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真殘忍,傑瑞,他一定要這麼折磨我們……”她哀戚地說,她的聲音,她的悲苦,仿佛已經低,低,低到了我腳下,那蒼黑的,冰冷的埋藏著修女們屍身的土地裏。
“我不明白……茉莉……是不是因為……你……”我猜,正如我大膽猜想的,那個詞——我不敢說出口,也覺得沒必要說出口的那個詞——鬼魂。因為畢竟陰陽兩隔,人鬼殊途。是麼?她的悲痛是因為這些麼?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會懂!你會懂!天哪!你不知道我多麼愛你!你不知道!”她哭起來,蒼白的臉色使我十分心疼,可是,你知道,凡卡,我還是莫名其妙,覺得唐突。
沒錯,我愛茉莉,但是隻是愛慕,愛慕,愛慕與愛是不同的,對麼?雖然,我在修道院長大,曾在修道院,隔著柵欄,與她有幾麵之緣,但那隻是彼此看了幾眼罷了,我的一往情深確切地說一直是暗戀。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們第一次這樣靠近,第一次可以交流,她竟然就這樣悲愴地向我表白——不至於。
那感覺就好像我和她是一對生死離別的戀人一般。我開始懷疑,我安慰她,同時不由自主地禮貌地撤開身子,想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對不起……”我小聲兒地,試探地問,生怕傷害了女孩的心:“茉莉,……那個……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
“哈哈……”她冷笑了幾聲,鬆開我的手臂,她徑自往前走了幾步,幾乎跌倒,我上前去扶,她卻躲開了。她回過頭來看我,月色冷森森的,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兩臂緊緊抱住。我看到,她的神情,絕望到極致,人的眉眼間就會不自禁地流露出嘲諷。
“殘忍的,上帝。”她說:“我沒有認錯人,傑瑞……我們逃脫不了命運。傑瑞,我們永遠在錯過。永遠。你現在不會懂……可是,等你懂了,我卻又會忘記了……”
“你說什麼……我真的,我不懂。”她說的話,我滿頭霧水。我越來越懷疑她是認錯人了。可能我隻是長得像一個她從前深愛的男人罷了。
是的,我曾迷戀這位茉莉·斯賓塞小姐長達三年,魂牽夢繞,寢食不安。但是,在那一刻我恍然大悟,那都是我個人單方麵的想象。——對的,凡卡,就像你常常勸我的那樣。而我的想象來源於她對我投來的那種笑容,那隻有刻骨銘心的戀人之間才會有的笑容使我胡思亂想,越陷越深。但是——現在我可以證實——她認錯了。
我瞬間釋然。她的深情得近乎疼痛的笑意並不是對著我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而已。我說:“對不起,小姐。我想我要回家去了。”
“你要回去了?”她站在那兒,目光迷離,她想說什麼,但是克製住了自己。
我勸她:”茉莉,你認錯人了。咱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那個……”在安慰女人這方麵我毫無特長,我有些語無倫次,話也說不到點子上:“你看……沒關係的……你總會找到那個你真正的愛人……我……嗬嗬,一個美麗的誤會罷了……”
“好。”她笑了一下,我能感受到,一股扭結的力在她的體內,緊緊地控製著她,她在哆嗦——她的笑是那樣苦澀。我知道她在克製自己,在強忍著什麼。
“你不要看我……傑瑞。”她說著,低下頭,在吞掉淚水似的,不斷擺手:“你不要看我……不要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她又抬起頭,雙眼紅紅的:“否則……你會痛苦的……哦,殘忍的上帝……”
“抱歉,我不明白。”我說,我真的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有!你跟我來,我送你走。”茉莉說著,快步往前走,我急忙跟上去,她腳下,走過的地方,蔓織的落網般的荊棘蛇兒似的恭敬地屏退,月光照著前方,那密集的墳包和十字架一個一個消失在戚戚的夜色中,我聽不見她的呼吸,但我不感到害怕,一展眼,荒墳,枯枝,烏鴉好像已經離我很遠,很遠。抬起頭,修道院的古老厚重的鉛灰色的垣牆已經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