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輝說:“我是有點急躁了。”高玉坐下來說:“昨天晚上錢平跟我通了電話,說凡凡恢複得相當好。現在可以在家裏看看書了。真讓人高興!她還提到凡凡媽媽。她回來了吧?”
“沒有。走了。”杜光輝道。
“又走了?”
“這回是永遠地走了。我們離了。”杜光輝的眼神裏飄過一縷憂傷,雖然輕,卻讓人心疼。
高玉低下頭,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這樣可是對不起孩子了……唉!”“搞好了,搞好了。高鄉長,不,高主任,就在樓下,原來的機要室。我讓他們把雜物都搬了,你明天就可以過來上班。”葉主任站在門口,卻沒有進來。
高玉問:“就我一個人?這也叫招商?”
杜光輝說:“暫時一個人,其他人員,由你自己定。總的控製在三到五名。”
高玉說:“那好,我下去看看吧。”
葉主任和高玉走後,杜光輝掩上門,高玉剛才說對不起孩子了,這話讓他的心像針紮了一般難受。凡凡,爸爸是對不起你了。爸爸沒有為你守好媽媽。雖然媽媽也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是,主要的責任還在爸爸。爸爸是男人,一個男人,沒有辦法保證家的完整,這就是失職。爸爸是一個失職的爸爸了。爸爸知道你心裏也疼,隻是不說。你越不說,爸爸的心裏越疼。凡凡,凡凡……
杜光輝撥通了家裏的電話,是錢平接的。杜光輝問:“凡凡呢?”錢平說:“正在看書呢。”杜光輝說:“那就算了。”錢平說:“凡凡已經來了。”接著,杜光輝聽見凡凡喊道:“爸爸,我正在看書。”杜光輝鼻子吸溜了一下,但他馬上克製住了,道:“凡凡,沒別的事。我隻是打電話問問,在家都好吧?我晚上回去。”
“爸爸,晚上少回來。那是山路,晚上天黑,就別回來了。我行的,還有阿姨,真的行的。”
杜光輝鼻子又酸了一下,說:“我看情況吧。爸爸掛了。”
黃麗上次走後,杜光輝也不止一次想到過將來。當然,他想的不是他自己的將來,而是凡凡的將來。一個有媽媽卻不能時時待在媽媽身邊的孩子,他內心的苦痛一定是巨大的。何況凡凡還是一個生著病的孩子……有時想著,杜光輝在靜夜裏會獨自地流淚。那淚水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的淚水,鹹得像海,苦得像土……
秘書小王進來,問:“杜書記礦管局什麼時候過去?”
杜光輝說:“九點吧,九點準時。”
還有二十分鍾,杜光輝泡了杯茶,剛才和高玉一說話,忘了喝茶了。泡上茶,坐下來,他翻了翻文件,都是些等待畫圈的。以前在部裏時,他老是覺得文件多。可是一到了縣裏,他才發現縣裏文件更多。中央的,省裏的,市裏的,各級各部門,文件像山一樣。每天縣委辦公室的收發員,僅僅是填寫收文登記,就得用上一個小時。然後還要由縣委辦主任或者分管主任分頭簽上意見,分送各位領導閱示。領導看完,畫了圈,或者作了批示,再回到辦公室,送各部門各單位。有的又形成新的文件,轉發到各地。一級一級,文件升級。杜光輝不敢想象,到了鄉鎮一級,每天接到的文件到底是多少?
看完文件,畫完圈,正好九點。小王上來,替杜光輝拿了杯子和包,兩個人開始下樓。到了樓下,高玉正站在機要室的門前。杜光輝伸頭看了下,道:“也還行嘛,在縣委裏辦公,方便。不過人要是多了,就……”
高玉說:“走一步是一步吧,先拉起隊伍再說。”
杜光輝想這話就像個綠林好漢的語言。他沒再問,上車直奔礦產局。
礦產局擁有桐山縣最氣派的辦公大樓,十二層,外麵裝潢也十分高檔。這大樓建了有幾年了,據說財政沒有拿一分錢,全部是由桐山縣的礦老板們讚助的。大樓建成後,被省報的一個記者看見了,拍了張照片,放在網上,題目就叫“國家貧困縣的豪華辦公樓”。這事很是熱鬧了一段時間,最後也不了了之。反正沒用財政的錢,人家礦老板們願意讚助,你能法辦他們?大樓門前,是一片很大的廣場。綠化帶裏,噴泉在陽光下,映射出若有若無的彩虹。高大的顯然是從山區移栽過來的香樟,覆蓋著中心區域,四周也都是些棕櫚或者虯鬆,整個空氣裏,彌漫著香樟的清香。
徐亞輝正站在大門前,見著杜光輝下了車,馬上道:“歡迎杜書記到礦產局來檢查工作。歡迎哪!”
杜光輝皺了皺眉,但還是握了手。往裏走,大樓門廳前竟然掛上了橫幅:“熱烈歡迎杜光輝副書記到礦產局檢查指導工作。”橫幅明顯看出來是新掛上的,陽光下,紅紅的,直刺眼。杜光輝道:“怎麼還搞這個?下了吧!”
“哈,杜書記,這是……進去吧,請!”徐亞輝含糊著,胡局長出來了。胡局長說:“知道杜書記要來,我們班子成員一直在等著。還有部分礦的業主。”
“是吧?不過,先得把這橫幅給下了。”杜光輝說著,回頭對小王道:“回去告訴葉主任,發個通知,以後縣領導到各個單位,不準再搞這些客套。”
徐亞輝一見杜光輝認真了,忙道:“胡局長,讓他們下了吧。杜書記,下不為例了。”
上了八樓,杜光輝先到了徐亞輝辦公室。這是一間超豪華的辦公室,足足有杜光輝在縣委的辦公室三個大,靠牆壁,是一排高大的書架。書架上全是精裝的各類書籍。屋子正中,放了一張碩大的老板桌,靠邊上是手提電腦,前麵是一排布藝沙發。靠南邊,還懸著壁掛電視。杜光輝道:“哈,氣派嘛,比一達書記的辦公室還氣派啊!”
“杜書記,您這是……這是以前留下的。我是很反對這麼搞的。可是辦公室定了,換給誰也不太合適,我這不就……”徐亞輝解釋著。杜光輝當然知道他這是借口,也就沒多說。坐了會兒,胡局長來請大家上去。正到會議室門口,林一達打電話來:“杜書記在哪呢?”杜光輝說:“我正在礦產局呢。”林一達說:“有個事我得先給你通個氣,主要還是征求你的意見。”杜光輝問:“什麼事?”林一達說:“還是民主推薦的事。這事搞到省裏去了。本來市裏準備按照桐山縣委研究的意見,更重要的是尊重你個人的意見。但是,可能有個別同誌向省裏進行了反映。省裏問到市裏,這事就包不住了。省委作出了決定:嚴格按照民主推薦的程序和結果,來選拔幹部。市裏剛才打來電話,征求你個人的意見。是留在桐山當縣長,還是掛職期滿即回省城。下午,市委組織部請你過去一趟,可能齊書記要找你談話。”
“這事……不太合適吧?我可是部管幹部。”杜光輝道。
“隻要你同意,這個好辦。按照組織程序辦就是了。關鍵是現在桐山幹部的傾向性很明確,如果不是你個人的原因,讓別的同誌上,估計會引起更多的問題。現在就有人搞到省裏了,將來說不定會搞到中央去。是不是?當然,光輝同誌啊,這樣一來,最難為的是你啊!你好好考慮考慮吧。”林一達歎了口氣,掛了。
這一下子,杜光輝像是不知不覺中被人推著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旋渦。他自己本來是極力想站在岸邊的,可是,這旋渦就猛地纏住了他,而且越纏越緊,逼得他不得不盡力來應付了。徐亞輝出來問:“杜書記有事?”
杜光輝“嗯”了聲,進了會議室。這裏麵坐了十來個人,一看就涇渭分明。礦產局班子成員全坐在麵對門的一邊,中間留了個空位,放著“領導席”的席卡。而背對著門的,則全是肥頭大耳,或者頭發梳得連蒼蠅也爬不上去的。這些人滿麵紅光,一看就是些暴發戶。杜光輝坐下後,徐亞輝簡單地介紹了下,杜光輝道:“我本來是來礦產局了解一下情況的,沒想到徐局長搞得這麼隆重。特別是耽誤了各位礦主的時間,我感到很抱歉。既然來了,也好。那我就提議把這個會議改成調研會。請大家就桐山礦業將來的發展,尤其是安全監管問題,還有可持續發展問題,來談談意見。大家都是一線的同誌,大家的聲音是最真實的聲音。我是來學習的,就請大家,特別是各位礦業的老總們,多提寶貴的意見。”
徐亞輝拿過煙,遞了一支給杜光輝,然後道:“大家說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