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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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漸漸過去,江淮之間,開始向著秋天一步步挪近。省城街道兩旁的香樟樹,從鬱綠走向了清淨。程一路喜歡這樣的風景,每天,他總是走著去上班,一邊看著街道上的行人和車輛,一邊呼吸著香樟的越來越高遠的氣息。

人代會後,江南省的政局一下子平靜了下來。政治上的事情,就是這樣,沒有定出分曉之前,是最複雜的時候;一旦定出了分曉,便也就慢慢地接受了。在某種程度上,官場上的被動遠遠甚於其他產業。下級服從上級,少數服從多數,這本身就是一種被動的接受。而且,一旦你上去了,無論你過去怎樣,你現在代表的是你現在的位子。既然在這個位子上,你就會被大多數人承認。倘若有小部分人不承認的話,那隻能就是違背組織意願,或者心裏本來就有結。就是有結,就是不承認,也隻能是內心裏的。表麵上,是不會有公開的反對的。這也是中國官場的一種和諧,我們可以有分歧,但是我們首先是要服從。

齊鳴依然在南州市委書記的任上,“南線門”事件的調查陷入了一種複雜卻讓人的心一直懸著的境地。莫天白對此一直有些牢騷,甚至到省裏來時,專門找到程一路,說組織上不能這樣對待“南線門”,蓋子已經揭開了,魔鬼也已出來了,怎麼就放任不問?這明明是對個別官員的犯罪行為聽之任之嘛!

程一路當然不會對此表態,而且這事也輪不到他來表態。人代會之後,劉凱副書記曾為此專門同程一路談過一次話。內容就是關於南州的“南線門”。劉凱副書記說:“不是我們不查了,而是暫時緩一下。齊鳴同誌剛剛從副省長的候選人位置下來,本來心裏就不太平衡,如果再繼續查‘南線門’,我們怕……”

“我覺得領導的這種想法很有道理。‘南線門’要查,但不能操之過急。而且‘南線門’的情況,本身就很複雜,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查清的。隻有慢慢地調查,先解決外圍,再逐漸滲透。”程一路回答道。

劉凱點了點頭,“一路秘書長哪,你對南州的情況是熟悉的,而且省委對你也是一直放心的。但是,每一個幹部都是在大環境中生存的。我們既要廉潔幹部隊伍,更要考慮幹部隊伍的相對穩定,特別是思想上的穩定。”

程一路說:“劉書記考慮問題全麵,南州現在正處在經濟滑坡、尋求突破的關鍵時期,穩定班子,對經濟發展是一個促進。即使有問題,也確實應該慢慢地來解決。省委的決定是英明的,至少我認為是從南州發展的大局來思考的。”

這次談話後,齊鳴很少再打電話過來。南州來的同誌,包括馬洪濤,都說齊鳴的情緒似乎恢複好了。人代會後,在南州的幹部大會上,齊鳴不僅沒有發牢騷,相反,還大談特談一個黨的幹部,首先就是要服從組織安排。同時,他號召南州上下,群策群力,不斷奮進,從經濟上振興南州,從地位上崛起南州,從政治上和諧南州!

然而程一路卻一直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是什麼?他卻說不出來。他隻是有一種感覺,南州,或者是齊鳴,就像一枚已經冒出地麵的釘子,遲早會折騰出大事來的。

感覺當然是感覺,沒有事實根據的事,程一路是不會輕易在任何場合說的。夏天,是江南省這個內陸省份最難過的季節。熱,不僅僅熱,而且是燥熱。在辦公室裏開著空調,一出門,熱浪翻滾,鋪天蓋地的熱,不是向你走來,而是向你直撲過來。你躲是躲不及的,隻有迎麵地撞上去。程一路在整個夏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省城。中間,他回了一趟南州。是晚上,小唐用車送他回去。他在家裏待了兩個小時,拿了些衣服,便又返回了。荷花因為臨近生產,也回到鄉下了。屋子裏雖然收拾得井井有條,但因為長時間沒人走動,空氣中有一股子混濁。他特意開了窗子,讓房間裏透了些空氣。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僅僅隻開了客廳的燈光。他在每一間屋子裏都走了走,仿佛想聞見這屋子裏曾經有過的熟悉的氣息。這些氣息裏,有簡韻的,有荷花和二扣子的。當然更多的是程小路的,是張曉玉的……

車子離開南州時,程一路竟然冒出一個想法,想看看南州的老街。當然,他清楚老街已經不存在了,但是畢竟還保留著一小段,包括南州古塔,還依然聳立在江邊上。他讓小唐慢慢地開著車子,在南州古塔下繞了一圈。他不能下車,一下車或許就會被人認出來。這裏有很多老鄰居,許多人都曾是父親的老熟人。而且,在南州老街拆遷時,他曾經在這裏幫助嶽琪做這些街坊們的工作。認識他的人多,雖然是晚上,他還是能從車窗裏看到些似曾相識的麵孔。車子轉過街角時,他好像看見早些年自己家裏牆邊的那株小紅花了。在江風之中,那花朵竟然是無比地堅強,在柔弱之中,寫著明媚與堅韌……

回省城的路上,程一路讓小唐開了車窗。天空是澄靜的,星星不多,恰好給這澄靜做了無邊而空曠的底色。程一路抬頭看著,竟然聽見空中傳來一兩聲雁鳴。不會吧?他又聽了一遍,果然是雁鳴,早來的雁鳴,像秋風的小杵,一下一下叩在人的心上。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唉!

程一路想起南州禪寺。明心大和尚不知道現在又雲遊到什麼地方了?雖是雲遊,但是程一路明白明心大和尚的心地是寧靜的。而程一路自己呢?雖然基本安定在江南省這樣的一個地方,可是,他的心是定了的嗎?

事實上,在官場行走的人,有多少人能心地真正的安寧呢?

回到江南大廈,程一路洗了就到書房上網。有新郵件,一打開,程一路稍稍呆了下。這是一張訃告,是蔣和川的家人發過來的。蔣和川已在九月七日淩晨逝世了。

蔣和川?唉,蔣和川!

程一路看著郵件中的字,一晃一晃的,不斷地分開又重合。這一分一合之間,竟然都是蔣和川的麵孔。雖然這麵孔離開南州都已經快四年了,但是這一晃蕩起來,卻格外地清晰。

蔣和川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程一路也曾不止一次地考慮過這個問題。作為一個民營企業家,蔣和川最初是通過個人的奮鬥和機遇而不斷成功的,也積累了原始的創業資本。在他的南日實業發展到一定規模後,政府的及時引導,為企業的壯大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後來,在企業集團的運作中,他出了問題,直到逃到海外。如果要在公開場合判定的話,程一路是不會支持,更不會替蔣和川說話的。但是,私下裏,程一路對蔣和川也還是有些理解的。蔣和川隻是適應了規則,最終又超越了規則。有時,程一路甚至想:要是蔣和川的南日,一直還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小企業,也許到今天,蔣和川還在南州奮鬥,還在享受著成功的喜悅與守著家園的幸福。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