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書懷點了支煙,問杜光輝春節是在省城過,還是回老家?
杜光輝說在省城過。孩子明年高考了,沒有時間。另外,老家那邊也沒了什麼人,回去無非就是走走親戚。等春節後有空,也許會回去看看的。
“這也是,現在春節也不像以前那樣了。人情正在淡下來,隻不過是一種名義罷了。”琚書懷說。接著問道:“杜書記不抽煙?一直不抽?”
“以前抽過,後來不抽了。”
“那不好,戒煙有害健康。當然嘍,這是我的理論。來,抽一支。這煙不錯的,是煙廠內供的。”說著,琚書懷就遞過來一支煙,杜光輝遲疑了一下,就接了,點上火。煙味一下子衝進鼻子,先是有點刺,接著就是他早已疏遠多年的香味了。
“你別說,還真……”杜光輝笑道。
“就是嘛,男人嘛,哈哈。”琚書懷說著,將煙蒂滅了,進了會議室。杜光輝慢慢地抽完這支煙,他心裏有了一種鎮靜的感覺。以前抽煙時,他一般不大在公共場合抽,而是喜歡一個人獨處時抽。特別是有煩惱事時,他抽得更凶。黃麗特別反對,吵了幾次,後來他就徹底的戒了。部裏的“第一號煙槍”丁部長就告訴他:抽煙千萬不要抽悶煙,要把抽煙當作享受,那才是抽煙的快樂。
剛才琚書懷縣長的這支煙,真的讓杜光輝感到了一絲快樂。他抽完煙,推門進了會議室。正在研究幾個文件,其中有一個就是發展農業生產的文件。杜光輝事前看了,都是些老套話。他本來也想再多說些的。但現在他不想說了。既然林書記已經決定讓他先搞一點試驗,那就隻有等試驗了再說。因此,輪到杜光輝發言時,他隻說我沒意見,就不再說了。李長副書記看著杜光輝笑,散會後,李長說:“杜書記是掛職,何必……”
杜光輝朝李長看了眼,李長又說:“底下的事複雜啊,複雜!”
聯席會議一結束,其實就無形中宣告了陰曆的這一年工作基本結束了。如果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大家可以自由地安排了。縣直的一些機關,有的甚至開始實行值班製了。但是對於領導,也許這僅僅是另一個有意義的特殊時段的來臨。
杜光輝自然不太明白這些。雖然這些年他也一直身在官場,可是,他一直與真正的官場遠離著。並不是他想遠離,而是被動地遠離了。從到省委宣傳部開始,頭一年,他春節回老家,父親讓他給當時的部長帶了一些家中的土特產。其實就是兩隻土雞,和一籃子雞蛋。再後來,他就沒有再踏進過哪個部領導的家門了。妻子黃麗曾罵他是個榆木疙瘩。可是,他有他自己的原則,他最有力的反擊語言就是:我沒有送,沒有請,不也是升到了正處?
這條確實有些力度。杜光輝沒有送誰,也不曾請誰,卻當到了辦公室副主任,然後當工會的專職正處級副主席。在他這個年齡,應該說也算是不錯的了。這些年來,即使宣傳部是個人們傳說中的清水衙門,但是,也還是不斷地有人找杜光輝辦事的。畢竟是衙門大,有些事杜光輝能辦的,打個電話可能就辦了。辦事的人少不了也送一點東西。杜光輝原則上是不收的。然而在天大的人情麵前,他總是經不住一句話:你這不是不給我感謝的機會嗎?這句話份量重,對杜光輝這樣軟心腸的人,是最好地武器。
曾在縣裏掛職兩年的一位大學同學,在杜光輝要下來掛職前,曾告訴他縣裏的人情,甚至大過了法律,大過了規定,大過了原則。杜光輝不信,這同學說:不信可以,到了縣裏,你就知道了。
也是。中國是一個很講究人情味的國家。哪裏沒有人情?哪個人沒有人情?
所謂的人情味,一到官場,其實有時候是與官場的規則想衝突的。人情成了官場的潛規則。你不進入,很可能就被疏遠到規則之外。你進入了,人情大似天,往往就在人情的泥潭裏,一步一步地陷下去了。
清者自清。這是杜光輝在自己辦公室裏掛著的一幅字。他喜歡這幅字,更喜歡字背後的含義。
本來,杜光輝準備開完會就回去的。可是,縣長琚書懷留住了他。
琚書懷打來電話,說讓杜光輝再在縣裏呆兩天。等到陰曆的二十六、七,他想請杜書記陪他一道到省裏走走。
這走走是什麼意思,杜光輝懂得,就是聯絡聯絡感情,一年結束了,看望看望。說白了,就是去送禮。鄉裏麵的送縣裏,縣裏麵的送省裏。這是官場人情,同人與人之間的人情沒有什麼兩樣。哪個縣哪一年在這官場人情上疏忽了,可能第二年對於這個縣,就是一個無情的一年。琚書懷作為一個縣長,當然不想這樣。桐山是個國定貧困縣,財政收入除了礦山,一大部分就是靠省裏各部門各單位支持。“拿小錢換大錢,拿他們給的錢再換他們的錢”,這是很多縣裏共同的做法。錢是共產黨的,給誰都一樣。你沒有人情味,誰給你?
杜光輝在電話裏問琚書懷:“怎麼想到拉我一塊?”
“光輝書記是從省裏下來的,情況熟。我不拉你拉誰?”琚書懷笑著,說:“等會兒我讓人給你送兩條煙去。抽吧,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這不太好吧。你看,琚縣長,我是不抽煙的。”杜光輝解釋道。
“重操舊業,自有快樂。等著吧,人馬上就到。”琚書懷又說了幾句,就掛了。
不一會兒,琚書懷的秘書小李就過來了,遞給杜光輝一個鼓鼓的大信封,說是琚縣長讓送來的。杜光輝接了,說替我謝謝琚縣長。小李走後,杜光輝打開信封,是兩條煙,而且是琚書懷拿給他抽過的內供煙。
真是了得!杜光輝心想內供煙都能有這麼多,真是了得!
二十三,杜光輝回到省城過了小年。其實也就是個形式,凡凡剛剛放假,黃麗出差了。她是知道杜光輝要回來、凡凡也放假的情況下出差的。這讓杜光輝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不同意。雖然他心裏是老大的不痛快。小年晚上,杜光輝拉著凡凡喝了兩小杯啤酒。孩子說:“爸爸,我發現你老了。”
“是嗎?”
“是啊,白頭發又增多了。”
“你也長大了啊。你長大了,爸爸就老了。這是規律。”
“我希望爸爸永遠是年輕的。爸爸不老多好!”凡凡的眼裏竟然有些說不清的憐惜。
杜光輝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發,鼻子一酸。他趕緊道:“喝一點吧,你也是個男人了。”
吃完飯,杜光輝牽著凡凡的手,到街上轉了一圈。凡凡說不太喜歡這街上的熱鬧,還是回家吧。家裏好,暖和,也清靜。
第二天杜光輝回到了縣裏,因為他是副書記,還有安排好的慰問任務。這次他到的是窩兒山,還有山裏的另外兩個特困村。
等跑了一圈回到縣裏,杜光輝的心情更沉重了。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那麼貧困的家庭,也從來沒有看見過那麼讓人心生憐憫的孤兒……他在民政部門安排的錢之外,自己又給了他們一些錢。他對高玉說:“我真的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