫不猶豫地跟了出去。
“我知道他要去哪裏!”袖口裏的烏龜喊道。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好好待著別出來!”桃夭大概是真的生氣了,出來闖蕩江湖這麼久,被對手這樣反複羞辱還是頭一回。但,心裏的不安卻是一直在的,從沒有哪一場對峙,讓她感覺這麼差,應凡生身上的東西,那股毫無憐憫的野火摧城般的破壞力,頑強得讓她討厭。
她顧不得身後的情況,以疾行術在夜色中穿梭。
但願另一邊的家夥們還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