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這場合,簡又然是不能說胃疼的。老吳連整箱的五糧液都貢獻出來了,人家都不說一個“不”字,你當東道主的,還能說“不”?當然不能說。簡又然道:“先喝著吧,我的原則是喝好,喝得盡興。”
“這話我讚成”,焦起功說:“又然在縣裏幹了一年多,對這……更活絡了。快回來了吧?”
黃主任在邊上插話道:“是快了。我們組織部本身也有兩個。聽說其中的一個,位子都基本摸好了。又然哪,你呢?你們那裏還有一個杜光輝吧,在桐山……”
“我沒動。縣裏事多,還沒顧上呢。”簡又然讓服務員給每人先斟了一杯。這杯子深,一杯酒足足有半斤。燈光下,明晃晃的,看著人就心裏生怵。
葉書祥將杯子拿過去,然後大家依次端了一杯。葉書祥說:“我記得湖東那個書記,叫什麼……好像姓李是吧?那人跟那個政協主席的案子沒……”
“沒有關係。”簡又然答道。
“那就好。一個地方,怕就怕反腐倡廉搞得沒完沒了。你們宣傳部王的案子,聽說馬上要宣判了。那件事,本來也是可以……怎麼就讓王給攤上了呢?一輩子在官場上走,結果到頭來,還掉進了水裏。真是……”葉書祥啜了口酒,回味了一下,說:“果真是好酒。有年頭了。又然哪,還是以前的吧?”
簡又然朝老吳看看,老吳不做聲,隻是笑著。簡又然便道:“是有幾年了。酒可是越老越好,不像人。是越小越好啊!”
“我聽又然這話,怎麼像是在說小姐?哈哈,哈!”徐處長冷不丁冒出句話,大家一愣,接著也就都跟著哄笑起來了。哄笑中,焦起功向四周看了看,然後又看看簡又然,有些吃驚地問:“以前那位辦公室的趙小姐呢?怎麼了?你下去,她就不……”
“別亂說。來,咱們喝酒。”簡又然想岔開話頭,徐處長卻怪笑了下,說:“我可聽說那個什麼趙,被王……給……沒這事吧,又然?”
簡又然的心一疼,像是被人從背後使了刀子一般。隻是疼,卻說不出來。
“我不太清楚。應該不會吧?我很少到部裏的。很少……”簡又然端起杯子,說:“今天難得大家聚到一塊,又是新年第一次。來,我先敬大家一杯,每人一半。”
老吳推推簡又然,問:“太快了吧?”
“行,沒事。來吧!”簡又然一張嘴,酒倒了下去。到底是五糧液,入口綿軟。湖東那地方,雖然消費水平在全省是最高。可是消費的理念卻很古怪。時髦,跟風。比如喝酒,什麼酒新牌子出來了,必定要流行一陣。煙也是。甚至有人開玩笑說:小姐也是。全國各地的小姐,在湖東沒有呆過一年以上的。原因就是這地方人圖新鮮。熟麵孔了,就沒了吸引力。現在,湖東那地方,專門喝一種老窖,烈,衝,喝得人血直往腦門上竄。不過,它的好處也有。醉過了就沒事。湖東人稱之為沒後來勁,也叫“一炮光”。
……酒一旦喝到一定的份上,事實上不再是酒了,而成了一種情緒化的道具。六個人,硬是生生地將六瓶酒全幹了。葉書祥大著舌頭,指著空瓶子道:“還得……還得喝!不然,又然哪,你那事……就……”
老吳還算清醒,扶了葉書祥一把,說:“要喝,也得下次了。不是大家酒量不行了,而是沒了同樣的酒。兩樣酒,喝著傷人。”
簡又然剛才喝完第一杯時,胃還在發燙。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了,麻木了。隻是頭不斷地旋轉。他心裏明白,這是多了。多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撤。撤著撤著,就撤到了自家的沙發上。
天色越來越亮了。欣欣房間裏有了動靜。孩子要上學,早起。簡又然起身進了臥室,上了床。小苗翻了個身,嘴裏不知說著什麼,又睡著了。簡又然卻睡不著。昨天晚上,他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好像記得他們都是同一個聲音,這事重點在宣傳部。而宣傳部的重點,說白了隻有一個人:王也平部長。想到這,簡又然心又一下子冷了。
應該說,簡又然是一個有規劃的人。從當初決定下來掛職開始,他就對這兩年的人生,有了比較明確的思路。一年多來,他也是基本按照自己的規劃來進行的。一係列的運作,雖然不能算是十分成功,但影響還是很大的。比如抗雪的宣傳,招商引資,等等。特別是東部物流港和可可化工的項目,在湖東招商史上,都是突破。簡又然也因此成了全省優秀掛職幹部。按理看,這種勢頭是相當好的。以這樣的勢頭,回來後提拔到副廳也是正常的。可是……現在的關鍵是宣傳部換了部長了。歐陽部長雖然是升任了省委副書記,但畢竟不太好直接幹預省委宣傳部的人事了。王也平部長,本來與簡又然也隻是新部長與掛職的下級的關係。但是,因為趙妮……這關係一下子複雜了。元旦聯歡會後,趙妮請簡又然他們喝酒。她自己先把自己灌了個爛醉。事後,聽高處長他們說,部裏很快就傳開了。王也平部長為此黑了幾天臉,連帶著高處長他們也跟著受罪了。
其它人也許不明白,或者是明白不能說。但簡又然是明白的。他睡在床上,看著窗外,覺得應該到部裏去一趟了。
小苗走後,簡又然又睡了會。到了九點多,才慢慢起床。吃了盒方便麵,就出門,直接到省委宣傳部。趙妮不在,辦公室空蕩蕩的,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會,感覺到椅子冰涼的。趕緊起身,在走廊上碰見人事處張處長。張處長道:“簡書記,回娘家了?有事?”
“是啊,張處長。回來有點事。”簡又然答著,就到了丁部長辦公室。
丁部長算是宣傳部的元老派了。這老頭脾氣不好,一丁點小事就容易發火。但是心地好,直腸子。簡又然叩了下門,裏麵傳出:“請進來”的聲音。他便推開門,喊道:“丁部長,您好!”
“啊,又然哪,回來了?”丁部長抬起頭,問:“喝茶吧?還是?”
“不喝了,隻是來看看丁部長。”簡又然坐下來,又拿起水瓶,替丁部長倒了點水。
“都還好吧?聽說湖東正在搞‘十差幹部’的評選。是吧?”丁部長將手上的文件揚了揚,“我正在看這個文件,很不錯嘛!”
“這也是一個嚐試。我提出來,請縣委作為一項創新。不想被省紀委黃潮黃書記他們……其實也還不成熟。”簡又然道。
丁部長放下文件,“還不錯。我認真地看了下,很有新意。就是運作起來,恐怕不太……現在是評‘十佳’容易,評‘十差’就難了啊。這涉及到人。一涉及到人,事情就……是吧?又然。”
“丁部長說得到位。現在我們碰到的就是這個問題。‘十差幹部’的提名,一下子出來了七八十個。一些重要的部門的領導,就在其中。這就很難辦了。”簡又然繼續道:“應該說設想是好的,實施是有難度的。”
“就是,就是!湖東的情況也複雜,還得慎重哪!”丁部長接著問:“聽說你們那個副縣長外逃了?”
“目前還沒確定。考察過後一直沒有消息。”簡又然答道。
“唉!湖東哪!”丁部長起身,打了個電話,讓人事處來人將文件拿過去。
簡又然趕緊從隨身帶的包裏拿出一隻信封,快速地放到了丁部長桌上的筆記本下。丁部長問:“這是……”
簡又然已經轉身出門了,臨走時說:“本來春節要去看望丁部長的。可不,您忙。我走了。”
“又然……”丁部長喊著,簡又然開門出去了。
前麵也是部長室,以前這是王化成副部長的辦公室,現在應該是曹部長的辦公室了。曹部長原來是省委正研室的副主任,簡又然也熟悉。但沒有什麼深交。他在門前稍稍猶豫了下,就叩了門,喊道:“曹部長——”
“啊,誰啊?進來吧。”聲音很有些緩慢。
簡又然進了門,說:“曹部長正忙吧?是不是打擾了?”
“沒有。不就是看文件嘛。沒事,沒事!”曹部長年齡和簡又然差不多,因此說起話來也隨便和直接了些。他也坐到了沙發上,問:“快回來吧?看來底下很忙哪,一直不太看見你。”
“底下不就是窮忙活?這是縣級工作的特點,沒辦法。是要回來了,隻有半年了,這事還得請曹部長以後多關心關心哪!”簡又然笑了笑,“曹部長以前在政研室,文字可是省委的一支如椽巨筆啊!”
“是嗎?哈哈,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做文字工作的人,哪有什麼……你不也一樣?哈哈!”曹部長說著欠了欠身子,簡又然看見他頭頂上也是一片荒蕪了。
簡又然道:“我那隻是……哪能跟曹部長比?曹部長那是給領導出政策,我們隻不過是解釋政策而已。”
“這話說得有理。就是嘛!”曹部長顯然很高興,問湖東現在經濟情況怎麼樣,說:“湖東我以前可是每年都要去的。全省縣級經濟的排頭兵嘛。這兩年去得少了,不過,湖東出的事也不少……”