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又然明顯地感到了這點。早晨,他剛剛到辦公室,小鄭就過來,說羅望寶要自殺。簡又然吃驚不小,“自殺?”
“是聽說的。但是沒有成功。”
簡又然端著茶杯的手,不經意地顫了下。這些年,他聽到過不少高官,出事後自殺的。有的成功了,大部分都沒有成功。一個人,從權力的高處,一下子跌進冰冷的鐵窗,這滋味不可能是好受的。那是一種直逼心靈的痛楚,是一種抵達內心的羞恥,更是一種讓人崩潰的悔恨。可是,一切不可能回頭了。那隻有往前走。而前路茫茫,人在無由無奈時,自然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一了百了,管它做甚?
羅望寶的自殺,還是讓簡又然心驚。平時,雖然他與羅望寶接觸不多,但都是領導幹部,正常的交道還是要打的。他感覺到羅望寶這個人,思想還是比較解放的,思維也很靈活。隱隱地,他覺得羅望寶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有一縷揮不去的霸氣。大概與他分管多年組織工作有關吧,形成了“我說了算”的心態。這樣的人,難道說想不通就想不通了?還是一下子想通了?萬念俱灰,一死而已?
或許都有,或許都沒有。不身臨其境,是不可能感知的。
簡又然問:“機票訂好了吧?”
“訂了,周一下午的。我們周一中午出發。簡書記就在省城等我們吧。”
“到時再說吧。”
小鄭將文件放下後,出去了。簡又然端著杯子,出門向走廊上看了看,很安靜。劉中田副書記的辦公室門開著,似乎沒有聲音。簡又然正準備退回來,劉中田出門了,看見簡又然,笑道:“又然書記這是在看風景哪?”
“這有什麼風景?中田書記正是個詩人,這麼……”
“嗬嗬,這安靜就是風景,你我都是風景中的人啊!”
“那倒也是。”
“唉!”劉中田歎了聲,說:“怎麼北京可可化工的事,我看,還是又然書記負責吧?你是全程跟蹤的。如果有什麼事,到時我再給你做助手嘛。”
“這哪行?還是劉書記負責好。我一個掛職的副書記,很多事情不太好做。”
“又能然書記這話就不對了,好像湖東縣委把你當掛職的看待了一樣。不都是……”
“是啊是啊,我不是那意思。你分管更合適。我配合你。”
劉中田嘿嘿地笑了笑,說簡書記就善於撂挑子。簡又然說我這哪是撂挑子啊,要撂也不能撂給你中田書記啊。哈哈,是吧!
劉中田輕聲道:“省紀委和市紀委的聯合調查組,下午就到。那個蔣大川,唉!怎麼搞了?好像他紀委真的是另立山頭了。”
“……”
“這樣搞不利於經濟發展哪。明學同誌也很擔心。鄉鎮外出招商也受到了影響吧?我聽說不少主要負責同誌都回來了。”
“有一部分是回來了。應該說有影響。”
“一要穩定,二要建設喲!”劉中田哈哈笑著,問簡又然:“忘了問了。上次晚上那……那是……”
簡又然立即明白了,這些事隻要稍稍一點,誰都會清楚。劉中田問的是上一次在金凱悅晚上碰見趙妮的事,便含糊道:“哈哈,啊,是那事啊,都一樣嘛,啊,都一樣。”
劉中田也哈哈,這事就算過去了。既然簡又然不想說,劉中田也不會再問。兩個人沉默了會,劉中田道:“天好像要變了。今年據說是個豐水年哪。就怕洪災。”
“是啊,要變了。”簡又然歎道。
劉中田說待會兒要去參加一個會,問簡又然中午怎麼安排的?簡又然說已經安排好了。劉中田就笑笑,關上門下樓去了。
其實中午簡又然並沒有什麼安排。雖然早晨有人打電話給他,他沒有答應。他總覺得在這個非常時期,還是少出頭為好。他之所以要到北京去,也是為了這一點。吳大海案件搞到現在,羅望寶雙規了,他不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那麼,還會有哪些人呢?簡又然到湖東時間不長,對湖東的情況即使再了解,也畢竟是皮毛。他頂在湖東,人們就會跟他談起這些事情,甚至就會有人想到他。可能會有人找他去疏通關係,也可能會有人暗中揣測他在湖東這麼長時間的來來往往。他一離開,人們也許就會想:到底是個掛職幹部,風雨來了,人就走了。
簡又然需要這樣的一種表象。中午,他單獨約了程輝。程輝一方麵是輝煌實業的老總,另外一方麵,聽小鄭背後說,他也是湖東紅黑兩道上都吃得開的人物。不過,程輝好像從來不自己出麵。表麵上,他是一個成功的兢兢業業的商人。但是,內在裏,簡又然有時就有一種感覺:程輝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從他的處事和為人上,既有現代官場商場的規則,又時時透露出一些江湖的氣息。
十一點,程輝自己開車過來了。簡又然上了車,程輝說:“今天請簡書記到一個小地方去,不過那地方好,幽靜。”
“啊,湖東還有這地方?我怎麼不知道?”簡又然笑著問。
程輝哈哈一笑,“這個地方,簡書記不知道才對,知道了就不對了。”
簡又然說:“還有那麼神秘?我倒真的要看看了。”
車子行駛了大約四十分鍾,在一片竹林前停了下來。程輝說到了,簡又然看看,並沒見什麼建築,就有些奇怪。程輝笑著,帶簡又然從竹林裏穿行了又有一裏地,一大塊開闊地展現在眼前了。開闊地的邊上,點綴著四五幢小別墅。程輝說就這,是不是桃花源一般?
簡又然真個感到這裏就像個人間仙境一樣,四周翠竹環繞,青山隱隱,流水琮琮。他停下來,聞了聞這清新的氣息。程輝說:“這是我和湖東幾個做企業的集資做的。平時很少來,隻是累了的時候,來走走。所以外人一般是不太清楚的。”
“好,好地方。修身養性,足矣!”簡又然歎道。
進了別墅,立即就有一個女孩子過來,喊了聲“程老板”然後就開始沏茶。茶是上好的明前茶,用的水也是山泉水,簡又然真沒想到:一個看起來沒什麼思想的企業家,居然也追求這麼有品味的生活了。真不簡單!真不容易!簡又然在心裏感歎著。
程輝說:“我知道簡書記忙,既然這麼忙,還約我出來,一定是有事。是不是吳大海的事?”
“你……”簡又然本來想說你怎麼知道,但是吞下去了。
程輝看簡又然沉默著,知道自己猜對了九成,就道:“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也做了些了解。昨晚上,我還和辦案子的一個哥們在一塊喝酒。聽說吳大海這家夥賊得很,先是把李書記都倒騰出來了。後來不知怎的,突然翻了,把羅望寶拱了出來。當然還有,好像縣裏不少領導都在,還有市裏的。”
“啊!”簡又然喝了口茶,一縷清香沁入了心脾。
“我還聽說,當然這隻是聽說了,沒有證實。羅望寶進去後,有人遞了話,死不吭聲,想辦法保。如果連帶了,則必死無疑。”程輝說著做了個“哢嚓”的姿式。
簡又然一怔,這種隻有在小說中才出現的事,居然在生活中真的上演了。那麼,這遞話的人是誰呢?難道……
程輝站起來,朝外麵打了個呼聲,馬上就有服務員進來,擺碗筷,上菜。菜不多,也不像飯店裏那麼大魚大肉,但仔細一看,可全都是好東西。程輝介紹說:“這是馬蘭頭,這是蕨菜,這是金針菜,這個嘛,是幹嫩筍。”
簡又然驚訝道:“簡直是……”
“還有呢。這個是野豬肉,這個是山狸子肉,這個,是隼。就是天上飛著的,看起來很凶的那種鳥。我們這裏叫老雕的。都是實實在在的野生的,綠色,環保。”程輝就著讓服務員上了酒,說:“簡書記,我們隻喝三杯,酒到三分,夠了。”
簡又然點點頭,說:“這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有了。還有水裏遊的呢?也有吧?”
“當然有。等一會兒,有野生的團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