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卡·格林從教堂回來,就直接去了鎮上的鐵匠鋪。太陽快要落山了,鐵匠鋪還沒有關門。兩灶爐子裏燒著炭紅的火,劈裏啪啦,發出逼人的熱氣。兩把長鐵錘,幾件煉到一半的鐵坯子插在爐火裏,紅得剔透。凡卡在爐子旁坐下,楞楞看著那火。幾粒火星迸濺出來,他也不躲避。
不知為什麼,從小,他的身體就總是冷冰冰的,他渴求熱——仿佛是與生俱來的。透過那爐火蒸騰出的熏熏的熱氣,遠處,夕陽下的一切都幻化,顫動,仿佛仙境。
凡卡有一些失神,雖然詹姆斯神甫的勸解使他暫時打開了心結。但是,麵對這爐子裏燒灼著的火,他不禁想起自己那怪夢中的最後一個場景——枕頭底下蓋著的,自己那顆被燒得紅透了的頭顱。
“掉爐子裏了!你!”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凡卡抬起頭,一個紮著黑皮圍裙,拿著大鐵鉗子的小夥子走過來。他高大,魁梧,赤著的胳膊露出健碩的肌肉,圍裙上布滿圓圓的小窟窿,那是打鐵時火星子濺的。他的大眼睛閃著愉快的光,豐滿的臉膛總是紅紅的,健康有力的樣子。
這是凡卡的好朋友——傑瑞·格雷特爾。他是個快活的青年,比凡卡小兩歲,更兼少掉許多憂鬱。雖然他總是愛嘮叨,粗心,喜歡誇張,並且不正經,不過。他是凡卡最信任的人之一。
“想什麼呢?凡卡?你剛才都快掉爐子裏啦!我可不想把你煉成什麼家夥事兒。”傑瑞拿肩上搭的毛巾蹭掉額頭上的汗水:“不過,說真的,你這麼心事重重的,有段日子了。到底出什麼事了?夥計?”
“我……”凡卡欲言又止,麵露難色。到底該不該把自己那些奇怪的經曆和恐怖的夢境告訴傑瑞?他很想再找個人說說。但是想到傑瑞大大咧咧,口風很鬆,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下去了:“沒什麼。我就是來找你……那個……嗯,跟你師傅說說,讓我也跟你們學打鐵吧。我不想再掏煙囪了。”
“好啊。沒問題。不過——你不幹了。你爺爺呢!”
“他也不幹了,他年紀大了,我養活他。”
“哦。好!你早該不幹那活了,凡卡,太遭罪了。不過,話說回來。打鐵恐怕更遭罪。你來找我,就是這事兒?”傑瑞走到火爐旁,蹲下身子,開始拉風箱,呼啦,呼啦。爐子裏的火著得更旺了,那鮮紅的火苗精靈般舞動著。傑瑞一手用鉗子夾緊一塊兒鐵坯子,另一手掄起鐵錘,當當敲起來,一片燦爛的火星飛騰。凡卡不禁看得發愣。
“凡卡,今天是我的大日子!”傑瑞一邊打鐵,一邊氣喘籲籲地說,他今天仿佛格外高興。火光把他的臉映襯得更紅了。
“什麼日子?”凡卡還是提不起精神,他有時候不太搞得懂為什麼傑瑞總能那麼精力充沛,總是美滋滋,樂顛顛的。有時候,他由衷地羨慕他。
“她呀!今天我可能真的要跟她見麵了!”傑瑞撂下鐵錘,擠眉弄眼地說。
“哦。是茉莉。”凡卡立刻明白了。又是茉莉。
據傑瑞說,茉莉是在修道院的一名修女,因為傑瑞也是自小由修道院的嬤嬤養大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傑瑞注意到了茉莉——“一個聖潔,美麗,溫婉的女孩,她和其他的修女一樣,穿著同樣的黑色修女服,頭上帶著同樣的白色的麵罩。可是她就是那麼與眾不同,散發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清冷和憂傷的氣息,惹人憐愛,引人遐想。”——傑瑞從前在凡卡耳邊說得最多的就是茉莉,凡卡都要把這些話背下來了。每當提到茉莉,傑瑞就深情款款的,簡直像一個著
了魔的詩人。
“我愛上了她,凡卡,在我純真美妙的少年時代。她從一群修女中亭亭地向我走來,好像就是單單地,特意地朝我走過來……她不說話,像一朵羞澀的紅雲,但是,她對我微微一笑。我便沉醉其間,不可自拔。”
所以,雖然成年後就被趕出了修道院,傑瑞還是想方設法回去看他的心上人。傑瑞這小子實在是情種,為了茉莉沒少折騰,也吃了不少苦頭。他自小在修道院長大,對那裏了如指掌,所以,就算修道院門庭森嚴,這家夥也總能找到些連老嬤嬤們都不知道的法門偷偷溜進修道院中和他魂牽夢繞的女孩“約會。”
——這裏所謂的”約會”純粹是單方麵的,因為,據凡卡所知,傑瑞還沒跟茉莉搭上過一句話,本來,小時候在修道院裏,傑瑞就被嬤嬤禁止與修女們接觸,他隻能在修道院後麵的花園裏活動。
“一句話都沒說過!天哪,那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的?”凡卡曾質疑過。
“她們,那些修女胸前都掛著一塊小小的銘牌——我看得清清楚楚——茉莉·斯賓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