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晴。
清晨的陽光已是金亮一片。
應家的後院裏,多了一座高高的石碑,白色的,如玉光滑,石碑之下,伏著一隻巨大的白石贔屭,很是沉著威武的模樣。
碑上的碑文也是與眾不同,沒有別的內容,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張石頭、牛二妹、許青青、方長安、林覺……應琴之、李火牛……應凡生。都是青史不留名的小人物。
而最後一排名字上,有一個硬擠進去的,新刻上的名字——緩緩。
字很醜,但真誠。
此刻,青垣縣的街頭還是滿地狼藉,昨夜的颶風來得太凶猛,眾人擔驚受怕了一夜,直到天明日出才小心翼翼地開門探頭,一見到同病相憐的鄰居,便紛紛把昨夜各自的遭遇添油加醋交流起來,不消半天,真真假假的消息滿天飛,什麼誰家的牛馬飛上了天,誰家的房頂都沒了,誰家的孩子被吹到了別人家裏。太嚇人了啊,難不成是他們有誰做錯了事招惹了哪一方的神靈,可明明他們都很安分守己啊。
踩著滿地的碎葉斷枝與磚頭瓦片,桃夭站在還來不及收拾好的街道上,抬頭看了看越發刺眼的陽光,竟覺得有幾分少有的眩暈感,昨夜明明也沒費什麼大力氣,但就是覺得疲倦,好像身體裏被抽走了幾根骨頭似的,缺了一點支撐。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很快又是萬事大吉笑嘻嘻的輕鬆神情。
“還說是帶我們來消夏玩耍,又被坑了。”她伸了個懶腰,然後又一巴掌拍到滾滾的屁股上,“都要回去了,你還抓著人家的雞做什麼!”
滾滾哼哼了幾聲,不甘心地鬆了口,放開了那隻驚慌失措的小雞雛。
她一轉頭,正好瞧見磨牙那張心事重重的臉,忍不住拍了拍他的頭:“風停了,洞也封上了,能不能高興一點?無精打采的,還以為昨晚你遭什麼大罪了呢,最輕鬆的不就是你嗎?”
磨牙還是高興不起來,抬頭道:“桃夭,如果昨夜沒有贔屭,你不覺得我們差點就束手無策了嗎?”他歎氣,“咱們一路來製服過那麼多敵人,解決過那麼多危險,從沒有哪回像昨夜那樣,不是輸贏的問題……是無力感。在我們每個人於狂風中勉強堅持時,我就覺得不可思議,我們是誰啊?是桃都的桃夭柳公子,是司府的小閻王,是狴犴司的高手……我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我這種感受,雖然那個洞已經封了,但我心頭還是很不安。”
桃夭一怔,是了,小和尚說得不錯,就是無力感……昨夜,她對付的是一個看得見又看不見的敵人,原來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桃夭也不是一個每次都能贏的人。雖然看起來還是他們贏了,但她心裏很清楚,這一仗,她卻是輸了的,她不服氣,不舒坦,但事實就是事實。
“別扯那麼多,你就是膽小而已。”她彈了一下他光亮的腦門,笑道,“吃魚吃多了卡一回魚刺,不丟人。下回注意吧。哦,忘了,你不吃魚的。”
磨牙看著她一如既往沒心沒肺的笑臉,無奈地搖頭。
“若卡一回魚刺就卡死了,便是另一個故事了。”柳公子揉著掛上黑眼圈的眼睛,故意破壞氣氛,“你總是這樣,做什麼都隻依著自己的性子,半分不肯跟人商量。”
桃夭瞪他:“我哪裏沒有同你商量了?去見贔屭的時候不也叫上你了嗎?所有計劃裏你都在啊。”
“那是被我發現了,你不得不算上我。”柳公子瞪回去。
“好好!”桃夭舉手投降,“以後我哪怕去上茅廁也預先通知你一聲,行了?”
“好啊,你敢通知我就敢去。”柳公子掐了她一把。
“哎呀別鬧!”桃夭嬉笑著逃開他的手。
她改不了的,她就是習慣了嬉皮笑臉,習慣了將所有不妥的情緒放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抱歉,不是不同你們商量,隻是想盡可能不讓你們沾染到真正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